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個沒有晶片的少年
“嘟.....”
“嘟......”
一條狹長的過道中,兩側的牆漆在長期氧化過後,有着大片脫落的地帶。橘黃色的燈光充斥在每一處空間角落,空氣里飄蕩着一些細小顆粒物。
少年沈然坐在靠尾的一個座位上,雙手裏像是握着十字架一樣握着一個手機,回應的卻只有盲音。
噠...噠...
像是秒針滴答的聲音。
在自己的左手邊,一個大概四十歲的壯漢,右腳彷彿打字機一樣抖動。
對方穿着一件深黑色的夾克,夾克下是魁梧的身材輪廓,站起來的話身高應該會有一米九。
其右袖口下露出一個金屬手掌,精妙的機械構造,一條條電子元線就像是虯結的鋼鐵肌肉。
“M2型號的手掌,東正出廠的第三代民用產品,由碳纖維和陶瓷高聚物材料製成,普通模式下的握力就在300KG以上。”
沈然用眼角餘光瞥那個金屬右手,感覺有些不安。
儘管這玩意兒是東正科技最初設計給重體力活工人的。
但他毫不懷疑,300KG的恐怖握力,對方可以像是捏豆腐一樣,握碎掉自己全身的每一處骨骼。
除了這個穿着夾克的男人以外,這條走道中大部分都是諸如此類的人。
他們身上全都有着機械義體,有的還有層仿生表皮,而有的則是金屬外殼直接裸露在外。部分還有損壞,泛着焦黑,像是才剛剛戰鬥完。
冰冷的機械鋼鐵與兇狠暴戾的野性混合在一起...
這些傢伙應該是地下城的幫派份子,他們散發著很典型的如草原上的鬣狗一樣的氣息。
一個普通少年混在這樣一群不法分子當中,沈然唯一能做的就是克制住自己不流露出任何異樣。
正在這時,走道前方的門打開。
一個類似蜘蛛的機械生物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共有八條外骨骼腳,四四方方的箱子作為軀殼,裸露在外的一些電線像是血管,並沒有被隱藏在金屬外殼之下,而是複雜地連接着各處。
箱子上方豎起一塊顯示器,裏面有一個飽經風霜的西方老人的形象。
沈然錯愕。
“老東西,你不該來這裏浪費政府僅有的良心。你該去找個醫生老實維修你的義體,你看你身上的那些電線都暴露在外了。”
坐在沈然左手邊的那個男人忽然開口。
顯示器里,那個老人賠笑似的應了下,然後“喀嚓喀嚓”地移動着八條腳離開了。
“這傢伙還是一個人?”
有人好奇地問道。
穿着黑色夾克的男人說道,“一個可憐老頭,我的鄰居,被人叫作老約翰。幾年前為了籌錢給他的孩子治病,賣掉了自己的脊椎,又簽了耀日集團的合約,自願把自己改造成這副鬼樣子,以此來為那些公司狗完成一些危險作業。”
沈然默默地看着那個老人的離開。
在這個人體與機械相結合的時代,這樣的人和事在火城並不算罕見。
但每每見到的時候,自己還是會覺得很離奇。
“那個老傢伙的孩子呢?治好了沒?”
走道中的幫派成員們仍在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怎麼可能。是基因缺陷所造成的病,想靠政府的廉價醫療設施就治好?那就是個騙錢的無底洞。”
“真慘,那他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又是為了什麼?”
“誰知道呢?”
......
一個小插曲過後。
這條走道重新安靜了下來。
噠...噠......
只有黑色夾克男人的抖腿聲。
坐在對方旁邊的沈然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石雕,坐姿比平日裏課堂上還要端正。
自己或許該換個時間,不該在今天來這裏的,要不然也不會撞見這樣一群危險的幫派份子。
不久後有人開始暴力敲門,用憤怒的吼聲催促房間裏的人趕快點。
好在,最壞的情況並沒有發生。
火星時間下午五點,火城政府服務大樓。
走道盡頭的房間打開,穿着黑色夾克的男人從裏面走了出來。
走道里等待多時的幫派成員立馬簇擁了上去。
“稍微好了點。”
男人取出一副摺疊墨鏡,打開后帶上,“不過,那個諮詢師勸我適當地減少義體,還想讓我換掉晶片,說這樣下去會加重自我認知的混亂。”
聞言,另一個光頭大漢眉頭緊擰,眉間像是藏着一條名為憂慮的峽谷。
“老大交代說,火城最近會有大變化。並且昨天還剛到了一批高檔貨,大哥你。”光頭大漢猶豫。
“走了。”
男人打斷,隨後冷酷地帶着一行人離開。
這群傢伙可算是離開了......
