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九】
再次站在這扇門前,每個人心裏都五味雜陳。
凌準的神情異常的冰冷,雙眼中透着鋒利的光,彷彿要把眼前的門劈開。許默今天有課,來之前囑咐簡行拉着點兒凌准,可是眼下這架式,簡行可不想往槍口上撞,所以他安靜的站在旁邊,協助警方的活兒他已經完成了,逮捕嫌疑人的事他可就不陪了。
“你確定?”
一個多小時前,凌准在辦公室里問簡行。
簡行仰頭看着站在辦公桌前全身散發著野生動物氣息的凌准,輕輕地嘆了口氣,“你心裏已經有譜了,不是嗎?”
凌准咬着后槽牙,緊握着拳頭。
“挺殘酷。不過,真相通常都是殘酷的。”簡行釋然的說道。
如果,他們發現的兇手是一個兇殘的惡人,心理上也許會舒服一些,可這世上的事大多都是事與願違。
凌准用了最短的時間申請到了逮捕令,此刻他們站在了這裏,按下了門鈴。
和那天一樣,開門的是這個家的女主人,葉敏。
“庄寧在家嗎?請他和我們去一趟警局。”
沒有等葉敏開口詢問,凌准已經用冰冷的話語直述了來意,並向葉敏出示了逮捕令。
葉敏愣在了門口,人在震驚時會有三到十秒的思維空白,但其實潛意識已經向大腦告知接下來要做的事,問:為什麼?
然而,葉敏並沒有問,因為她的的目光轉向了身後走來的丈夫,庄寧。
白色的襯衣,淺卡其色的褲子,微卷的頭髮並不凌亂,銀色的眼鏡架在高高的鼻樑上,鏡片后是一雙沉靜的眼睛。
“我能問一下,逮捕我的原因是什麼嗎?”庄寧的聲音溫潤渾厚,聽起來很溫暖。
凌準的目光依舊冷酷,說道,“警方懷疑你和我市的幾起惡性殺人案件有關,還請你配合。”
葉敏緊緊的挽着庄寧的胳臂,努力的平復自己的緊張情緒,可是顯然她並沒有成功,因為她緊握到發白的指節已經足以說明,她此刻的緊張和不安。
簡行安靜的站在一旁看着這對夫妻,他們一個冷靜、一個恐懼,可是卻都沒有表現出意外。
庄寧安慰似的拍了拍妻子的手,對着葉敏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然後轉頭對凌准說道,“我權利問一下是什麼案子吧。”
“發生在我市的四起惡性殺人案件,其中有一名受害者是你的兒子。”凌準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有徹底的冷漠。
庄寧微微皺了皺眉,質問似的看向凌准,“你的意思是懷疑我,殺了自己的兒子?…呵,警察同志,我是被害人家屬。請你搞清楚。”
庄寧的聲音依舊低沉溫潤,也許是足夠好的修養讓他任然保持着冷靜的態度,但他的語氣里透出的卻是不配合。
站在凌准身後的小林面帶微笑的說道,“總之,請你先和我們回警局,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說。”
相比大王的嚴肅和不會轉彎,小林在人□□故這塊兒到是處理的相當好,在隊裏也是個調節氣氛的高手。
庄寧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回屋穿外套,葉敏一直抱着肩膀注視着丈夫,而他們的女兒則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看着爸爸。
庄寧穿好外套,走到庄嘉佳身邊,輕柔的摸了摸她稀疏且泛着枯黃的頭髮,轉眼又看了看妻子,露出了一個微笑,走出了家門。
直到關上門的那一刻,簡行一直觀察着庄寧,他從頭到尾都顯得很從容,剛才言上稍稍的不配合以及隨後對妻子女兒的安撫,彷彿他早已做好了準備。
回到局裏,凌准就一頭鑽進了審訊室。
簡行被小林帶到凌準的辦公室,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獃,偏頭疼從間歇性轉變成了持續性,這種感覺很不好,神經的跳動帶來了痛感,每一下都像用小鎚子擊打腦殼,不至昏迷反而讓你清醒,清醒的感受疼痛的折磨。
從口袋裏掏出了昨晚許默幫忙買的鎮痛葯,簡行吃了兩片,過了一刻鐘,偏頭疼好了一些,本想甩手不管接下來的事兒,可是庄寧的態度又讓簡行放不下。
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簡行無奈的搖了搖頭,真是好奇害死貓,他就是那隻貓,這會兒頭疼緩過來了,心就往審訊室去了,他真是很好奇庄寧會怎麼應付凌準的審訊。
還是那間曾經盤問過簡行的審訊室,一角的攝像燈閃動着,記錄著整個審訊過程,桌子的兩側分別坐着庄寧和凌准,陪同審訊的警員正做着記錄。
循例確認過了身份,凌准進入了正式的審訊。
“位於本市東四路34號C座1樓的物業,有印象嗎?”
“我的畫室。租了差不多有大半年了。”
凌准微笑着點了點頭,庄寧的坦白在他的意料之中,因為隱瞞對庄寧來說反倒不利,這一點庄寧也很清楚。
“這幾個小朋友,認識嗎?”
