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番外一:青山多嫵媚,見我應如是
【秦淮八艷:馬湘蘭、顧眉生、卞玉京、董小宛、寇白門、李香君,陳圓圓,柳如是】
引:
人們總是把柳如是視為“秦淮八艷”之一的風流名妓。
在說柳如是之前,我們要先了解一個問題。
那就是封建社會之下的青樓名妓和當代的“妓”是有着一定的區別的。
“妓”會琴棋書畫,會吟誦唱和,服務對象是那些達官貴人,文人雅士。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們是有一定的自主選擇權的。
直白一點來說,就是她們在很多時候是可以說不的。
”妓“的服務檔次遠比娼高,娼字從女從昌。
“昌”意思是“街市熱鬧”。
“女”和“昌”聯合起來表示的意思就是“站街女”。
中國古代的妓女可細分五類:
一為宮妓,身處皇宮服務於帝王。
二為營妓,服務于軍隊的軍官和士兵。
三為官妓,服務於各級地方官員。
四為家妓,由富貴人家供養。
五為民妓,就是民間的妓女。
前三者都是編入樂籍的,由國家供養。
這些大多是戰爭中,戰敗后那些貴族皇室的妻妾,也是可憐人。
后兩者個體生存,大多是天災人禍賣身於人,從小培養。
還有些是被人販子拐賣而去的可憐人。
而她們的雅稱更是不可勝數:
青樓女子、神女、彩旗、燈船女、清吟小班、茶室女、倚門賣笑人、紅倌人、清倌人、花娘、花魁等等。
最出名的莫過於唐朝時期的”仙女“。
在唐代,一般將妓女比喻為“仙”,將妓院比喻為“仙境”。
而且,最初的時候“妓女”並不是都是指那些以出賣肉體來換取財富的人。
這一群人反而有可能有着良好的文化素養和技藝。
不止如此,在家國情懷這方面,她們更勝許多文人士大夫,柳如是便是其中之一。
柳如是,這個名字其實是她自己起的。
出自辛棄疾《賀新郎》中:"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興許從她改名這一刻開始,也有可能更早,家國情懷這東西就已經深深的刻進了她的骨子裏。
其本名已經沒有辦法具體考證。
但有資料顯示其本姓楊,也有說法說她原來的名字叫楊愛。
文:
萬曆四十六年,一名女孩出生了。
她膚色白皙,嬌小可人。
隨着年齡的增長,她表現得特別的聰慧,對於文字有着一種特殊的敏銳感,甚至能夠做到過目成誦。
崇禎元年前後,她剛十歲父母就相繼死去,留下她獨自一人乞活。
在那個吃都吃不飽的年代,一名沒有依靠的嬌弱女子的結果可想而知。
是萬幸,也是不幸。
她被人拐到吳江縣的歸家院,賣進一家人稱“十間樓”的妓院裏。
這裏的女主人叫徐佛,是張溥(復社領袖)的老相好。
一來,她和徐佛有着同鄉之緣。
二來,她嬌小可人。
徐佛對於這個小可憐兒更是心生憐憫,將她視為養女。
徐佛更是請來了名師陳眉公教她寫字繪畫,吟詩作對,操琴譜曲。
崇禎四年初。
周道登以宰相身份退居故里。
請徐佛代為物色一個知書識禮而善解人意的貼身侍女。
徐佛第一時間便是想到了她,因為對於她來說,這是一個機會。
本以為孤苦無依的生活會就此畫上一個句號,可誰知周道登以風流着稱,姬妾甚多。
不止如此,在這不久之後就想納她為妾。
這一年,她十四歲。
因為出落的更加的伶俐可人,平日裏周道登更是時不時就把她抱起來放在膝蓋上教她讀書吟詩。
這裏是相府,對於一個被賣進來青樓女子來說,她沒有反抗的資格。
這是一份偏愛,更是一副苦藥。
這非但沒有讓她生活的更好,反而引起了周道登群妾們的妒忌。
她們懷恨在心,她們散佈流言蜚語。
“你們聽說了沒,那個被老爺稀罕至極的小可憐兒,居然與府中一琴仆私通!”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對於在相位退仕,自詡有着讀書人的高風亮節的周道登來說,這簡直就是一件奇恥大辱。
他勃然大怒。
他二話不說,他不分青紅皂白。
將她逐出家門!
