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一 黑翼鋪展（三）
雲端之上，數道黑影在眾人視線的盡頭若隱若現。然而，即便相距遙遠，龐大而有如實質的威壓早已席捲而至，這股威壓不僅僅來自一個個體，它由數以百計強大的氣息匯聚而成，如同一支逼近城下的龐大軍隊，將眾人壓迫得難以喘息，就連正要抓住黃金捲軸的妮可·羅賓也在這一瞬間丟失全部的興奮和期待，她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面容已因極度驚恐而呈現誇張的扭曲。
“不……不……”
她的聲音微弱且含糊不清，也許在真正的絕望前，人反而失去歇斯底里的力氣。她艱難的轉動脖頸，望向數道黑影出現的天邊——鋪展的黑翼已證明它們的身份，龍族，巨龍，是龍族之王和它的將領們。
它們出場的時機，巧合得令人難以接受。
它們凌駕雲層之上，隊列似乎散漫無章，但一道道蒼穹中平穩滑行的身影，當它們聚攏在同一處天邊時，傲慢將是它們的實力該有的點綴，它們奪下天邊所有的景色，宛若隨時能夠迸發極致戰力，演繹它們驚世駭俗的戰鬥力以及破壞力。
“那就是……龍族之王？”
阿蘭薩強行壓制心中波濤涌動的情緒，一邊儘可能讓自己恢復平靜，一邊目不轉睛地將視線牢牢鎖定一片龍影中央。
敢於在一眾高端巨龍的正前方飛行的，只有一位。
即便相隔千米遠的距離，眾人也能夠看清龍族之王的身影，並非眾人的眼力有所提高，而是龍族之王的身影實在太清晰顯眼，它的體型是普通成年巨龍的四到五倍，堪比一座移動的雄峰，尤其這座雄峰還翱翔於天空之中。它的鱗片是一種蒼勁的淺灰色，在龍族的各類巨龍中，顏色獨一無二，彷彿是歷史的筆墨塗抹在它的身上，使其處處彰顯一種悠遠而古老的視覺衝擊。
然而，當這抹歷史的色彩愈發接近龍巢的天空時，眾人卻在這抹色彩的上方看到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是幾點清晰無比的輪廓。
“這是……？”
隨着龍族之王距離聖山越來越近，阿蘭薩震驚的意識到，這幾點輪廓，竟是一道人影。這個震驚的發現甚至讓他和寇拉等人忘記了逃跑，至於妮可·羅賓，她或許是被龍族之王的突然出現嚇傻了，也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麼，在阿蘭薩的靈魂感應能力里，她的靈魂正處於某種癱瘓狀態中。
“別擔心，預言之人。”
說話的自然是熾午，他似乎看清楚了站立在龍族之王頭頂上的幾道人影的面目，說：“他們……不會是您的敵人，不，應該說，他們是您的朋友。”
他的話將讓阿蘭薩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他呼出口氣，卻沒有立即將心中的疑惑提出給熾午，而是轉頭看向寇拉，問道：“嘛，你怎麼樣？”
“不怎麼好。”
寇拉坦白道，她想了想，又繼續說：“算了，現在也沒有擔心什麼的必要了。話說回來……這頭龍出現得可真是時候，預言之人……呵，我覺得這絕對不是巧合。”
“不，這是巧合。”
熾午卻當場否認，解說道：“這不過這場巧合，是命運早已安排好的。”
“在我看來沒什麼差別。”
寇拉毫不猶豫地抵斷熾午的話，她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天邊如黑潮般湧來的龍群，說：“不過，既然命運已經安排好了這個巧合，那麼，請告訴我，接下來會怎樣？”
“那要問命運了。”這是熾午的答案，似無用之談，又似有所指向。
巨龍的飛行速度似快似慢，令聖山之上，眼見它們行來的眾人倍感煎熬。彷彿它們凝固於天邊，永遠不會到來，又彷彿近在咫尺，下一刻便轟然而至。阿蘭薩和寇拉意識到，這是一種錯覺，只是，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這個錯覺。
終於，或許是一瞬間，或許是數日之後，當阿蘭薩等人反應過來時，龍族之王已然盤旋在他們前方的龍文巨石上。此前提蘇瑪特亦曾位於此石之上，模樣可謂威風凜凜，而當龍族之王位於此石之上時，卻完全遮掩了龍文巨石的光芒。
一頭頭戰力卓越的巨龍圍繞聖山盤旋，沒有龍族之王的許可，即便飛行旅途再疲憊，它們也不會擅自降落。
“吼——！”
這時，龍族之王突然長鳴一聲，像是某種命令，包圍聖山的巨龍們在留下一兩道不甘而憤怒的龍吼后，才三三兩兩散去。
