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三 或許

阿蘭薩卻不再理會星隕，他一言不發地皺着眉頭，似在思索，片刻之後，他才轉頭看向寇拉，說：“嘛，我們回去吧。”

“這也是我希望的。”

寇拉的臉色怪異，龍族之王雖自始至終都沒有表示什麼，寇拉卻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阿蘭薩明白寇拉的意思，他將注意力轉向盤踞在龍文巨石上的巨型淺灰色身影，他無所顧忌，說：“龍族之王……我在這裏殺了幾頭龍，順便搶了一點東西，如果你想為那幾頭龍報仇，就殺了我，如果你拿回那些東西，呵，一樣，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純粹的威脅。

龍族之王的鼻孔噴出一道道白色霧氣，顯得憤怒至極。奇怪的是，表象之下，阿蘭薩通過靈魂感應能力，竟未發現龍族之王那顆龐大的靈魂點有絲毫波動，它沒有憤怒，也沒有焦慮，完全不像驕傲的巨龍。

片刻之後，龍族之王才用荊棘大陸通用語回復阿蘭薩，說：“停止你的殺戮和掠奪，之前的事，我們既往不咎，不過……”

巨大的龍睛轉向仍處於呆愣狀態的妮可·羅賓，它說：“這個女人，必須留下。”

“隨你。”

阿蘭薩對妮可·羅賓沒有任何憐憫，也不關心她的結局。

他只在離開聖山前，對奄奄一息的克里特使用數張神術恢復捲軸，卻也沒有把他帶走的意思，他的命運，和阿蘭薩無關。

龍族之王隨後撤去保衛龍巢的迷霧魔法陣，黑珍珠號重新踏上旅程，艙室里堆滿龍族的寶藏，它的第一站是此前的島嶼，在那裏與艦隊匯合，再駛向魔法與未知之線，返回荊棘大陸。

對於阿蘭薩而言，他從星隕等幾位神明口中得到的信息，實在太大了些，無論是父親真正的死因，還是自己的命運之路，還是母親的下落，所有的信息匯聚成一面巨大的網，即便事關自己，阿蘭薩仍感無所適從。他將自己關在房間裏，拒絕了所有的邀請，哪怕是一同登船的星隕想與他見面，或是大漢瓊納斯一醉方休的邀請。

阿蘭薩不露面，黑珍珠號上，能和幾位神明周旋的人，便只剩下寇拉，這對從未想過與諸神有所交集的寇拉而言，簡直是如同遊走刀鋒之上，不得不小心翼翼。

寇拉當然不會，也不敢限制幾位神明在黑珍珠號上的自由，她只是儘可能的迴避與幾位神明接觸，但幾位神明卻總是時不時出現在她眼前。這一天，就在寇拉躲在書房裏，舒舒服服的窩在從龍巢掠奪到的黃金絲綢躺椅中，準備享受美好的下午茶時，星隕又一次出現在她眼前。

“別擔心。”

未等倉促的寇拉將笑容堆到臉上，星隕便出口阻止她，並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說：“我這次來，是與你告別的。當然，我什麼時候離開這裏，都不需要通知你，只不過，我希望你能代我通知預言之人……我是說，你們的英雄王之子，阿蘭薩。”

寇拉點了點頭，並且憑藉豐富的社交經驗，將嘴角的弧度提升至完美無缺，她想了想，才說：“您的那些朋友……也和您一起離開嗎？”

“是的。”

星隕回答：“在預言之人前往精靈土之前，我們還需要準備點東西。”

他似乎自言自語，補充了一句，說：“熾午也會隨我離開，這種時候，誰還會在乎陣營呢。”

熾午離開的消息卻讓寇拉愣了愣，秀眉終於不顧對方的身份，微微皺下，她說：“熾午……他也走的話，我們這邊的進程就會慢很多，畢竟……像熾午這樣的凡人強者，足夠傲視群雄了。”

她着重咬了“凡人”兩個字。

“你們對神了解多少？”

星隕優雅一笑，說：“他是魔神，不是真神，他不需要操心神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熾午，只要他願意，他隨時都可以變回魔神。”

一股冷流瞬間漫向寇拉的脖頸，如果真如星隕所說，那麼寇拉就該慶幸，她雖然有對付熾午的想法，但並未實施，另一方面，熾午的深藏不露，卻是寇拉沒有想到的。而星隕顯然沒必要編造這樣的謊言。

“該說的都說了，我們走了。”

星隕未等寇拉結束思索，起身丟下一句，便伸手推開一道虛空之門，跨了進去。未知海域的空間禁錮對神沒有任何效果。

當虛空之門從空氣中消失時，寇拉才如釋重負的舒出口氣，既然星隕走了，剩下的幾位神應該也已經離開黑珍珠號。寇拉走出書房，令水手將黑珍珠號搜查一番，果然再沒見另外幾位神明的痕迹。

