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 楔子之章
病房——
“你來啦,”躺在床上的瘦弱男人輕輕微笑,說道,“坐吧。”
來訪的是個身形高挑的男人,一雙桃眼的尾角,不笑的時候也有些上挑。
“這是送你的花。”
那是一束帶着露水的黃玫瑰,彷彿包裹着一層柔和的光。
他接過了花,然後非常感謝地看着來訪的人:“謝謝。”
“不客氣,”男人面無表情,說話時也好像沒什麼情感,“我剛才遇到檀夕和敬佟了,他們好像在商量關於你病情的事。”
他笑了笑,然後低下頭去,小聲說:“我的病我自己知道,其實沒必要再做掙扎了。”
“可你還很年輕。”
“但這病打從我出生起就已經有了,能活過三十歲,我就已經覺得是萬幸了,”他的臉上是一種釋然的神情,就好像無論再經歷什麼,都可以坦然地面對,“你最近——”
男人打斷了他的話:“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死了,檀夕怎麼辦?”
他有些怔住,半響沒說話。
“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事要對你說,”男人開了口,視線卻從他身上移開了,“這些年,檀夕為你做了不少的事,有些事情你知道,但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因為你雖然活了幾十年,可你的心智卻沒隨着身體的成熟而成熟,即便有些事情告訴了你,你也無法想通透。”
“你指的是……”
男人起身走到窗前背對着他,沉默了半響后又說道:“很多,比如你連自己的貼身保鏢被換了卻還不知道。”
“……阿強?”
“他早就不是關正強了,”男人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二十六歲那年不慎落水,關正強為了救你最後溺水身亡,事後你因為創傷應激而昏迷了很多天,檀夕為了不讓你愧疚,就讓他的哥哥來繼續當你的保鏢,不過雖說是雙胞胎,但你這麼多年竟然都沒察覺,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了。”
“他……”
“他叫關正華,”男人又轉回頭去看向窗外,“不過也是,當年你的家人全都死在了海里,對溺水有應激創傷也是很正常的,但你不覺得檀夕這麼做太狠毒了些嗎?畢竟弟弟還屍骨未寒,他就要讓哥哥來給害死自己弟弟的‘元兇’當保鏢,還真是冷血啊……”
“你胡說!”
“信不信由你,不過我也能理解你,畢竟突然知道一直陪在身邊的溫柔男人,到頭來竟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任誰都會覺得有點接受不了,”男人冷笑,“對了,蕭夏,你還記得蕭荷嗎?”
蕭夏一臉的震驚,此刻還沒從剛才的事情中緩過來,就又聽到了一個無法回憶的人名。
“其實你姐姐沒死,只不過老天放過了她一次,她卻自己作死,”男人輕輕地笑了兩聲,繼續說道,“當年她被衝到了岸邊,千辛萬苦回了國,結果財產早已經被裁決完了,所以她就對你這個唯一繼承人動了殺心,可這樣的人檀夕哪肯放過她,在你還未出事前,蕭荷就真的見上帝去了。”
“不可能……”蕭夏的聲音非常乾澀,也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語氣。
“沒什麼不可能的,而且檀夕為你做的事還不止如此,”男人忽然轉過身,一步步走向病床,“歐陽宇,李子木,這些名字你不陌生吧?”
聞言,蕭夏的瞳孔瞬間放大。
“他們都死了,一個跳樓自殺、一個被誤殺,雖然都不是你的直接責任,但是你細想想,他們的死還不都是因為你嗎?”
“……我?”
“對,就是因為你,”男人一把捏住蕭夏的下巴,強制他看向自己的雙眼,“檀夕為你做了很多事,但是這些事都是沒意義的,那不會令他多賺一分錢、也不會令他更有成就,僅僅是為了你,所以他做了很多不該做的事情,是你讓他失去了冷靜!失去了理智!”
蕭夏怔住,片刻后想要掙脫,但是力道卻根本不足以反抗!
