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姜亦棠還在偷笑,就聽青粟嘟囔道:
“誰叫她那日推姑娘下水,這都是報應!”
姜亦棠忽然笑不出來了。
報應?
姜亦棠早就不信這些了,她只是想到,姜霜鳶的事情會不會有謝玉照的手腳?
前世可沒有什麼姜霜鳶參加宴會落水一事,請帖是發生在她落水的,而且宴請姜霜鳶的人還是榮凌郡主,巧合得不能再巧合了。
其中還摻和進了將軍府,姜亦棠不敢細想。
姜亦棠不知道這場宴會主要的目的是什麼,但順帶讓姜霜鳶落水一事,哪怕沒有證據,姜亦棠也有一種直覺,應該出自謝玉照之手。
姜亦棠臉色倏然垮了下來。
衛笠只在她落水后帶着太醫來了兩次,後來便沒再來過,姜亦棠先前未曾放在心上,如今卻琢磨出不對勁來。
前世,莫說她落水,只是受到些驚嚇,謝玉照都會抽出時間來守着她。
現在謝玉照不方便,但也不應該對她不管不顧。
姜亦棠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謝玉照應該猜到從一開始的落水就是她故意的。
不對。
落水不是她故意的。
她只是故意去招惹了姜霜鳶而已。
衛笠第一次來時,她就應該想到的,而不是只擔心謝玉照會因她落水而說她不夠謹慎。
謝玉照生氣了。
得出這個結果后,姜亦棠有點不敢去見謝玉照了,她鵪鶉似地借病躲着。
這一躲就是三日。
嵩榕院什麼反應,姜亦棠不知道,但在她病的第三日,榮紛院就又派柳苓來了一趟,姜亦棠依舊裝作不舒服,但她不再卧在床上,而是靠坐着床頭,認真地綉着香囊,針線順着指尖穿過綢緞,落下密密麻麻的針腳。
柳苓見狀,試探:“三姑娘的病是好利索了?”
姜亦棠仰着白凈的臉蛋,拘束地抿唇笑:
“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還有些頭熱。”
柳苓一聽,唇角的笑都有點掛不住,她甚至上手試了試,撫在了姜亦棠額頭上。
姜亦棠不怕她試探,柳苓來前,青粟剛替她用熱的錦帛敷過額頸,柳苓這種粗淺的試探,根本試不出什麼。
果然,柳苓失望地放下手。
沒多久,柳苓回了榮紛院,將三姑娘的情況報了上去。
老夫人被聖旨訓了一通,不敢再鬧,生怕又傳進宮中那位的耳中,她不止有一個兒子,她是心疼幼子,但也同樣看重長子的官位。
但姜安於久久沒有消息,老夫人心中着急得厲害,這幾日食不下咽。
再聽柳苓的話,她下意識地不耐:
“都多少日了,一點小病怎麼還不好?”
話中隱隱有怨怪姜亦棠身子嬌貴的意思,但話音甫落,許是老夫人也知道這件事怪不得姜亦棠,皺了皺眉:
“霜兒往日胡鬧也就算了,殘害庶妹這種事居然也做得出來。”
若她做得無人知曉也就罷了,偏生手段如此低下,鬧得府中上下人盡皆知。
老夫人扶額:“她是也該好好學學規矩了。”
柳苓低聲:
“聽說大姑娘也提議過讓夫人請教導嬤嬤再進府一趟,但二姑娘剛落水不久,這事才耽擱下來了。”
柳苓面有遲疑,想起往日老夫人對二姑娘多有疼寵,便提了提姜霜鳶落水一事,誰知老夫人不僅沒生出心疼,反而陡然冷下了臉。
姜霜鳶這一趟出府直接和將軍府的嫡女起了齟齬,鎮國將軍老來得女,恨不得給寵上天去,也就姜霜鳶這沒眼力勁的,才敢上去招惹。
“不必等了,去告訴夫人,明日就請嬤嬤進府。”
再不好好學習規矩,日後指不定闖出什麼禍端來!
