1第 1 章
【楔子】
我有個兄弟,我們出生的時候是連體嬰,兩心臟要命地連在一起,不得不做那個成功率太低,讓父母看不到希望的手術,可我們奇迹地活了下來。只有弟弟的心臟留下一些後遺症。因為我的身體比他好,所以我成了哥哥,一個從小被教導要照顧弟弟的哥哥。
***
我和弟弟的十八歲生日,正好趕上高考填志願。那天,我和弟弟一起,偷偷地在第一志願欄上填下了外省的一所大學。錄取通知書寄到家裏那天,東窗事發,我們被狠狠修理了一頓——準確來說,是我被狠狠修理了一頓。
儘管父母很生氣,但我們終究獲准去省外念書。我看到弟弟那麼高興,身上被揍的傷口也不覺得痛了。不管代價多大,我們終於脫離了父母母雞式的保護,呼吸到了外面世界的空氣。
我斜倚在草坪邊的樹榦上,姿態算不上優雅地翻看着手中的文件夾。
小半會過去,我耳尖地捕捉到不遠處正在靠近的小騷動,知道是他來了。合上文件夾,我稍一轉頭,便看見他離開四、五個大姐型女生的包圍,笑着向我走來。
我站直身體。
“哥。”
我點頭:“下課了?”
“嗯,等很久了?”
“沒,去吃飯吧。”我拿過他手上的包,背在肩上。
弟弟有點臉紅:“哥,我已經這麼大了,你不用幫我背書包的。”
我揮揮手,“不管你多大,始終是我弟弟——好了,別跟我爭,去食堂吧。”
午飯時間,學生食堂人滿為患。在我左右張望尋找座位時,一道清亮的聲線響起——
“尉遲衛!”
我尋聲望去。只見龔真奮力揮着雙臂:“這裏有座位!”
我笑笑,對弟弟說:“你先過去,我幫你打飯。”
知道拗不過我,弟弟也習慣了我的照顧,聽我的話朝龔真走過去。
買飯的窗口前排着長長列隊,我晃着腦袋,怕讓弟弟等太久,想看看有沒投機的可能。在一樓的大食堂里,插隊的事屢見不鮮,可我是一年級的,自然不好太囂張。
“小衛!”一隻手掌搭上我的肩膀。
我回頭,“啊,學長。”我恭敬道。
“學長?”我們大學橄欖球隊隊長眯長雙眼,“你什麼時候這麼有禮貌起來?”
“我是大一的新生,你是大三的,我尊稱你一聲‘學長’是應該的。”
“臭小子!別跟我耍貧嘴了!說吧,有什麼事?”隊長黝黑的臉上咧開笑容。
我撇撇嘴,“人太多了,排隊很麻煩。”
隊長抽走我手中的飯卡,“你要買什麼?”
“兩份青椒炒肉套餐,”我朝他感激一笑,“謝謝隊長。”
只見隊長憑藉高大的身材強壯的體魄擠到隊伍最前面,在別人要發難時轉頭一瞪,瞬間以氣勢勝出。
接過隊長遞來的兩份套餐,我和他並肩往空的座位走去。
“嘿,小子,說真的,你加入我們橄欖球隊吧。”
我皺皺眉,“隊長,你又來了。我不是早說過了嗎,我身材沒你魁梧,去打橄欖球只有吃虧的份!”
隊長空出一隻手,握拳撞向我的臂膀,“你少懵我!你衣服底下的肌肉可逃不過行家的眼睛!”
“你撞痛我了,隊長——”我護住餐盤,懶懶道。
“臭小子,我看你裝傻到什麼時候!”
“你們在說什麼?”弟弟疑惑地看着我和隊長。
我在他身邊坐下,“你別理他,成天只想着球隊的事。”
龔真坐在我對面,目光來回逡巡在我和弟弟的身上。半晌,她納悶地道:“你們兩個不是雙胞胎嗎?可是怎麼看起來不像?”
弟弟聞言淺笑,“其實我們小時候長得很像,可是後來哥背着家裏人去學打拳,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哥的體格已經鍛煉得和我不一樣了,整個人的感覺也變了。”
“嗯嗯,輕易就認出你們倆了,”龔真點頭附和道,“你是尉遲悠,你是尉遲衛——尉遲衛看起來硬邦邦的,尉遲悠比較溫和。”
我打斷她的比較:“別說廢話了,快吃飯吧。”
“嗯——感覺上是冷硬的,有時候卻出奇嘮叨呢!”