她這才感到放心，想了想，就朝阿蘭薩居住的船艙走去。

英雄王之子仍沉淪於命運的洪流中，無法自拔。

寇拉不需要等阿蘭薩給她開門，她粗暴地一腳踢開房間門，走了進去，隨即看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阿蘭薩，僅僅幾天，他頭上的白髮似乎又鋥亮幾分，而他的年紀，卻才二十齣頭。鬍鬚又一次肆虐在他的臉頰上，將他的模樣“裝點”得凌亂不堪。

“我可不想讓我們的孩子知道他的父親是個萎靡不振的小子。”

寇拉隨口一句，在阿蘭薩面前坐下，雙手抱胸，用冷冽的語氣說：“怎麼了，現實太殘酷，你已經經受不起了么？”

阿蘭薩彷彿這才注意到寇拉的存在，他緩緩抬起頭，一雙眼睛佈滿血絲，他的聲音有些乾澀，就像被困在沙漠裏的旅人，許久都找不到水喝。

他說：“下次進來之前，請先徵求我的同意。”

聞言，寇拉眉頭一挑，同時鼻腔發出一聲冷哼，說：“這裏是我的地盤，我想做什麼，用不着你同意，算了……我懶得和你爭，我只是過來通知你，那些神明已經走了。”

“走？”

阿蘭薩冷笑起來，說：“他們還會回來的，這些傢伙就像螞蟻一樣，無孔不入。”

寇拉難得的同意道：“確實，在他們眼中……我們或許只是一個道具而已，而你這個道具，對他們來說，應該至關重要。”

“真是個……榮譽……”

阿蘭薩的聲音里飽含苦澀，這抹苦澀里的東西，或許，只有他自己清楚，也感受最深。

“我該怎麼做？”他終究還是在寇拉面前，暴露他的無助和迷茫。

“你不是已經決定了嗎？”

寇拉看出阿蘭薩的心境，但她不打算安慰，而是就事論事，說：“既然你已經決定去精靈土，你以前也說過，總是要去一趟的，那就去吧。不過在去之前，你得先把人族土裏是事情解決乾淨。”

“什麼？”

“阿南家族，現在是收割他們的好時機。”

寇拉微笑道：“你不需要太操心，只要告訴萊恩家族，是時候結束戰爭了，他們會替你思考如何結束這次戰爭的，至於兵力，我的鬱金香家族可以提供……兩個家族本來就是要合併的，原本還有它們統領的萊恩公國和鬱金香公國，可惜……現在，也許我們該把這件事完成。”

人族土兩大家族，即萊恩家族與鬱金香家族，若它們合併，或許還不足以平息戰爭。但在阿南家族的族長身死之後，卻又不一樣了，阿南家族作為兩大家族后的第三個家族，它的覆滅，在歷史上，將被視為一段新歷史的序幕。

就像兩頭健壯的黑狼圍捕羊群，當牧羊犬死去，羊群將脆弱不堪。

阿南家族族長的意外死亡，雖然不至於阿南家族分崩離析，卻加速了歷史的進程。

阿蘭薩深吸一口氣，良久才說：“我明白了。”

寇拉眼珠一轉，玩味道：“嗯哼，怎麼，不糾結你的命運了？”

“糾結。”

英雄王之子臉上仍是之前的苦笑，說：“只是讓自己忙碌一點，便可以不去想那麼多。”

不久之後，黑珍珠號與艦隊匯合，數目巨大的龍族寶藏着實讓留守在島嶼上的水手們吃了一驚，一些原身為海盜的傢伙甚至想趁機偷雞摸狗一番，對於這些人，寇拉卻沒有任何情面，一旦發現，當場處死。

艦隊平穩的行駛在未知海域上，一望無際的海面彷彿永遠也不會存在多餘的變化，該發生的事仍會發生，不該發生的事，亦不可能發生。又一群不開眼的海洋魔獸對艦隊發起攻擊，而後被水手們清理乾淨，除此之外，艦隊再沒有遇到什麼麻煩。想來，未知海域裏，已然沒有因“未知”而讓水手們感到害怕的東西。

這時候，水手們忽然意識到，莫名間，他們竟征服了這片海洋。只不過作為領頭人的寇拉和阿蘭薩卻已不關心這份榮耀。

又一段難熬的旅程后，艦隊終於跨過魔法與未知之線，重新進入被人族統領的海域。

熟悉的有關空間的魔法元素撲面而來，即便魔法親和力稍弱之人，也能有一種呼吸驟然暢快的感覺，水手們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山呼海嘯的歡呼聲。

阿蘭薩走上黑珍珠號的甲板，目光遠眺，只看到視線盡頭，陸地化作一道依稀的線條，頑強的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