柳苓不再多言,轉身去福菱院將消息遞給了夫人。
教導嬤嬤要進府的消息當日下午就得滿府皆知,姜亦棠也知曉了,若平常,她肯定會高興。
老夫人下令讓姜霜鳶好好學規矩,這段時間她必然是要被困在院子裏了。
依着姜霜鳶的性子,只會覺得難熬。
但現在,姜亦棠不敢高興,因為她還沒想好該如何面對謝玉照。
只是不等她想好,謝玉照好像等得不耐煩了。
翌日,衛笠就又帶着朱太醫來了一趟,朱太醫道:“姜姑娘的病好得差不多了。”
姜亦棠望着他面不改色的模樣,啞了啞聲。
本就子虛烏有的事,朱太醫這麼一說,姜亦棠哪裏還不知道,這是謝玉照催她了。
姜亦棠攥了攥錦被,她朝衛笠看去,試圖打探點消息:
“他這幾日心情如何?”
衛笠瞧了她一眼,他是真不知眼前這位究竟是膽大還是膽小了。
若說她膽小,她敢直呼殿下姓名,說她膽大,她現在又連見殿下一面都不敢。
衛笠停止心中腹誹,卻是道:
“殿下病情越來越好,心情應該是不差的。”
他在應該二字上不着痕迹地停頓了下,但姜亦棠沒聽出來,她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些許,星眸都不如剛才黯淡,亮了些許。
姜亦棠這病一好,就被榮紛院叫去了一趟,話里話外都透着讓姜亦棠常去嵩榕院照顧謝玉照,以及,看看姜安於的情況。
姜亦棠都一一應下來。
才用過午飯,姜亦棠不敢再耽誤時間,沒帶青粟,將這三日綉好的香囊藏在袖子中,自個兒去了嵩榕院。
嵩榕院的人該是得了信,沒人攔她。
姜亦棠進了嵩榕院,瞧見了滿院的人,和冬兒說得沒錯,分明十來個人在院子中,但走動間沒有半點聲響,見到她也是恭敬地低頭服身,衣着氣度和尋常千金也無兩樣。
姜亦棠沒生怵,她前世跟着謝玉照見多了大場面,只是有點恍惚。
她許久未曾見到松翎和這群人,被松翎帶來的這些人,姜亦棠都很眼熟,前世在太子府見過無數次。
松翎上前來時,姜亦棠堪堪回神,只聽松翎笑着道:
“殿下等着姑娘呢。”
松翎一貫如此,和衛笠不同,他常是臉上帶着和氣的笑,和姜亦棠說話的語氣也是熱切。
謝玉照身邊的人,松翎是她交集最多的。
前世,她只知道謝玉照被幽禁,衛笠的消息她不清楚,但卻知曉松翎的結果——他死在了那場叛亂中。
姜亦棠記得,前世松翎總是人還未到,聲就傳到了跟前,拎着一包糕點,嚷嚷道:
“姑娘,奴才排了半個時辰的隊,好不容易給您買來了頌雅樓的桂花糕,您就行行好,快別和殿下置氣了!”
姜亦棠忽然眼瞼顫了顫,半晌,她低低道:
“謝謝。”
松翎意外地朝她看了眼,他這幾日也聽到了殿下和衛笠的對話,他以為的姜姑娘是頗有心機,而不是眼前這般安靜低調的小姑娘。
松翎心中如何想,半點沒顯露出來,仍是帶着笑臉:
“姑娘和奴才客氣什麼,姑娘照顧了殿下那麼久,是奴才該謝姑娘才對。”
松翎說話和軟,但也沒什麼廢話,直接把姜亦棠往室內領。
他可是知道殿下等了姜姑娘好些時日,偏生薑姑娘藉著病,半點動靜都沒有,最終還是殿下讓衛笠跑了這一趟,姜姑娘才肯過來。
松翎想到這兩日嵩榕院的低氣壓,不敢耽誤時間,把姜姑娘送到,沒跟着進去,而是守在了門口。
姜亦棠朝松翎看了眼,見他真的不進,不由得心中打起鼓來。
謝玉照心情真的好嗎?
