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消逝(一)
這是一座由人類文明留下的遺迹。
隨着探索的深入,阿蘭薩終於確信這一點。他已經不需要通過遺迹內各式各樣破爛不堪的工具,以及各種被泥土和金屬塊覆蓋的進行繁雜的推測了,因為,就在一個比前廳還要大得多的房間裏,阿蘭薩發現一座保存極為完整,高約十米的金屬雕像。
顯然,這座金屬雕像的每一個細節都在表示,它雕塑的,是一個人,或者,是一位神。
阿蘭薩隨即確定這座雕像雕塑的是一位神,他在雕像前找到了一些用於祭祀的東西——它們與荊棘大陸上的祭祀用品實在太相像了!
對於探索,一個小小的發現,往往可以延伸出更多的推論,而這些推論,在接下來的探索中,或者被證實,或者被否定——不過,如果之前的發現分量足夠,以其為本的推論大多都會被證實。
例如,通過這座神像,阿蘭薩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所處的這座方型高塔,是一座神殿。至於是哪位神的神殿,尚需要進一步考究。而一座位於遺迹中央,或者說城市中央的神殿,阿蘭薩又可以由此推論出,曾經生活在這個遺迹中的人們,他們的政治中心與生活中心,必然是圍繞着對神的信仰展開的。
在荊棘大陸,這一類人有特定的稱呼:信仰之民。
信仰之民在荊棘大陸,確切的說,在荊棘大陸人族土,可以追溯至一段極為古老的歷史,它甚至要比伊薇特的尤利婭王朝更久遠,神於彼時的人們心中的位置,在一本相關信仰之民的書籍中,給予了極為恰當的解釋:他們生於神光之下,死於神光之中。
後來,第一批強者脫離空間的束縛,前往未知領域,並在另一個空間發現神的痕迹,也就是說,從那時起,人們意識到,神是凌駕於空間的存在。只不過,在不同的空間,同一位神有着不同的名字,但它們的神格始終不變。
於是,信仰之民開始動搖。
一個可怕的想法在他們的腦海中滋生,他們悲哀的發現,在被他們畢生供奉的神的眼中,他們很可能就像農婦圈養的家禽,而他們所在的空間,只不過數個圈籠中的一個。
當然,有這樣想法的人並不多,但確實存在——隨後是一場漫長的鬥爭——他們並未獲得勝利,只是在付出足夠多的犧牲后,神終於放棄這些不再向其提供信仰之力的信徒,而為了維持剩餘的信仰之力,神沒有徹底的懲戒他們,以至於一部分人得以從神的怒火中奇迹般的存活下來,並取得精神獨立。
隨後崛起的數段歷史中,神殿的影子依然穿梭其中,但不在處於主導地位。
慢慢的,真正的信仰之民逐漸消失,城市的中心不再是神殿,而神的信奉者,他們也只是單純的信奉者而已了。
事實上,阿蘭薩並不關心這些,他只需要,這座遺迹曾經的主人,是一群信仰之民,這就可以了。
然而,與阿蘭薩的想法衝突的是,信仰之民的文明程度並不高,而他眼前看到的這些,這座遺迹透露出的,由金屬構建的建築、用具,以及隨處可見的,極具標誌性的金屬零件——齒輪、轉軸等等,表面曾經生活在這座遺迹中的信仰之民的文明程度,頗有尤利婭王朝時代的影子。
抱着疑惑,阿蘭薩又將巨大的神像打量一番。
這是一名原庭神,因為,阿蘭薩所了解的現世神中,並沒有這副模樣的神。
它身穿寬大的長袍,身體微微前傾,雙臂伸展,精湛的雕刻工藝將向後翻舞的長袍塑造栩栩如生,如迎風挺立。
正當阿蘭薩想要從雕像中看出什麼時,他的神色卻驟然變化,腳步猛然向後踢踏,與雕像拉開一段距離,同時前置安琪拉,警惕的盯着雕像中央。
是一顆忽然傳入他的靈魂感應的靈魂點!
“不必驚訝,都瓦。”
隨後傳出的聲音卻讓阿蘭薩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不知是該放鬆,還是繼續警惕。
是一名原庭神,既世人所認為的魔神,它們的神格被剝奪,生命和核心變為類似靈魂的存在,於是能被阿蘭薩感應——彼時阿蘭薩感應到魔神索隆,亦是如此。
雕像的胸口投射一道光芒,隨即聲音的主人出現在光芒之中,它的模樣與雕像所雕刻的一模一樣,只是體型為常人大小。
放鬆和繼續警惕,阿蘭薩最終選擇後者,他緊握手中的安琪拉,問道:“嘛,你是誰?”
“吾名薩沃斯·阿冉,原庭諸神之真理之主,不過,現世神們更喜歡灌於吾名——謀殺與劫掠之魔神。”
“真理之主?抹殺與劫掠?”
