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生死簿？（第三更）
......
與人類嬰兒來到世上發出的哇哇啼哭1樣，每1隻鬼誕生時最先感受到的亦是痛苦。
“我是誰？”她自問。
瓢潑大雨，無情地沖刷着這片灰濛濛的大地。
她睜開眼便是冰冷的雨水，
帶着深入骨髓的痛楚。
這場雨便象徵著與生俱來的天罰。
“疼。”她蹙眉。
獨自1人在這片平原走了3天，總算是遇到了人家。
“姑娘，你是1隻鬼，你要去投胎轉世。”
那個背着柴的山村老人，用淳樸的鄉音，就這樣回答了終極問題。
“你生而有罪，你現在需要在人間贖罪。多做好事，等陰德足夠了，就可以去投胎。”
老農背着沉重的木柴遠去。每1步踏在大地上都沉甸甸，像是每日勞累的老牛。
只剩下她站在原地，臉上升起了更多的疑惑。
自己是鬼，對方是人。
自己投胎轉世豈不還是要在這個世界上？
忽的1陣風吹來。
風中像是夾雜着億萬根毛針，把自己半透明的軀體給扎得千瘡百孔。
“這個世界真糟糕。”她想。
1年後，她才知道，這個世界其實1點也不糟糕。
它只是對自己不太友善。
“從今天起開始做好事，積累陰德，等到轉世投胎成人就好了。”她給自己取了1個替代掉‘鬼’的名字，緋衣。
原因是她有了1件可以避風避雨，如火焰般盛烈的紅衣。
是1個道人送給自己的。
“1個沒有屍體了的靈體。吃了1年多的苦嗎？你的品性，很優良。”
那是1個年輕道士，眉眼生的俊俏，1雙眼睛彷彿春日裏的太陽。
他在誇讚自己呢。
緋衣醒來后還是第1次在這世上見到那樣1雙眼睛。僅僅是看着，就能讓自己身體暖洋洋的，好似從生來就是受苦受難的鬼變成了有血有肉的活人。
這個年輕道士是個好人...他死後肯定不會像自己1樣受苦受難...
緋衣這樣想着。
她1步1步跟隨在對方身後，直到對方無奈轉身，“貧道上機，受師門所託，遊歷世間，積累功德。”
“小女鬼，你可否願意成為貧道的功德？”
“我自是願意的。”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斗轉星移，滄海桑田。
南北山上的草木便度過了幾十個春秋。
3聖殿中，老道人看着容貌未改的緋衣，步步緊逼，1次比1次重的語氣終於在今天迎來了爆發，“你這些年到底在暗地裏都做了些什麼？”
“那日祝師弟到底是怎麼死的？”
“為何整整6十餘載過去了，你的陰德還未圓滿！你回答我！！！”
如天神的厲聲質問，又夾雜着痛心疾首。
和以往無數次1樣，緋衣沉默。
直到那個老道人捂住胸口絞痛，她才上前以認錯的態度，“...不要問了。”
“你知不知道，你不僅是在害別人，還是在害你自己！在害貧道啊！”老道人忍住心痛，1把甩開緋衣。
他這1次格外的嚴肅，
南北山上所有人都被派遣外出，緋衣早就知道了這1幕。
大抵是因為壽元到頭了，
面對死後的未知，害怕起了傳說中那本生死簿，
害怕和自己1樣忍受這個世界的折磨罷。
“那你便殺了我罷。”緋衣將劍遞到對方手上，揚起脖頸，目光冷艷又熾烈地看着老道人。
老道人持劍的手在顫抖。
“你說的，我本就是你的功德。”
緋衣倔強，不偏不移地拿脖子主動迎上去。
“果然是個...頑固不化的厲鬼...難怪你1開始就沒能去轉世投胎，甚至還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你...你骨子裏就帶着前世的罪惡根性！”老道人的手顫抖得更加劇烈了，嘴唇也在哆嗦。
緋衣的臉冷淡如霜。
也就這個道人了。
方圓百里以內，每個生靈都知道，她最恨的就是“有罪論”。
突然。
道人後躍，寬大的袍子舞動，在原地耍了1套劍花。
“你老了。”緋衣說，美眸中充滿了憂色，“沒有年少時的信手拈來。強提真氣，你的心頭血在上涌...”
那個白髮蒼蒼的老道人背對着掛在牆上的畫像，悲愴地大聲道，“祖師在上！上機有罪，悔不當初，飼養了這死心不改的女魔頭，縱容她作亂至今...今日誓要替天行道！不殺此鬼，死後必定為她所連累...緋衣...”