座位上,沈然鬆了口氣,隨後又心中好奇。
他留意到了剛才對話中的幾個關鍵詞,火城最近要發生什麼大事嗎?
“第一百零七號,沈然。”
正在這時,走道中響起了新一輪的喊聲。
沈然立即在腦海里梳理了遍等下進去后要說的關於自己的問題。
起身的時候,他又看了眼手機。
屏幕漆黑光滑的像是一面鏡子,只倒映着一個少年失望的臉龐。
推開房門,進屋。
屋內同樣是簡陋的佈置,牆壁里瀰漫出一種老舊、沉悶的氣息。
一個大約四十來歲的中年大媽坐在一張破了皮的沙發上,手裏正轉動着一根電子筆。
沈然將三個小時前就填好的一份檔案遞給對方。
大媽把檔案上的信息念了出來,“姓名沈然,2312年在高新區聖德醫院出生,如今十五歲,目前就讀於高新第八中學,初三學生。父母離異,父親又因為酗酒而死,現在是由你二叔撫養...”
“不算是孤兒,有撫養人?”
驀地,大媽看向沈然。
那眼神似乎是在說既然還有大人,又為什麼要來這裏浪費自己的時間?
沈然抿了抿嘴唇,點頭,“嗯。我現在是在我二叔家裏。”
“行吧,歡迎來到火城的社會福利機構,我是心理諮詢師張花,畢業於祝融大學,本科主修的是社會學。每個人每周有五十分鐘的免費諮詢時間...”
一邊說著重複的開場白,張花一邊摁下茶几上的計時器,
“說吧,你今天來這裏的目地是什麼,我有什麼可以幫你解決的?”
這個房間唯一的優點應該就是安靜。
“我最近壓力很大,失眠。”沈然坐在沙發上,聲音細微。
“是什麼方面的壓力?”
“是學業方面的。一周前是學校的模擬考,我的成績很不理想,恐怕......我恐怕要考不上公立的高中了。”
無聊的問題,無聊的少年。
就和自己被窩在這樣一個小房間裏同樣無聊的人生一個樣。
張花打了個哈欠,道,“火星政府一百五十年前推行的教育改革政策,不是就確保了人人都能完成最基本的十二年義務教育嗎?”
“可要是我考不上高新高中,就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陽極高中,另一個是高新區女子高中。”沈然表情難看。
陽極高中是高新區一所臭名昭著的高中。
因為政府教育資金有限的緣故,陽極高中的老師數量很少,少到一個班有時一天就只有一節課。
實際情況是連那一節課往往都不會有老師願意來。
沈然還聽說,陽極高中的學生有一大半就已經算是社會邊緣人員了,和幫派份子走得很近。
校園霸凌都是輕描淡寫的事。
校園內甚至有吸食烈性致幻物、槍擊等惡劣事件的頻繁發生。
沈然不敢想自己要是真的考不上公立高中,進了陽極高中后的人生。
至於第二個女子高中......沈然倒是願意進去,聽說裏面氛圍還可以,但也只能在腦子裏想想。
正在這時,張花瞄了眼沈然光滑肌膚的脖頸。
果然並沒有插口...
張花問道,“你連一塊最低級,廉價的晶片都沒有?”
沈然點頭,“我父親以前是在菱和製造工作的一名工人。因為十幾年前的下崗潮,他被機械人頂替掉了,又一直找不到新的工作,每天就待在家裏用酒精麻痹自己,痛罵科技與機械。”
又一個愚昧的工人,難怪會這樣。張花笑了,道,“你的父親都已經死了那麼多年了。現在這個時代,沒有晶片的輔助,你又怎麼競爭得過那些同齡人?”