“你就是這麼弱,像個女人一樣,哦不,你撐死了也就是個‘小女孩兒’,”男人嗤嗤地冷笑着,繼而又說道,“天真、幼稚、無能,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種拖累!”
“……我不是!”
“那你捫心自問這一生你做過什麼有意義的事?除了浪費氧氣和害死別人,你還做了什麼!?”男人將蕭夏用力地甩回床上,然後一臉冷漠地看着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心臟,“從你入住沈家的那天起,檀夕就在擔心你的病情,你有多痛苦,他就有多痛苦,我真開心你的病無藥可救,因為他從此終於不必再受你的束縛!”
蕭夏已經聽不清耳邊的嗡嗡到底什麼,只蜷縮着身體奮力地抵抗着無法喘息的痛苦。
“…救……”
“別掙扎了,只要你繼續活下去就會令更多的人死亡,”男人撿起床邊的黃玫瑰,然後摘下一朵插/進蕭夏的衣領,“這世上只有他一個人把你當天使,但是我由衷地希望你快點回到地獄。”
眼前一陣陣發地黑,急救鈴分明就在眼前,但是卻怎樣都無法觸及。
男人坐下,指尖輕撫蕭夏的臉頰:“病了這麼久,皮膚還是這麼好啊……其實如果你是個女人,興許還能給檀夕生個孩子留個念想,但真是可惜,以後他的世界裏就再也不會有你的痕迹了,不過不用擔心,我會替你好好——”
“夏夏,”房門突然打開,沈檀夕的微笑在一瞬間僵住,“……夏夏!”
那一天醫院裏很亂,有人被推進了手術室,也有人被推進了icu。當各式各樣的管子被\插/進身體裏,蕭夏痛苦地清醒着,奮力地與死亡做最後的鬥爭。
病房裏太安靜了,連儀器的聲響都好似鐘聲一樣渾厚,像極了生命的倒計時。
呼吸機下,蕭夏艱難地動了動嘴。
沈檀夕瞬間明白他要做什麼:“不行!摘下這個你會死的!”但那樣的神情,他終是無法拒絕,最後還是摘下了蕭夏的呼吸罩。
“檀夕……”蕭夏的聲音輕不可聞。
“你說,我在聽!”
沈檀夕很少流淚,但此刻也早已忍不住哽咽。
“好可惜……”
“可惜什麼?”
蕭夏每說一句話都要喘很久的氣:“…可惜有很多事…我都還沒嘗試過……”
“等你熬過了這一關,你想試什麼我都帶你去!”沈檀夕的眼眶有些發紅,眼底也變得濕潤,但他還是強忍着,因為他知道這個時候絕不能脆弱。
“呵…說起來……我知道如何釀酒…也知道酒精的化學式…卻偏偏這一生都沒嘗過酒的滋味……真是好可惜……”
沈檀夕驀地握緊了他的手:“還記得我們那年在法國釀的酒嗎?等你熬過了這一關……”
“沒機會了……”忽然他淡然的表情變得有些緊張,急於張口卻半天沒吐出聲音,就彷彿清楚地知曉此生往後再也沒機會說了,“…我愛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給你添麻煩了……”
“…傻瓜…!”沈檀夕探身親吻他的額頭,顫抖着說,“我也愛你……”
蕭夏艱難地笑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再難支配臉上的表情了:“檀夕…我累了……”
“別睡!”
他無法抗拒疲倦,慢慢地閉上了眼:“對不起……”
“夏夏,聽話!”沈檀夕一下又一下地撫摸着他的額頭,“夏夏!”
“我相信你不會……”他的聲音漸漸虛弱,最後仿若輕不可聞。
“夏夏!”
“蕭夏!”
一切的聲音彷彿被隔絕在外,他終於沉溺到另一個世界。
但待氣息中斷的那一秒,即使是閉着眼,也能看到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