我夾起她餐盤中的雞腿塞進她口裏,封住了她的廢話。
龔真不知是羞還是惱地紅了臉。
隊長粗糙的手掌弄亂我的頭髮,教訓我道:“臭小子,別欺負女生!”
***
由於弟弟身體的因素,我們申請到了一間雙人宿舍,方便我照顧他。只擺兩張床的宿舍顯得較寬綽,也成了大夥聊天趕集的場所。不過我向來嚴格把關,門禁森嚴,禁止一身臭汗味的哥們進門——我可不想弟弟因為呼吸困難引起心臟病發——所以我們宿舍估計是整棟樓里唯一的沒有臭襪子的地方,反而有不少人樂得到我們宿舍串門,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哥,我洗完了,你去洗吧。”弟弟穿着拖鞋,走到我面前。
“嗯。”我小心收好鍛煉用的啞鈴。瞄了眼他還在滴水的發梢,我從抽屜中取出吹風機,塞進他手中:“頭髮要及時吹乾。”
“哦。”他點點頭。
我敏感地察覺他似乎有些沒精神,伸手撥開他落在額前的碎發,“阿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弟弟搖搖頭,“不是……哥,你不加入橄欖球隊——是不是因為我?”
我笑笑,“怎麼這麼說?”
“難道不是嗎?”弟弟有些激動起來,“你不是因為喜歡橄欖球才會認識隊長的嗎?哥,你不用擔心我,如果要你因為照顧我放棄喜歡的東西,我,我——”他說不下去似的,聲音也梗咽起來。
我安靜地聽他說完,拍撫着他的頭髮,安慰他道:“你不用覺得不安,也不用一個人胡思亂想。”把他按坐在床沿,我插上吹風機的插頭,調整好溫度替他吹乾頭髮。我的聲音在吹風機發出的“轟轟”聲中顯得平靜:“我不喜歡橄欖球,不喜歡打拳,也不喜歡足球、棒球……哥哥我什麼都不喜歡——”除了你。我頓了頓,繼續道:“我之所以去練拳是為了有能力保護你,保護家裏人。而我認識隊長,是有一天在學校外偶然撞見的,他被誣賴吃霸王餐,是我看不過去幫了他一把。我覺得沒什麼,可他那個人記得清清楚楚,老說要報答我,還說今後我就是他兄弟……我和他算是交情不錯。”我微微一笑,低頭看向他的側臉:“怎樣?還會覺得難受嗎?”
弟弟沉默半晌,終於搖搖頭,抱怨我道:“哥你就是什麼都憋在心裏,害我在一旁亂猜。”
我彎起嘴角,“你不用亂猜,我難道還不懂得照顧自己嗎?”
“嗯——哥看起來很可靠。”
“什麼‘看起來’啊,我本來就很可靠。”摸摸他變得乾燥溫暖的髮絲,我關掉吹風機,“好了,吹乾了。我去洗澡。”
一隻腳邁進浴室時,我仍不忘回頭叮囑他一句:“呆會兒他們又來敲門,記得不要讓沒洗澡的人進來。”
“是,知道了。”
聽見弟弟帶笑的回答,我滿意地關上浴室的門。
雙人宿舍的浴室仍然小得可以,可是在有限的空間裏,注視着氤氳的水汽緩緩瀰漫,卻又有種難言的放鬆感。從蓮蓬頭裏迸出的水柱砸在身體上,密密麻麻,一旦去注意它,感受它,微乎其微的觸感帶來讓人永遠無法滿足的一點一點暢快——
我從來都不認為照顧弟弟是件累人的事,它早就變成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甚至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就像弟弟是我最重要的人一樣。
在我成長到開始懂事的時候,我就成為最主要照顧弟弟的人。他生病了是我去告訴爸媽;他被欺負了是我付出被揍的代價保護他;他犯了錯我為他頂過爸媽的責罰然後再慢慢教導他……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喜惡,他的心事,我也比任何人都明白阿悠的好,對我來說,他是塊寶石,是這個世界上最最純凈、最最難得的寶石。
而我,遠不如他。
我有私心,我有惡念,我的靈魂被惡魔種下了邪惡的種子,深恐它發芽……
取下蓮蓬頭,開關旋至最大,噴涌的水柱直接砸在我雙眼緊閉的臉上,泛起一絲痛感。
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只能這樣輕微地懲罰自己——不,這連懲罰都算不上,只是一種反覆的折磨,反覆地折磨——
胸口,像被巨石壓着,喘不過氣來。
好難受。
***
“夜太美,儘管再危險,總有人黑着眼眶熬着夜”——這個城市,從來就不缺乏寂寞又可憐的買醉人。霓虹燈深處,紙醉金迷,處處都是陷阱。
你們不用來誘惑我,真的,只因我早已沉淪……
酒吧的酒保看見我,隨口問了句:“今晚有來?”