姜亦棠再狐疑,也只能硬着頭皮朝里走,和衛笠說得一樣,謝玉照已經能下床了,他脖頸上的紅疹似乎也消了不少,現在謝玉照坐在案桌前,垂眸看着手中的卷宗,臉上情緒淡淡,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姜亦棠磨蹭地挪到了屏風跟前,不肯再往前走了,她吶吶地小聲喊:
“謝玉照……”
謝玉照沒有動靜,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姜亦棠心虛地攥緊手帕,又喊了聲:“謝玉照。”
她聲音越來越小,喊到第三聲,謝玉照還沒理她時,姜亦棠忽然生出了委屈,她癟了癟唇,低頭站在了原處。
不說話,也不動,室內委實安靜了片刻。
謝玉照終於動了,沒撂下書,而是淡淡反問:
“只耽誤兩三日?”
姜亦棠噤聲,氣短地不敢說話。
半晌,她才說:“我不是故意的。”
解釋的和不解釋沒什麼區別。
謝玉照餘光覷向女子,她委屈得厲害,他只是不理她三聲,她眼眶就紅得厲害,彷彿被欺負得很了。
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樣。
不是女子和他初見時的青澀和拘束,而是被他寵慣着兩年後,自然而然露出的依賴和些許不易察覺的專對他的驕縱。
謝玉照眼神晦暗地看向女子。
或許是因為事情太離奇,他不敢去想,才讓他居然這麼多日都未曾認出她來。
她很笨,偽裝得也半點不到位。
現在細想起來,從二人的第一次見面,她就該暴露了。
前世這時,她是喊的他太子,她向來膽小,哪敢直呼他姓名?
是後來他無數次教導,才讓她敢這般放肆,逐漸對此習以為常。
不止是姜亦棠,也包括他,都早已習慣如此,否則,姜亦棠喊他姓名,他怎麼會半點沒有察覺到不對勁。
許是他沉默得太久,女子委屈得受不住了,她紅着眼,悶悶地問他:
“我的桂花糕呢?”
謝玉照險些氣笑了。
她犯蠢,帶着個小丫鬟,就敢去招惹姜霜鳶,最後又是落水又是生病的。
若不是前世他逼着她學會鳧水,那日她能討得什麼好?
他早就告訴過她,只有無能的人才會讓自己身處險境。
當真是把他那兩年教給她的東西都忘得一乾二淨!
現在居然還理直氣壯地問他要糕點?
謝玉照扯唇:
“……在這。”
他偏開身子,露出了早就擺在案桌上的桂花糕。
姜亦棠怔怔地,她意外居然真的有桂花糕,又覺得這一世的謝玉照真好說話,根據她的經驗,只要謝玉照肯給她吃的,就代表這件事很快就能過去了。
她一點點挪到案桌前,一遍偷偷地去看謝玉照,一邊試探地伸手去拿桂花糕。
等到她拿到桂花糕,謝玉照仍沒有阻止。
姜亦棠才真正地鬆了口氣,她暗中慶幸,幸好被她矇混過關了。
來的時候,她想了很多,該如何哄謝玉照,但等她進來那一刻,姜亦棠忽然意識到,這一世,她和謝玉照的關係還不到那種地步,她不該那麼了解謝玉照才是。
所以,她沒有主動承認她故意招惹姜霜鳶一事,也只當不知謝玉照生氣的真相原因。
謝玉照餘光覷見女子彷彿逃過一劫的模樣坐了下來,他忽然垂下眼瞼。
忘記的東西,他可以重新教。
但有些東西,他教不了,他不能讓十三歲的姜亦棠擁有七年後的記憶。
二十歲的謝玉照想要十三歲的姜亦棠。
但七年後的謝玉照,喜歡的卻是七年後的姜亦棠。
那個曾救過他,又拋下他的姜亦棠。
謝玉照眸色幾不可察地暗了暗。
只是她太笨了。
相處這麼久,絲毫沒有察覺出異樣,或者說,察覺出來了,但她半點沒往真相上想。
忽然,身旁傳來幾聲女子的嗆咳。
謝玉照驟然回神,轉頭看向被糕點噎住的女子,她臉頰燒得格外紅,有點窘迫又有點難受,謝玉照皺眉,終於捨得撂下書,給人倒了杯茶水,又將糕點往女子面前推了推,低聲道:
“慢點吃,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