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慌廟殘兵
行駛過程中,他費盡心思的將「記憶」重新排序,也只能大概確認,自己最近發生的一件事,是自己在雪夜裏殺死了某座城堡前的一對夫妻。並且,自己記得自己如何殺了他們,卻不記得為何。
記憶中的場面,大概是這樣的。
男人摘下了冠冕跪在厚厚的雪地里,低下了頭顱,雙手交扣着正在懺悔。
男人叫海因里希四世,自己是舉起一把左輪槍給了男人一槍,為了確保擊殺,他在奔襲途中清空了彈夾,然後用短刀順帶做掉了他的妻子。
緊接着...緊接着的事情,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倒在了圍堵之下還是成功逃出生天,也有可能是被迎入了城門。
一個事件後續的不同可能性、時間線竟然能夠同時存在於記憶里,對於他來說已經是麻木的事情了。
車輛從戰場駛入了荒野,最終報銷在了路邊。這是其實是件好事,有路就是好事。但在這個過程中他發現了一件事,一件不對的,不應該的,違背了他所認知為認知的事。他發現煙頭不會燃盡,除非自己主動撲滅它,否則會一直燃燒。
它會一直燃燒,一直燃燒,一直燃燒,濾嘴彷彿永遠不會被點着,又同時一直在燃燒。
「火焰...應該是會熄滅的吧。」他喃喃道,然後幫自己去了個名字——程可燃。雖然用不了太久,但他喜歡具有名字這件事所帶來的儀式感。
正當他為自己有了名字而泛起一點情緒的時候,眼中又多了出一道光亮。它沒有前一道那麼亮,呈現出一種淡黃色,距離感覺更近。
它的出現代表了自己多出了一個選擇。
有選擇,代表了有秩序,他喜歡秩序,更喜歡能夠選擇,所以打算去看看。
就這樣,他背上了行囊,丟下了汽車,重新又從道路上離開,朝着另一個方向的走去,尋着目光望去,那該是一片丘陵地才是。
「有點太安靜了。」快要入林前,程可燃對自己如此說道:「安靜的就像是這世界死了。」說罷,他抽出軍刀撥開了亂岔的枝葉,緊了緊背上的行囊,朝着林中深入。
一路上順利得過分,沒有蚊蟲,沒有猛獸,沒有飛鳥,整個世界存在又感覺不到它正在運轉,彷彿時間被按了暫停。更重要的是,過了這麼久,他依舊沒有感覺到太陽有一絲偏移,就那麼不偏不倚的掛在上面,動也不動,這種情況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就是,行囊里有好幾個裝滿水的水壺。
當然,太陽不會動這件事對於他來說,也是一件不對的事情。
隨着光芒越來越近,程可燃視野中終於看到了痕迹,那些被踐踏過的植被和掉落在地面上的樹枝等等痕迹,無一不告訴他這裏的確存在過生物活動。
甚至,他在發現了血跡,它凝固在了一片樹葉上。
火會一直燃燒,血卻會凝固。
「為什麼,這裏會有一條路」程可燃在穿過了樹林后,是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但當他走上某個小坡時,他發現一條土路兀然地橫着出現在了自己視野里。它看起來是通向光點的,但程可燃現在更關心它的起點在哪兒。
「我出來的方向沒有路,有路的方向...樹林裏沒有痕迹。」當他蹲在樹林的邊緣時,程可燃又在自言自語:「這種情況,應該算不自然,對吧?」
他沒有嘗試重新進入樹林,而是順着道路繼續朝着眼中的光點走去。漸漸,一座建築出現在了他的視線里,光亮也似乎源自於那裏。
在他的目前的認知里,那該是一座廟。不是土地廟,因為附近沒有村落或任何社區的痕迹;不是神廟,因為它沒有「圍」。孤零零的一座,頂多是個淫祀。
但,淫祀具體是什麼,他就不知道了。
正當他走向那間廟時,突然傳來了一聲槍聲,子彈不是朝着自己這個方向來的,但他很確定是朝着自己開的火——因為子彈就落在自己身邊不到二十步的距離。
但他沒工夫判斷這個準頭很難說是警告還是準度不夠。也就在泥土和草根被彈頭掀起的一瞬間,程可燃立馬就卸下了身上的包袱,抄起抗在肩上的那根步槍,朝着子彈飛來的方向瞄準。
拉栓,瞄準,扣動扳機,在一秒之內完成,也就在焰火從槍口噴射出的那一瞬間,子彈就已經落在了自己身後。
槍聲,則來自於自己的左側方。
雖然說人類能夠看到子彈軌跡是一件扯淡的事情,但無論如何,向前開的槍,子彈不能落在身後。
這該是件不可辯駁的事才對。
也就在程可燃開槍后沒過多久,一道聲音傳來,只聽對方說道:「歡迎來到這個鬼地方。過來吧,順着路走。」
程可燃沒有回應對方,而是朝着聲音傳來的地方又開了一槍,緊接着迅速裝填,朝着另一個方向開出了第三槍,又變換方位開了第四槍。
四槍,找不出一絲規律。萬幸沒把自己打死。
「別開槍了,打不着的。」好像是換了個人說話,只聽他又說道:「我是亞瑟·芬爾威爾。剛才說話的是胡大鵬,我們這兒還有幾個紅毛子和幾個黃皮子。」一頓,他繼續說道:「所以...」之後他就不說話了,彷彿他已經解釋了一切。
程可燃喊道:「我叫程可燃,你們在廟裏嗎?」
兩種形式的姓氏,說著同一種語言。
紅毛子,黃皮子,兩種人。
戰場。
程可燃正在嘗試理解的時候,那個叫亞瑟的人說道:「你說什麼?廟裏廟你知道這個鬼地方叫什麼」
程可燃把握不住他們彼此到底隔了多遠,但他看到有好幾個人從廟裏出來。他們的動作很奇怪,依稀看着像是明明能好好走路,卻偏偏非要扶着、靠着什麼一般。
「既來知,則安知。再說吧。」程可燃現在只確認一件事,那就是淡黃色的光亮的確和那座廟有關。
路通着廟。結合胡大鵬所說的話,程可燃判斷這個「鬼地方」唯一可靠的事情,就只剩下了「路通着廟」這一件事了。
他重新背起行囊,但沒有把步槍抗回肩上,而是順着道路緩步前進。他判斷自己大概走了七八十米,那些人的面目在他眼裏才逐漸清晰了起來。
他們的確是「很容易」被區分成兩群人,紅頭髮但身體幾乎雪白的,和發色雜七雜八,但膚色統一偏黃的。
他們之中,除了兩個人背着槍以外,沒有一人展露出身上有武器的痕迹,要麼靠在柱子上,要麼挨着牆邊,怎麼看都不像是警備或者想要戰鬥的姿態。
沒有戰鬥慾望。害怕。肢體動作怪異且緊繃,但來源卻不是因為嘗試朝他們開槍的我。
他們不怕我,又或者...他們相比起被我用子彈打死,更害怕些其他什麼東西。
程可燃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讀懂對方此刻狀態的,但他知道現在自己剩下的選擇,大概也只有一條路走到黑了。
就是這日頭大的有些嘲諷。
他背起槍,一隻手按在了腰間的刀上,放慢了腳步繼續前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