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外室女兒
第3章外室女兒
青州衛,秦指揮使府邸。
有人橫眉立目地開拍了秦府大門,便往裏面沖。
來人是個男子,二十五六的年紀,着一身硃紅色團花錦袍,頭上金簪束髮,卻要束不住怒氣沖沖的頭髮了。
“舅爺,舅爺!您這是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出什麼事?”這位舅爺陰陽怪氣了一聲,沒有回答,腳步不停地問了一句。
“你們指揮使在不在家?!”
羅沖是指揮使秦貫忠的小舅子,秦夫人羅氏唯一的胞弟。
他不是個好性兒的主子,但這麼火冒三丈地衝進府里來還是第一次。
門房一邊道“老爺不在家”,一邊讓人快快通稟正院,告訴自家夫人舅爺帶着火氣來了。
小廝腳下飛快地往內院去了。
羅氏嚇了一大跳,“你在說什麼?你姐夫怎麼了?”
她疲累地閉起眼睛。
“出了什麼事?”
她說完,目光透過窗子,看向窗外那幾位前來拜訪她的夫人們所在的廂房。
秦貫忠到家的時候,發現府里門戶大開,外院一片混亂。
郎舅兩人一時顧不得再言語,俱都一步上前到了羅氏的太師椅旁。
“姑娘若是拿不定主意,老奴不介意讓兩個婆子,幫姑娘坐上馬車。”
秦恬沒有這樣的大哥,而這次李家回鄉,正是因為李大哥要成親了。
他素來好性兒,待年幼的妻弟也多是寬和,所以羅沖才有今日這樣怒闖秦府的膽量,此時秦貫忠突然間的嚴肅冷臉,反倒令羅衝心下一凜。
他眼皮騰得一跳,恰見到門房小廝跑了過來,厲聲問道。
那嬤嬤對她的平靜似有些許意外,但也還是直截了當地告訴了她。
那嬤嬤似有些滿意這般的狀態,側身跟秦恬做了個請的手勢。
消息傳過來的時候,垂花門外的動靜也傳了過來。
“姐姐為姓秦的生兒育女、主持中饋,拖累了自家身子,平素連二門都出不得,那姓秦的倒是好的很,他在外面好的很!”
老管事尷尬地笑了一聲。
秦恬默然,看到了從后趕來的周叔,周叔一臉難色,想說什麼又不知如何說起,神色無奈中帶着妥協。
“我以為你我同旁人是不一樣的,這種事怎麼都不會出現在我身上,原來到底,也沒什麼兩樣.”
一人一兔,如出一轍。
幾位夫人皆是聽聞她近來身子不好,擇了吉日來探望的。
她們剛一過去,羅沖就進了院子來。
下人已盡數退了下去,緊閉的門中,只剩下三人。
她一時未動,那老嬤嬤又看了她一眼。
本意是撿回家吃了,但彼時這兔兒着實太瘦,秦恬就餵養了起來,這一養,就養了一年。
“說什麼?”
幾位官夫人都是識情知趣的人,見羅氏這邊有事,不消她多言,便都主動避去了廂房裏。
秦貫忠着實恍惚了一下,他不可思議地看着羅沖,下一息,臉色忽的冷厲起來。
*
諸城縣城。
秦恬聞言笑了一聲,遞了根菜給灰肥銜住。
但他到底是火氣壓過了害怕,直道。
“老爺回來了?!舅爺不知怎麼發了大脾氣,闖進家中就進奔向正院,正尋夫人分說呢!”
那嬤嬤向秦恬淺施一禮,聲音不大不小地道。
秦恬沒有回答,默默看着這些闖進來的人。
老管事又要開始琢磨,另找這些事來給她解悶,秦恬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灰肥可沒有人這麼多思量,銜了根蔫菜就吃了起來。
她甚少出府參加官員女眷的應酬,可她是正經三品大員的夫人,而且秦指揮使愛妻如命,世人皆知,便是她不出門,也有人前來拜訪。
他們家不同鄰里有什麼往來,外面對他們的猜測多半是不堪的。
青州衛指揮使秦大人,在外所生的女兒
秦恬在這話里,眨了一下眼睛,垂下了眼帘。
從未出過大響動的門扉,突然被人重重拍響。
她不時想到那日在山上的遭遇,還有些后怕,加之父親的囑咐,便連街上的茶館都不再去了,在家裏翻看從前的話本子。
“你那外室若在,合該進府,若是不在,也該將你流落在外的骨肉接回來,那到底是你血脈至親,不是嗎?”