“嗯,”我有些懨懨的,左右環顧,“給我老樣子的。”
我至今不知道“老樣子”的本名是什麼,也根本就不想去問。每每回想起它的味道,只覺得苦得要死,火燒火燒的。偏偏它,能讓我的四肢溫暖一點。而我,就是來這裏尋找“溫暖”的。
“他有來嗎?”沒看到人,我直接問酒保。
“沒看到。”
“那——手機借我打個電話。”
“請便。”酒保從櫃枱里遞出手機,頭都沒抬。
從第一次借我手機開始,他一直沒問過我為什麼自己有手機卻還要向他借。
我也說不清,我明明記得那個人的手機號碼,卻固執地不把它存進手機里,連用自己的手機撥打都不肯——為了什麼?撇清關係?
不是的,明明好多次都是我找他出來——
我用酒保的手機撥通了他的號碼,電話那頭沒響幾聲便接通了——
“喂?是我。”
“尉遲?”
“嗯,你有空嗎?”
“啊,你在酒吧嗎?”
“嗯——如果你有空就過來吧。就醬,拜。”
掛了電話,不出二十分鐘,他就出現了。
我詫異地看着他髮型略顯凌亂但仍非常帥氣的模樣,皺眉道:“你真來了?”
他好笑地輕彈下我的額頭:“不是你叫我來的嗎?你忘了?”
“不是……”我的聲音低了些,“我沒想到你真會來……”
“我能不來嗎?你來這說明你心情不好,我要是不來,難保你不會爬上別人的床——這樣一來,我還敢不隨傳隨到嗎?”
是啊,我的心情不好,非常不好。我的胸口堵了塊大石頭,上不得下不得,我好難受,我需要有人來幫我——
“……謝謝你,沈顥。”
“我啊,真是把你給寵壞了。”他親了下我的臉頰,付完酒錢,拉着我離開酒吧。
這個男人,沈顥,是他先發現我並不如外在表現的那麼堅強,是他直截了當地對我說:“你在真正的大人面前,只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孩。”
他開車載我去五星級酒店,他溫柔的褪去我的衣物,他因成功把我逗笑而更加愉快地笑着。
初次墮落時的心理掙扎已經變得很模糊,距現在還不到一年——應該是刻意想去忘記吧,像這樣的自我解放抑或自我懲罰,為逃離自己真實心情的所作所為,只能加深埋在心底的自我厭惡。
他突然用力挺進我的身體,猛烈的動作讓我一驚之下綳直的腳背差點扭曲抽筋!
沈顥汗濕的額頭抵上我的:“你竟然走神了,”他的聲音低低的,帶着明顯的笑意,“自己說,要我怎麼懲罰你?”
本就不期待我的回答,他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拉着我一個翻身,轉瞬間就讓我換了姿勢坐在他身上——內里一陣激蕩,讓我失神脫力。
沈顥自是沒那麼容易放過我,趁着我短暫的迷失,他加緊攻勢,輕易地將我拉下了快感的沼澤,載浮載沉,彷彿至死方休……
事後,沈顥還細細負責了我的清理工作。我本是昏昏欲睡的,可在看見沈顥遞過來的一疊鈔票時,瞬間清醒!
“你又來了!”對着他人畜無害的笑臉,我偏偏板不起臉,實在氣苦。
對我的瞪眼完全免疫的他雅痞似的一笑:“你不是以到酒吧打工為理由出來的嗎?總不能老是沒工資回去交差吧。”
“我有打零工……”
“你當我沒上過大學啊,像你這樣的好孩子,又要認真上課,又要照顧弟弟,還要交朋友,哪來這麼多空閑時間,而且那些兼職工資又低——乖,聽哥哥的話,先把錢收下,當你借的,以後對哥哥我好點,就當還給我了。”沈顥一句一個表情,還配上四肢動作,越說越把我刻畫成一個天可憐見的孩子了。最後那一句,更是讓我啞口無言。
我只好先收下來。
“這就乖了。”說完,他還摸摸我的頭。
沈顥經常把我當成個孩子對待,我隱約能感覺到他希望像個哥哥一樣疼我,讓我可以依靠他——可是,我只習慣當某人的哥哥,學不來,依靠別人的方式——
所以,沈顥在我下車後會發現,我將他給我的錢,留在了他的外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