“緋衣！！你為何要如此傷我，到底是為何啊！！！！”
噗——
1口精血吐出。
哐當！
緋衣眼中是那個老道人身體後仰時掀起的根根白髮，蒼白了這個世界。
緋衣衝上前去，竟又被那老道人最後的絕情，以最後的氣力給震開，
“你...離我遠點，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便是...遇見了你...”
淅淅瀝瀝。
雨水淋濕了空無1人的南北山。
緋衣站在1個孤墳前，身上還穿着那件燦爛如火的紅衣。
看着那塊墓碑，
她默默地想，為何相遇時如春風般溫暖了自己的人，到頭來又會如此絕情？
為何對方能不知，自己所作的惡，自己在這世間所忍受的痛，全都是因為他。
這個世界1點也不美好。
所有生靈都背負着荒唐的“有罪論”，在這個熔爐中經歷着反覆輪迴。
自遇見你過後，我便沒有了去轉世投胎的想法。
因為，你所在的地方，於我而言便是彼岸。
......果然。
老道人生前做的好事太多了，死後便轉世投胎為人，並沒有變成鬼。
好在，
被她用法子給尋到了。
又在人間忍受了十幾個春夏秋冬，又是1個輪迴。緋衣在血染的屋子裏抱起了那個哇哇啼哭的嬰兒。
待到對方少年後，5官雖不似前世，可在有心培養下，那澄澈的眼神卻是1模1樣。
正是山花爛漫時，那紅衣女鬼俯身問，“上機，我其實是作惡的鬼，為求轉世投胎，培養你這1生。你可願意成為我的功德？”
“我自是答應師傅的。”
年輕的上機道人毫不猶豫。
......
緋衣本想將其1輩子套在自己身邊，直到上機道人生長出了白髮，直到那張蒼老的面容勾起了她越來越多不堪的回憶。
終是罷了，想通了。放手。
於是，上機道人直到6十4歲的高齡才下山，遊歷世間，為死後積累功德。
也正是因此，那副上品的鐘馗撫劍圖竟會在這樣1個普普通通的道人身上。
命運又是如此的捉弄。上蒼絕不會因為你1時悔過就放過你曾經犯下的1切。
不知是不是傳說中的因果報應，
蝕月突兀地降臨，讓本要放下1切了的紅衣女鬼，終於是徹徹底底地被困在這個人世間，
以厲鬼的身份，
接受屬於她的煎熬。
......
再1次地，
紅衣女鬼站在山道的上方，下方是花甲之年的老道人。
隔了只有幾十步。
緋紅色的雲遮蔽了上空的月亮，灑下凄艷的光，映得那件紅衣愈發鮮艷。
藏在暗處的沈然心中微驚，這女鬼的道行可真是不低。方圓百里以內竟是被它屠戮得個乾乾淨淨，連1丁點蟲鳴都聽不見。
“別再過來了，你...離我遠點。”她啟合嘴唇，前所未有的艱難，是忍受着鬼性，
是想到了那1日對方對自己說出的相同無2的決絕之語。
“回來的路上，徒兒遇到了1個惡人。”
山道下方，上機道人忽然開口，“那惡人怕不比師傅你犯下的輕多少。與那惡人為5，徒兒的名字在生死簿上應該也沒法洗清了。”
“哈？你說誰是惡人呢！”
藏在暗處的沈然立馬瞪眼。
“誰敢如此傷你！是誰！！”聽聞對方的陰德竟遭了如此大損，紅衣女鬼凶性大作。後方的天地儼然又有群魔亂舞，法相降臨的恐怖之勢。
“我本就是師傅你的功德。”
上機道人臉上老淚橫流，白髮齊舞，大聲喊道，“我想通了，我不去轉世投胎了，我要1起陪在師傅你身邊。”
緋衣頓時遭重，節節後退，作為1個鬼，竟也體會到了內心絞痛。
這1句話...為何是這時，為何是這時？故人依舊在，卻不是當時明月了。
她倒坐在地面，紅衣攤開成1朵凄美的彼岸花。
在激發作惡的鬼性的蝕月下，她萬般絕望地看着那個1步步朝自己走來的道人。
“小女鬼，你可否願意成為貧道的功德？”那個年輕道人這樣問。
“緋衣！！你為何要如此傷我，到底是為何啊！！！！”那個老道人流出血淚地大問。
鬼性，人性，功德，轉世，作惡，情感，掌管因果報應的生死簿...
“這便是生死簿對我的懲罰嗎？”緋衣呢喃。既能忍受數百年的折磨，不入輪迴，性情倔強剛烈如她自是不信陰德的。卻不曾想，那1箭以如此斃命的方式射進了自己心口。
作繭自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