凌亂的腳步聲和嘩嘩啦啦的收束聲,不斷響起。
秦恬着實百無聊賴,坐在院子裏的矮竹凳上,用蔫了的薺菜喂兔子。
秦貫忠還沒明白出了什麼事情,只是一看看到妻子臉色發白,一副幾欲昏厥的模樣,他心下砰砰跳了兩下。
“秦指揮使,來的可真是正好!你自己同我姐說個明白罷!”
老管事秦周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家姑娘正看着灰肥吃菜發獃。
“你告訴我,是誰給你遞的消息?!”
“奴婢們是奉夫人命令,接姑娘回府的。”
“你是怎麼知道的?誰告訴你的?!”
“這位是姑娘吧。”
老管事聽了此言,看着這個自己從小照顧到大的孩子,神色越發愛憐,剛要說什麼,門外忽然來了一陣喧鬧聲。
羅氏扶着丫鬟過來迎他,“這又是火急火燎作甚?”
他越說越氣,一巴掌拍在了八仙桌上,震得桌子上杯杯碟碟叮咚作響。
秦貫忠聞言立時要說什麼,卻被羅氏打斷了。
那是一隻長耳朵的灰兔,正是去歲秦恬去山上采野菜的時候撿回來的。
“姐姐!”
羅沖說完,羅氏也渾身發顫起來,看向丈夫。
院子裏也滿是秦府的人,甚至還有秦府的丫鬟一眼看見了灰肥,一步上前就薅住了灰肥的耳朵,將驚呆了的兔子不由分說地塞進了籠子裏,啪嗒關了起來。
但她想到那位表妹,覺得先不要給李二寫信比較好,免得生出旁的事端。
“凈娘.你、你不要亂想”秦貫忠嗓音有些顫,這一瞬透着不知所措。
他說得李二姑娘,是住在這條巷子的茶商李家的二姑娘。
“若要無人知,除非己莫為。我都派人打聽過了,你那外宅在諸城十多年,如今外室死了,還留有一女,你敢說那丫頭不是你女兒?!”
秦恬看着她,安靜的臉上沒有什麼情緒。
“周叔,我挺好的。”
秦恬只是羨慕人家有兄長,能有什麼企圖呢?
話音落地,那嬤嬤身後的一眾僕婦便腳下極其利落地進了院中。
“姑娘,請吧。”
秦貫忠愕然。
羅氏還沒有完全暈厥過去,她只是難以置信地看着琴瑟相合二十年的結髮丈夫,雙唇張合半晌,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去。
不管秦貫忠還是快步去了正院。
看來是沒有異議了。
原本在小院做事的僕從都被這些外人嚇了一大跳,伺候秦恬的丫鬟,一邊阻止這些人亂來,一邊快步跑到了她身前。
羅沖重重一哼,臉色擰了幾分。
“把這院中能帶走的,全都裝箱籠帶走,不能帶走的皆用粗布蓋了、封條封上,一概不許亂動,這是夫人的吩咐,也是老爺的意思。”
“凈娘!”
她伸手摸了摸兩隻柔軟的兔耳朵,“雖然稀里糊塗,但能過安生日子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消息通傳了一道進到內院的時候,秦夫人羅氏正支着胳膊,半閉着眼睛坐在太師椅上,同幾位衛所里的指揮同知、指揮僉事的夫人說話。
他們走的近,還有另一個原因。
秦貫忠聞言緊緊閉起了眼睛,只一息,倏然睜開盯住了羅沖,神色嚴肅至極。
那姑娘性子溫和守禮,不似旁的街坊總愛嚼舌根,秦恬有時和她一起去聽話本。
可惜的是,李大哥這位未過門的妻子是他表妹,只是這位表妹是個多疑的人,見過秦恬一次之後便總覺得秦恬對李大哥意圖不軌,還因此鬧騰了許久。
秦恬在老爹離開之後,當真乖巧地沒有再出門。
不曾想他剛到院中,羅沖便聽聞了消息,一看到他就冷笑三聲。
只是羅氏卻只是嗤笑了一聲。
她看向了垂花門,只見一個老練的嬤嬤帶着眾多的僕婦走了進來,那嬤嬤在一眼掃過院落之後,哼聲道。
話音未落,羅氏睜大了眼睛,腳下晃了一晃,再站不穩,倚到了一旁的花架子上。
羅氏身子本就弱,當年生下嫡子難產,更是勉強從閻王爺手裏逃出一條命,之後便大病小病不斷,深居簡出。
“姑娘可要給李二姑娘寫信?他們回鄉也有三月了。”
“姐伱可曉得,他在外面有家有室,就在諸城縣城!”