龍族之王扭動淺灰色鱗片覆蓋的龍頭，阿蘭薩等人這才看清，其身體的每一塊鱗片上都刻有繁瑣的龍族文字，這使得它的外表更像一頭充滿智慧的龍，而非暴君。
一雙棕色的龍睛最先掃過已經不再動彈的1的屍體，龍族之王悄悄擺動龐大的軀體，卻終究沒有為提蘇瑪特的死表現什麼。它隨後移開視線，微不可察地在呆愣不動的妮可·羅賓身上停留了更多時間。
期間，阿蘭薩和寇拉卻是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吸引到這頭淺灰色巨龍的注意。相反，熾午顯得極為鎮定，他垂手而立，完全沒有阿蘭薩和寇拉身上的緊張感，只是他的面部表情並不平靜，雙眉緊鎖，目光在聖山的各個角落穿插着。
顯然，他的意志不會被一頭半傳奇的巨龍壓倒，他仍在注意一個被阿蘭薩和寇拉知曉但忽略了的問題——他們的眼前，顯然少了什麼，即龍族之王頭頂的那幾道人影，此時都已不見。
“你在找什麼？”
突然，一道聲音在阿蘭薩等人背後響起。這聲音異常溫和，卻把阿蘭薩等人都下了一跳，但也正因如此，他們的意識才得以從精神束縛中恢復過來。
阿蘭薩回過頭去，先是微微一愣，隨即，臉上的表情瞬間精彩起來：這幾道人影，他幾乎都認識。
十翼天使伊斯瑞安、月之女神殿的大神官月吟，還有兩位，卻是荊棘傭兵團最初成立時，就與阿蘭薩有所交集的人，惡人傭兵團的大漢瓊納斯·埃姆里克和時之魔法師，克里斯蒂娜，而站在他們中間的，即方才說話之人，只看他身上如夜空版深藍的鎧甲，阿蘭薩就能猜出他的身份，星隕。
這是阿蘭薩第一次與星隕四目相對，哪怕此前阿蘭薩曾想方設法的調查星隕的行蹤。
只是，這些人，似乎不應該同時出現，且是出現在這樣的地方。
星隕彷彿能夠看出阿蘭薩心中所想，問道：“你很疑惑？”
阿蘭薩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再次把這些人的臉龐掃視一圈，事實上，靈魂感應能力已告訴他，這些人確確實實站在這裏，只是他自己不願相信而已。但阿蘭薩終究不得不點頭，說：“嘛，我想，這已經不是疑惑就可以說明的……”
“我會告訴你究竟發生了什麼。”
星隕微微一笑，語氣卻頓了頓，才說：“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聞言，阿蘭薩臉色數變，卻不知該如何接話，所幸他尚能明了輕重，先轉眼看向龍族之王，他似乎也能夠看出巨龍的表情，眼睛在龍族之王猙獰而充滿歲月痕迹的龍頭上跳躍數次。阿蘭薩微微皺眉，視線繼續在龍族之王身上停留片刻，甚至與龍族之王對視一眼，他才心有餘悸的轉回頭，對星隕問道：“嘛，這是你的手下？”
他已經意識到，剛才讓他們感到難以喘息的威壓，並非完全來自龍族，而有相當一部分來自龍族之王頭頂的幾道人影。一方面，這幾道身影有能力散發覆蓋數千米遠的威壓，另一方面，星隕可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神明，用龍族之王做他的交通工具，或許還是龍族之王的驕傲。
神明，該死的，又是神明。
阿蘭薩在心底罵著。
“哧哈哈哈哈，小疙瘩，好久不見！”
這時，星隕身後的大漢忽然站出來，瓊納斯朝阿蘭薩打了一聲招呼。他身上的裝備早已更換數次，已和阿蘭薩記憶中的模樣完全不同，他身穿一套銀白色的全身鎧甲，但這套鎧甲並未將他襯托得威風凜凜，而是完全彰顯一股狼狽——鎧甲上多出損毀，簡直可以用破爛不堪來形容了。
阿蘭薩沒有刻意與瓊納斯表示熟絡，而是疑聲問道：“你們看起來很糟糕。嘛，我是說，你們身上的裝備。”
不止是瓊納斯，其餘人的裝備皆有損壞，只是程度多少而已。令冷靜后的阿蘭薩感到好奇的，卻是伊斯瑞安，在阿蘭薩的記憶中，十翼天使的裝備由神力凝就，而能夠將神力裝備擊損，看來以星隕為首的這一群人，此前面對的對手，實力不低。
阿蘭薩就算動腳趾頭，也能猜到星隕帶這麼一群人去做了什麼，需要神明出場的戰爭，除了神戰，似乎再無其它了。
“裝備……”
星隕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裝備，他身上的裝備損壞程度是最低的，事實上，只是胸口的位置有一道刮痕。
星隕笑了笑，說：“確實很糟糕，不過，預言之人，你應該感謝我，我們變得這麼糟糕，可都是因為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