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朝擁布裘暖
仙桃早就膩味了綿密平實的針腳。
緞上游龍,而龍不動。
她不喜歡。
在還沒有錦織和春長之前,她和春生還可在阿公的綢緞鋪子裏玩,大錦質地厚實花樣飽滿,雲錦瑰艷燦爛。不流俗地說,她最愛還是織金緞,平地上鋪金線,璀璨耀眼。
璀璨耀眼定是因為光線。平實密貼的針腳載不動映射過來的光,只會朴樸實實地埋落進經緯線之中;而挑動勾起的針線便不然,它們迎着向著,也因此總能給與不一樣的畫面。
今天她想的畫面是銀甲下走馬,是青濤中游龍,是鬃毛迎風,是金麟破浪。她今天想的是他。
幼時的情誼已不分明,但是這短短半年來他在身前身後身側的影子便是如此這般的。莫不是真的被他油嘴滑舌所騙到?那不是的,隨是大小姐,但也分哪房裏的大小姐,她可是六歲便會看人眼色知道如何可討大人歡心的人,也因此自小疑心重,她明白講話是無用的。她不用耳朵。她有眼睛。
壽龜可以盤窩,但是龍蛇得舞動着。她想着如何才好讓那龍蛇站起來,那便是墊付幾顆金蔥吧,試着層層疊畫又織綉,才好把腦海里的畫面描出幾分。正向著找兄長看。
沒想又出事了。
正當卓氏後悔着來不及勸小廝在仙桃面前住口之時,仙桃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心灰意冷神情,她一件件拆下綉件,一件件疊好,轉身回了閨房。林良一時還覺得奇怪,本想着該如何好阻止她,可是看着眼前這個樣子,難道她反倒是沒想着出門,若是如此,那自然是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而卓氏似乎全然不這麼想。她也不知道出自怎樣的緣由,立馬讓手下關門拴戶,林良轉頭正要問,鐵口半張話還沒脫落一半,只聽見丫鬟小廝開始大喊,讓小姐你別,小姐要跑了,小姐不能往那兒走這不是讓我們難做嗎哎呀這可怎麼辦……
於是夫婦倆遠遠地看着天井對過的仙桃的閨房那兒亂成一團,而仙桃,她也不走正道,她狠狠地甩了眾人而出,一個猛衝上了荔枝樹,再攀附着手邊粗壯的一根枝丫,翻出了牆外。
難免不讓人想到,前幾日每日練白鶴拳,並非為的強身健體,而是為的此刻。浮雲霧靄啼陣陣,白鶴已逐西風去。
仙桃原本沒想着要去找陳挽,他倆之間的事情很不分明,她不知道在他面前該如何。她本來想着找春生,兄長必然能讓她多知道一些,知道些什麼她也不確定,或許是知道他如今怎麼樣,或許是知道他對她怎麼樣,或許是知道她自己怎麼樣。她人生中從來沒有這般的時刻,她從小的時候就對一切十分分明,世界對於她而言也如萬重溪那般澄澈,她知道自己要綉龍蛇,做經幡垂帳,她知道她要練拳,她知道她要不輸人不得人欺。但是後面她什麼都不知道了,她也可以像遠房表姐那樣,官媒撮合一樁親事,而後就成親。但是那不是她自己心底要做的事情。
但凡是別人教導你要做的,想必很多時候便是知道你不會做,而又強求的。那不是你的真心。
而如今,如今她一口心想着要去找陳挽。此刻她明白了,她知道她不願意讓他難過。她不願意讓他被質問、被檢視,她不願意讓他心窩裏的嫩肉被挑出來蹂躪。她要替他擋在眾人陣前。
陳家大宅就叫陳家大宅,和百千堂是不一樣,這兒也沒有百千間幾進幾齣迴轉迂迴。並且因為幾日治喪,大門一直敞開着,方便販夫走卒等進出,自然,陳淑他們所在的內院還是不讓人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