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梟雄”棄子
傍晚。
暴雨竭盡往大地傾注，山林被風吹得吱嘎吱嘎作響。
樹林裏有四個人影，惶惶若喪家之犬。
“咳……咳……我跑不動了。”
顧平安一個踉蹌，軟軟跌坐在泥濘里，捂着胸口咳嗽乾嘔。
心臟絞痛提醒他，已至身體極限，再跑下去自己隨時隨地會死掉。
他想活着。
來到這個世界才兩天啊！
命運一定在捉弄他，穿越帶來的身份不是天潢貴胄，也非世代貧農，而是反賊之子。
至此也就罷了，更雪上加霜的是——
今日辰時，一向尸位素餐的府尊驟然發動閃電突襲。
麾下九百精銳，只用四個時辰便將邙山三萬烏合之眾一鍋端掉。
養寇自重，肥了再宰。
聲勢浩大的“顧家軍”，到最後竟只剩父子三人、以及修為最高的龔叔逃出生天。
這時，前方手持短刀的魁梧男人慢下步伐，轉過身來。
他眼窩深陷，鬍子拉碴，精神瀕臨崩潰，正是首領顧遠山。
“起來，快點！”四個字簡短又急促。
兄長顧勇腿部有箭傷，如八爪魚一樣趴在龔叔背上，呻吟中帶着恐懼：
“平安，你想害死咱們不成？！若不是怕你落下，咱們多逃了五里路！”
官兵在後，擒住就將剝皮分屍。
顧平安把氣喘勻，接着冷笑道：
“誰害誰？一個青樓妓女略施美人計，你就屁顛顛暴露山寨兵器庫的位置。色令智昏，愚不可及！”
“你……”顧勇一臉陰鬱，又無力反駁。
“主公，二公子氣血虛弱，他堅持不住的。”龔叔端詳面色蒼白的顧平安，憂心忡忡地說。
“爹背你。”顧遠山迅速折返回來。
驀然。
轟隆隆！
幾聲響徹雲霄的驚雷之後，遙遠處隱隱傳來奔騰的馬蹄聲。
隔着雨幕都能感受到殺氣，凌厲而血腥。
四人霎時如驚弓之鳥，渾身發寒。
追兵越來越近，死亡的喪鐘就要敲響。
“再不逃命喪黃泉……”儘管顧遠山努力遏制恐懼，可他分明聽見了自己聲音中的戰慄。
大業付諸東流，但絕不能死，活着才有機會重整旗鼓東山再起。
他才四十二歲，正值壯年，還能從頭再來！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豈能接受官府的殺戮和侮辱，豈能死在無人問津的荒郊野嶺。
今日之血債，有朝一日必要狗朝廷十倍償還！
顧遠山猛然死死盯着次子，面對這張清秀的臉龐，竟然羞愧地低下頭：
“平安，爹……”
本想一口氣說完，可他捂着臉低泣，再沒臉開口。
顧平安表情凝固，眼神漸漸灰暗。
或許是經歷過死亡，他很明白哭泣意味着什麼，格外無情。
狂風卷着暴雨狠命地往他臉上拍打，竟有一種溺斃的窒息感。
顧勇瞠目結舌，目光從驚恐變成躲躲閃閃，不敢再直視泥濘里的二弟。
情緒的轉變只在瞬間，他認同父親的決定。
很殘忍，但不得不這樣做。
如果能一起逃，誰願意拋下血親？
可平安是累贅啊！
背着他，必定是父子雙亡的結局。
“遠山！”巨大的震駭讓龔叔一陣眩暈，憤怒之下直呼名諱。
主公為了逃命拋棄親生兒子，此舉完全是逾越人性的藩籬，顛覆世俗的道德！
“龔叔，那你想讓父親死嗎？”顧勇用胳膊肘輕輕肘擊後者，聲音卻尖銳如錐子：
“還是說，丟下我？”
“我是武道奇才，我是顧家的希望！”
龔叔沉默，只覺得壓抑難受。
由於主母懷胎時遭到仇家暗器毒傷，二公子生來體弱多病，亦無法練武。
日夜不繼翻閱書籍，可流寇反賊的兒子，縱然滿腹經綸，又怎能攀登仕途？
二公子命途何其悲涼？
有那麼剎那，龔叔甚至滋生扔掉大公子背起二公子的念頭。
一個是囂張蠻橫惹是生非的狂徒，一個是溫潤如玉的君子。
可現實讓他清醒。
大公子這句話道盡了世界殘酷的真相——
武道天賦才是希望。
氛圍幾近窒息，暴雨嘩啦嘩啦，卻遮蓋不住急促的馬蹄聲。
“爹畜生不如！”
吼出四個字，顧遠山含淚轉過身軀，放開步子，突然加速，瘋狂地朝樹林深處跑去，頭髮在風雨中凌亂不堪。
如離弦之箭。
如脫韁之馬。
“快走啊！”顧勇催促，既恐懼官府追兵，又驀然湧起悲壯之情。
他心裏很清楚，若非自己釀成大禍，哪會有如今這般絕望下場。
“平安，為兄他日遂了凌雲志，定要全天下的貪官污吏在你墳前叩首，為兄定要‘顧’姓成為世人的禁忌，定要讓顧平安這個名字受萬民尊崇！”
“有違此誓，天誅地滅！”
悲痛的咆哮遠去，龔叔一臉麻木，背着顧勇漸漸消失。
顧平安仰着臉，想詛咒想辱罵，最後也只是笑了笑。
此刻他太想念前世的父母，二老在，他永遠不會是一條狼狽的流浪狗。
……
不久，泥水飛濺，山草亂顫，五十餘疾馳奔來，清一色蓑衣斗笠。
為首者勒住韁繩，接過下屬遞來的防雨燈盞，仔細端詳附近還未被沖刷的腳印。
依照經驗，他很快得出結論：
“三人往東，一人向北。”
說著指向北面，冷峻道：
“顧家次子獨逃，以其孱弱的身子肯定跑不遠，分六人追擊，其餘人等隨某。”
“府尊有令，見賊者將其凌遲分屍！”
“遵命！”六騎頷首，毫無異議。
顧家次子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沒有丁點反抗能力，六人綽綽有餘。
……
瘦削少年在雨夜奔跑，跌跌撞撞，慢慢停了下來。
顧平安意識逐漸恍惚，儘管他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欲，可身體真的疲憊到極致。
只是一個踏空，他便跌落進狹窄漆黑的土坑裏，連爬上去的力氣都沒有。
“躺在裏面，倒也適合作為我的歸宿。”顧平安低聲呢喃，心如死灰。
他向命運妥協了。
前世頭懸樑錐刺股地讀書，終於考上知名學府，卻在最好的年紀被一場疾病奪走性命。
這一世日夜潛修學問，竟也落得這般凄涼的下場。
“讀書永遠改變不了命運。”
顧平安輕聲喟嘆，安靜聽着天地風雨聲，內心慢慢古井無波。
正當他合上眼。
驟然！
頭疼欲裂。
天靈蓋似被扳碎開來，但痛楚僅持續霎那，恢復正常后，腦海里卻多出一本書。
封面赫然寫着《平安傳》三個鎏金字符！
下意識翻閱，每一頁皆空白無字！
正當顧平安匪夷所思時，種種信息湧入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