或許,當她站在相府的偏門外的時候,她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抬頭瞥了一眼那朱門高閣,她黯然轉身。
此時此刻,她如同被拔掉根莖的浮萍,連飄蕩都方向都沒有。
“回來吧!”
豆蔻年華,卻因為迫於生活重新投進了徐佛的青樓。
崇禎六年,她十六歲了。
她才艷絕絕,名揚吳江、松江一帶,慕名前來是文人才子絡繹不絕。
蘇南江湖之上的畫舫之上,時不時會出現她的身影,伴遊的也多是高才名輩。
理所當然的,她不乏追求者。仟韆仦哾
每每遇到追求者的袒露心聲,她總是婉言相拒。
當夕陽漸落,畫舫的船頭總是會出現一個單薄又落寞的身影。
當時,因為陳子龍、宋轅文、李雯共同創立幾社,被並稱為“雲間三子”。
在松江這一帶,這三人也算得上是佼佼者。
尤其是宋轅文,對她可謂是痴心一片。
在宋轅文的熱烈追求之下,她漸漸的開始敞開了心扉,慢慢的開始接受宋轅龍。
可惜!
這事很快就傳到了宋轅龍母親是耳中。
“你居然敢和一介流妓交好!”
“甚至家裏都還不知!”
“有辱門庭!”
在家庭的巨大壓力面前。
宋轅龍猶豫了。
“我們走吧!”
“尋一處山野,了此餘生!”
她看着宋轅龍的眼神,滿眼的希冀與渴望,甚至,還有着那麼一絲的祈求。
“不可能的!”
她滿臉驚愕。
她難以接受。
那個曾經在她面前對着日月許下誓言的人,此刻拒絕的是那麼的斷然。
“我有着良好的家世,我的前方是康庄大道。”
“你不過一介風塵,我們不是一路人!”
原來,如此!
她沒有哭!
她不言不語!
訣別宋轅龍之後,她高舉長刀猛砍古琴。
七弦俱斷!
再後來,她與陳子龍相交甚好。
兩人時常參加南園幾社名流聚會,座談時事。
也是在這期間,她的家國情懷愈發的濃烈。
她飲酒賦詩。
她放言無稽。
她風骨高潔。
就這樣,陳子龍這個人即將走進她的人生。
天不遂人願,這一份感覺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
“你身份卑微!”
“哪怕你會寫幾個詞句,但也不能進我家門!”
“作為正妻,我不同意!”
“絕對不同意!”
幾番追求,幾番失落。
在身份和地位面前,才華顯得是那麼的可笑。
更何況她還是一名女子。
風塵女子。
時光荏苒,一晃她已經二十四歲。
在虞山腳下,她終於遇到了她宿命之中的那個男人。
他博學多聞,他指點江山。
他滿嘴之間的家國山河讓她感動無比。
此人便是錢謙益!
雖然兩人有着三十歲的年齡差,但是對於她來說,精神上的共鳴遠勝年齡的差距。
半野堂,這是錢謙益當時的居所。
兩人相處之際,一間以【如是我聞】之名新築的“我聞室”在半野堂一側悄然而生。
“我聞室,這是什麼?”
“如是我聞!”
錢謙益看着她輕笑,她感動無比!
這是,呼應她的名字!
她芳心再許。
他們徜徉湖光,看遍山色,有詩有酒,彼此為伴。
她感其深情,嫁與錢謙益,為妾!
錢謙益還專門為她建造“絳雲樓”和“紅豆館”。
由於她文採風流,大有巾幗不讓鬚眉之勢,錢謙益曾戲稱她為“儒士”。
山河動蕩。
李自成入京,崇禎帝自縊。
南京建成了弘光小朝廷,她支持錢謙益當了南明的禮部尚書。
在她心裏,此刻眼前的愛人一定可以救大明余水火。
錢謙益去任職的路上,她戎服控馬,並肩前往。
作為南明禮部尚書夫人,這是她一生中最榮顯之時。
阮大鋮,閹黨餘孽。
臭名遠揚,卻對她極為欣賞。
有一天,錢謙益準備好酒菜,請阮大鋮來府作客。
“你出來作陪吧!”
“好!”
她出來作陪,席間一曲《燕子箋》,唱斷肝腸。
當時阮大鋮正奉旨巡閱江防,請她出城一同巡視以慰勞將士。
在詢問錢謙益她該不該去的時候,錢謙益不言不語。
“且罷,妾身知曉了!”