在很久以前就有人設計過腦機的雛形,也就是往大腦植入一塊智能晶片。
而在23世紀的今天,材料學與微電子學高速發展過後,這個時代就成為了晶片的時代。
某位傑出的人類科學家曾說:晶片是人的第二靈魂。一個更加強大、近乎於擁有科技神力的靈魂。
一個癱瘓了的人,可以通過晶片重新站起來;一個不學無術的人,也可以通過高端晶片快速掌握大量知識,從而遙遙領先於同齡人。
一些擁有特殊模型的晶片,還可以讓普通人掌握軍隊格鬥技、巴西柔術、空手道等經驗。
“沒有晶片安全點,而好點的晶片都很貴。”
沈然輕輕地說道,“我二叔家為了給我堂妹買一塊輔助學習的晶片,全家人都背上了沉重的債務。”
張花自動略過了和眼前這個少年討論晶片安全的種種,問,“那你堂妹她現在是在哪裏上學?”
沈然答,“她現在在江南區的江南中學。”
聞言,張花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神瞬間就變了。
但她又想到了對方二叔家背負的沉重債務,便說道,“好了。心理諮詢是一個漫長的療程,分好幾個周期。而政府之所以開設這個免費的心理諮詢室,主要是為了那些因為晶片導致的人格混亂的幫派份子,防止他們對社會造成嚴重破壞。像你,其實並不應該來這裏浪費寶貴的社會資源。”
“可我也是一個社會公民,我有權利...”
沈然立馬看向對方,有很多話想說。
他不知道兩個月過後,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就要走進那個充滿了骯髒的地方。
那種生活的壓力,從未來伸過來的灰色觸手,足以讓一個未成熟的少年恐懼到徹夜難眠。
“這種事找你的撫養人說去。讓他們給你也買一塊晶片問題就解決了。”張花懶得多廢口舌。
言罷,她擺出一副謝客的手勢。
沈然看着這位政府工作人員。對方也在看着自己,眼裏像是寫滿了不在乎三個字。
俄頃,沈然站了起來。
“小孩子就是容易糊弄。老鼠的孩子不就應該待在老鼠洞裏的嗎?”瞄了眼計時器,時間還剩下一大半,張花心情愉悅地轉起了手裏的筆,這是她唯一的娛樂方式。
這個政府設立的諮詢室就算再不行,可抓工時的監視器總是最新款的。
可就在這時,沈然突然又坐了回去。
張花頓時眉頭一蹙,“還有什麼事嗎?”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下一刻,沈然就像是變了個人,目光平視着張花,反客為主,“這裏是火城政府服務大樓。我是心理諮詢師沈然,你好,請問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
這是什麼情況?
難道說這個少年已經有精神病了?
張花愣了一下,隨後心慌起來,畢竟這年頭的精神病可太多了。
她趕緊說道,“你先平靜一下,放鬆下來。我才是這裏的心理諮詢師。是你有問題,我正在為你提供服務。”
“原來你還知道你在這裏是為了服務大眾!”
對方話剛說完,沈然瞬間臉色一變,反唇相譏地說道。
張花霎時臉色鐵青。
她這才意識過來。
自己這算是被一個地下城的連上高中都費力的小屁孩給教訓了?
沈然也沒回頭看,直接離開了這個房間。父親說的果然沒錯,有事找那些黑幫都要比找火星政府好得多。這個殖民政府就是一個被閹割了的玩意兒,能有什麼指望?
......
從政府服務大樓出來,時間是傍晚時分的六點。
晚風迎面吹來,沈然身體抖了下,他裹了裹自己的衣服,抵禦嚴寒。
“嗡~”
忽然間,手機震動了起來,屏幕發出亮光。
沈然連忙從口袋裏取出手機。
屏幕卻是一個飽經風霜的中年人形象,眼窩微陷,鼻樑顯得高挺,還有着極深的法令紋。
是二叔打來的電話,“你跑去哪裏玩了?盈盈放學了,你嬸嬸馬上也快下班,趕緊回來。”
自己不是在外面玩......
沈然並沒有說出自己的事,而是敲出一行簡單的回復,“嗯。我馬上回家。”
屏幕重新暗了下去,身後的大樓這時也熄了燈。
與此同時。
前方的城市在夜色里慢慢豐富多彩了起來,五顏六色的霓虹,讓這個世界充滿了鮮艷的色調。
站在熄了燈的政府服務大樓外,沈然又一次地點開手機。
手指滑出一個頁面。三十七個沒有被接通的電話,全都是相同的一個灰色號碼。
從自己十五歲生日那一天起,再到一周前的模擬試失利,從最開始的等待,再到主動,直到此時......
那個女人是打算徹底不管自己了,還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沈然不知道答案。把手機收回口袋裏,一個人走在寒冷的夜裏,走了很久以後,他也不想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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