阿蘭薩嘴角微翹,說:“嘛……真是不錯的對比。”
懸浮在光芒中的身影輕微的起伏着,除此之外,它沒有絲毫動作,說:“名僅為名,其不可替代本質。”
“確實如此。”
阿蘭薩點頭,他此時的神態顯得尤為輕鬆,只是緊繃的肌肉證明他依舊處於警惕狀態。阿蘭薩想了想,才以自嘲的語氣說:“嘛,那麼,我們在這裏碰面,是巧合,還是預言的安排呢?”
“汝步皆為預言。”薩沃斯·阿冉回答,它的聲音更像是從雕像傳出,而非雕像前起伏的身影,而它的聲音亦是冰冷的金屬調。
“嘛,我想我聽不懂你說什麼,不過……”
阿蘭薩忽然收起安琪拉,攤開手,說:“不過……我想我們也沒什麼好談的,我們還是該去哪就去哪,如何?”
說完,阿蘭薩就要轉身,真想離開這裏。
但,和他預計的一樣,薩沃斯·阿冉並不打算讓他離開這裏,這座大廳的數個出口同時湧起數道藍色光幕,將阿蘭薩離開這裏的念頭打消。他或許可以試試能不能破開這些藍色光幕,但他不打算這樣魯莽,尤其他還在魔神的眼皮底下。
“吾在此沉寂數百年,都瓦,何不與吾談談呢?”
看來,這是一名寂寞的魔神。
阿蘭薩聳了聳肩,隨後卻想起什麼,說:“嘛,只是數百年?但我看這座遺迹,它至少有千年的歷史了。”
“眾神皆受時間規則影響,如此時,吾與汝之交談,於吾轉瞬即逝,於汝卻非如此。”
阿蘭薩將薩沃斯·阿冉的話記下,雖然他覺得這句話對他並沒有太大的用處,他再次聳肩,說:“嘛,對我來說,確實很漫長,非常漫長,所以,我懇求你快點把話說完。”
阿蘭薩並不懼怕魔神,預言之人的身份,是阿蘭薩的一個保護傘,事實也確實如此。
“吾有疑惑。”
薩沃斯·阿冉雖然沒有恭維預言之人,但已然與預言之人平起平坐,它對阿蘭薩問道:“汝為何來此?”
這個問題讓阿蘭薩發現,在這裏遇到魔神,看來並不是壞事。
他如實回答:“嘛,我們找到一道空間裂縫,就來到這裏了。”
“空間裂縫?”
薩沃斯·阿冉的聲音稍微低了些,似在思考,隨後才說:“汝言‘我們’,吾果在吾之領域,發現另外兩個生命。”
聞言,阿蘭薩心底一喜,說:“他們在哪裏?!”
“欲見不難。”
薩沃斯·阿冉卻說:“吾可將其引至此處,吾之大殿中。”
這個答案,是該讓阿蘭薩興奮的,但靈魂感應能力卻讓他發現這位魔神的情緒——雖然因為靈魂的形式不同,他無法清晰的感應魔神的情緒,但哪怕一點點觸摸,也讓阿蘭薩清楚,薩沃斯·阿冉並沒有表面上那樣好說話。他雙眉緊皺,問道:“條件呢?”
“此空間,名為‘月瓦斯卡’,意‘黃金富饒之地’,是吾誕生之所,點燃神火之所,亦是吾被驅下神台之所。”
薩沃斯·阿冉兀自介紹,隨後更是將月瓦斯卡的歷史一一道出,堪比一本大陸全年史冊。不過為了將寇拉和伍茲拉到身邊,阿蘭薩也只能耐心的聽着魔獸的話語。
原來,薩沃斯·阿冉絕對是一名悲劇的魔神,生活在月瓦斯卡的人類是它的信仰之民,為它提供源源不斷的信仰之力,然而,不知何時,信仰之民們開始演變一種新的文明——機械文明。
薩沃斯·阿冉並未重視這種演變,而結果是,機械文明的人類在探索過其它空間后,將一架架巨型機械開到了薩沃斯·阿冉的神國門口,並將其攻陷,他們能夠如此行動,自然已經背棄信仰之民的身份,薩沃斯·阿冉得到的信仰之力亦微乎其微——在它的訴說中,阿蘭薩明白一點,神的神力大小並非恆定,它於一個空間中的神力大小,取決於該空間信仰它的人有多少。
失去信仰之力的薩沃斯·阿冉最終消滅了敢於挑釁神明的褻瀆者,雖然它險些被驅下神台。或許現世神們就是有了薩沃斯·阿冉的前車之鑒,才會阻止荊棘大陸中,尤利婭王朝的發展。
重新穩定信仰之力的真理之主,及薩沃斯·阿冉,它隨後的日子並不好過,因為,它發現縱使它重新穩定了月瓦斯卡的局勢,但信仰之力並沒有返回它的神國,而是去了其它地方——現世神們終於將觸手伸向薩沃斯·阿冉的私人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