她話音未落,身後便聚來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眼神中已然摩拳擦掌。
秦恬一瞬間彷彿意識到了什麼。
羅沖抬眼瞧見姐姐一臉病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待進了廳中,忍不住就道。
秦恬搖頭。
她只問了兩句話。
羅沖性情如此,羅氏也拿他沒有辦法,只能一邊讓人拖住羅沖不要亂來,一邊安排幾位同知、僉事的夫人先往一旁的廂房裏喝茶避讓。
“我不是容不得旁人的人,接你女兒進府來吧,別讓旁人拿去說事。”
秦貫忠訝然,但沒有被撞破醜事的羞惱,反而冷厲的神色上凝滿了疑慮。
秦周輕聲喚了她一聲,“隔壁鄰家幾位太太,又聚在門外說話了,姑娘要不到咱們院牆下聽壁,也解解悶兒不是?”
兔子已經變成了大耳朵的肥兔子,秦恬沒找到下口的契機,乾脆給它取了個名字,有點拗口,喚作灰肥。
她說不了,“聽來聽去,幾位太太也沒有新的花樣,”她說著,笑看了老管事一眼,“況我也不想聽牆角,聽到自家頭上來。”
“姑娘,這些人都是做什麼的啊!”
“怎麼會.?!”
秦貫忠不意是羅沖前來,不過也着實鬆了口氣,他做官許多年,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只要不是仇家尋仇、倭寇上岸、官府抓人,便都算不得大事。
拍門的聲音很快停止了,但大門吱嘎響了一聲,雜亂而繁多的腳步聲似洪水般衝進了安靜的院落,將一潭幽水般的安靜驅逐殆盡。
“姑娘莫怕,老奴先過去看看。”
秦府來的僕從已經手腳利落地在正房廂房還有她的書房裏,稀里嘩啦地粗暴收拾了起來。
但話本子攏共也就這麼多,都被她翻開了不知道多少遍。
秦恬羨慕李家人口多,李二姑娘有兄弟姐妹五人,尤其她大哥是個沉穩又隨和的性子,把弟弟妹妹照看得極好,讓人只看到他,便心生安全感。
秦恬和秦老管事對視一眼,皆愣了一下。
他剛要說什麼,不想一旁的妻子忽的身子一軟,歪倒在了太師椅之上。
她笑起來,笑得悲戚,“我膝下只有慎兒一個兒子,沒能給你生下女兒,你既然早就兒女雙全了,不必藏着掖着了。”
小姑娘抬起了頭來,白皙的臉上眼睛彎彎的,長長的睫毛撲在眼下,兩腮聚起兩個淺淺的酒窩,乖巧又懂事地遞來安慰的眼神。
他伸手欲扶,卻被羅氏冷冷揮開了手。
老管事立時走了,灰肥聽到動靜,警惕地支棱起一雙耳朵停止了吃草,秦恬也站了起來,雙手交握地看向了大門的方向,微微皺眉。
羅氏說完,再不想多看丈夫一眼,撐着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回了內室。
“敢問貴府是哪個府?又緣何接我過去?”
羅沖嗤笑一聲,“說什麼?自是說你在諸城有家有室,卻騙了我姐姐十多年的事!世人都道你秦指揮使是世間罕見的好男子,沒想到竟也是這般表裏不一的作為!”
“好叫姑娘知悉,我們府是青州衛指揮使秦大人的府邸,而姑娘你,則是我們家老爺在外所生的女兒。夫人仁慈大度,捨不得讓老爺的血脈落在外面,所以特令老奴等人,接姑娘回府。姑娘請吧。”
那位老練的嬤嬤似是這才看到了秦恬,不緊不慢地走上前來。
秦恬見狀,淡淡苦笑了一聲。
事已至此,還容得她一個外室的女兒反抗嗎?
她說不必了,最後看了一眼自己從小生活的院落,看到這熟悉又虛幻的一切,默默嘆了口氣,緩步向大門走去。
“我自己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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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