那一天,她滿身戎裝。
腳蹬黑絨馬靴,披着大紅錦繡斗篷,冠上插着長長的雉尾,騎一匹棗紅大馬。
那一天,在戰船演習時她親自擊鼓助威!
一名弱女子,擂鼓之聲卻蓋過戰士們的呼喊,響徹江面。
南明弘光元年四月,清兵南下,攻破並血洗揚州城十日。
五月,清軍又兵臨南京城下,局勢危在旦夕。
弘光帝與馬士英、阮大鋮等分道出逃。
這一夜,她下決心要為國盡忠,捨生取義。
她力勸錢謙益投水殉國。
錢謙益答應了。
錢謙益對外高調聲稱自己欲效法屈原,投水自盡,誓與明朝共存亡。
不僅如此,他還率領家人至常熟尚湖,準備找湖邊自盡。
然而到了投水自盡那一天,錢謙益在湖邊猶豫不已。
她立於錢謙益身旁,眼神決然。
“夫君,走吧!”,說著她就向前一步。
“且慢!”
她滿臉的疑惑!
心中似乎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夫君為國家盡忠死得其所,何故猶豫?”
錢謙益將她拉到一側,再踱步到湖邊。
錢謙益滿臉的無奈,下手摸了摸湖水。
“嘶…這水太冷了!”
“不能跳!”
“要不,咱還是算了吧!”
預感成為現實,她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夫君出神。
面無表情之間,淚水已經滾滾滑落。
就在這一刻,她腦中浮現出了過去的種種。
也是在這一刻,她明白了太多!
她縱身一躍。
這一跳,她要了結自己失望的人生,她更要獨自殉國。
但她卻是被錢謙益死死的攔住,錢謙益卻不想死,也不讓她殉國!
回家之後,錢謙益對眾人說“頭皮甚癢”,便獨自出門。
找了一個剃頭師傅將明朝髮型改頭換面,剃成了標準的滿清“金錢鼠尾”髮型。
隨後打開城門,向進駐南京的清軍首領多鐸屈膝投降。
自己夫君的這一出又一出,讓她感到了萬分的悲涼。
“你口中的家國山河呢!”
“你的誓於大明共存亡呢!”
“騙子,大騙子!”
“懦夫!”
清廷任命錢謙益為禮部侍郎,管秘書院事,充修《明史》。
按照規定,南都降臣都要北上進京朝見清帝,由清朝正式任命官職。
諸降臣的妻妾皆可隨夫一同前往。
她恥為降臣之婦,毅然拒絕。
儘管錢謙益一再勸說,她仍堅持獨留金陵,故稱“留都女”。
可悲的是,錢謙益並沒有受到重用,北上后僅半年時間就回到了金陵。
可是就算到了這個時候,她依舊沒有放棄自己的丈夫。
她想盡一切辦法讓錢謙益當一個有氣節的臣子。
一朝隨大明,世世皆明臣。
後來,錢謙益因為參與江陰義士黃毓祺反清一案,而被逮至南京問罪。
到南京后,錢謙益被關進刑部獄中。
事情發生的時候,她正卧病在床。
聽得這個消息,“蹶然而起,冒死從行”。
上書代死,晝夜不舍。
她先住在秦淮河邊的一個朋友家,設法尋找可疏通的關節。
錢謙益與時任備兵使的梁慎可家三代世交,她往日也深得梁母吳太夫人的歡心。
梁慎可與洪承疇有同年之誼,現在洪承疇幕府,是其身邊的紅人。
她來到梁府,直言可以用她自己的命換錢謙益的命。
她的這種精神深深感動了梁母,梁母心疼無比,邀請她住進雕陵庄。
並一再叮嚀兒子設法救錢謙益。
經多方周旋,終使錢謙益被關押四十多天後無罪釋放。
錢謙益回歸故里之後,甚為感激,作詩稱讚柳如是“從行赴難有賢妻”。
對於夫君的這個評價,她反而不予置否。
後來,錢謙益逝世。
這個時候,錢謙益的親屬意圖謀奪錢謙益留下的家產。
當她被一群紅了眼的親戚圍起來的時候,她已經沒有了任何的依靠。
她高聲厲喝,她懸白綾明死志才將這群人逼走。
人走之後,整個大院空曠又凄涼。
她一步一頓,走到懸挂好的白綾之下凄然一笑。
這一年,她四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