凌准說著,把四名被害人的照片一字排開,手指輕輕點點了桌面。
庄寧垂眼看了看,抬起頭看向了凌准,“我的兒子,我當然認識。這個小孩兒,我也認識。”庄寧指向了最後一名被害人江樂洋,“他是我一個學生的侄子,來過我畫室幾回。”
“這兩個呢?”凌准又在其餘兩張照片上敲了敲。
庄寧又看了一眼,坦然的搖了搖頭。
“趙曉,他的母親趙青芳在你們學校食堂工作過。于娟娟,你們大學曾經捐過一批圖書給她就讀的小學,而且是你參與運送的。”
凌准凝視着的庄寧的雙眼,直述着關於這兩個孩子和庄寧的關係。
此刻,簡行站在審訊隔壁的監審室,透過單向玻璃看着審訊室里的情況。
前天夜裏,在凌準的辦公室,他和許默、凌准埋頭在東四路34號小區的住戶信息里,一個名字擰緊了他們三個人疲憊的神經,C座1樓的一戶承租人是庄寧。
涉案的人員名字出現在了與案子相關的另一處地點,他存在的定意就完全改變了,凌准當時沉重的呼吸幾乎已經說明了他的震驚和難以接受。
庄嘉瑞是第一名被害人,他的父親出現在了第四名被害人失蹤的地段附近,這種看似巧合的巧合令人不禁懷疑,可是庄寧是庄嘉瑞的父親,他絕對是最不可能成為兇手的人。
“查查他的關係網,如果……”
接下來的話簡行沒有說出口,但凌准心裏已經很清楚了,一旦庄寧的關係網裏再出現與其他兩名被害人的親屬相關聯的地方,那麼就算他是最不可能成為兇手的人,他的嫌疑也已經大到難以申辯了。
果然,接下來的信息,趙曉和江樂洋的關係網和庄寧交疊了。
單向玻璃對面的庄寧依然保持着淡定,簡行微微的皺起了眉頭,那種初涉案情時的矛盾感又來了。
回憶着第一次去莊家的情形,當時庄寧不在,葉敏顯得很憔悴,一個母親失去了兒子,而且是她帶著兒子出門的時候丟失的,她的負罪感可想而知。
簡行清楚的記得走進那個家的感受,整體偏淺的色調,柔軟的布藝沙發,長絨的灰色地毯,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那天簡行在凌准和葉敏對話的當間,一直悄悄觀查着那個家裏的環境,也就是那時的觀查才讓他發現了長餐桌的兩端分別放着餐盤和餐具,其中一端的餐具是粉色的,而餐具則帶着卡通圖案,由此簡行推斷莊家還有一個孩子,而且是個女孩。
而庄佳嘉這個孩子也令簡行感到惋惜,她看起來那麼乖巧又懂事,卻要只能遠離人群獨自成長,而那幅畫也許就是她真實的內心,只不過令人很意外,她會畫出那麼有視覺衝擊的畫。
那幅畫的筆法沒有什麼技巧可言,幾乎可以說是直抒內心,所以簡行才大膽的猜測那幅畫不是出自美大教授的庄寧之手,顯然把它掛在客廳里應該是庄寧的主意,因為葉敏當時在簡行他們面前所表現出的,是對那幅畫小小的不喜歡,而庄寧之所以要掛起它,大概是為了鼓勵女兒。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裏,庄嘉瑞的死充滿了不合理。庄寧如果是衝動誤殺,為什麼葉敏會編造一個孩子在遊樂園失蹤的故事,並且連同女兒一起說謊。可如果不是衝動造着的誤殺,一個父親又會出於什麼原因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子,一個只有六七歲的孩子。
難道真的因為庄寧是一個善於隱藏自己的變態殺人魔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棄屍的手法又是為什麼?他的風評不錯,如果所有的表面現象都是他的偽裝,那他又為什麼要以那種方式棄屍,招來警方的追查?然後又像是從容赴難似的被警察帶走,他看妻子女兒時的眼神不是能偽裝出來的,妻子對他的依賴和女兒對他的擔憂也不是裝出來的。
簡行帶着滿腦子的疑惑看着審訊室里的庄寧和凌准。
審訊里的凌准此刻也面臨著壓力。
沒有直接證據,佐證再有力,走司法判決時都不容易成為定罪的最有力條件,更何況是牽扯到四條人命的重大案件。
庄寧是一個高級知識份子,從他的態度上也能看得出,他對警方現有的證據並不感到害怕,就算他認識所有被害人或是他們的親屬又能怎麼樣,沒有他殺人的直接證據,只要他不認罪,就算上了法庭他也有很大機會逃脫制裁。
凌准緊繃的神經在一陣敲門聲中鬆了一下,林哲推門彈出頭來說道,“凌隊,局長找您。”
凌準點了點頭,站起身走出了審訊室,剛出門就打算往局長辦公室去,卻被小林拉住了,林哲一臉尷尬笑着說,“對不住啊凌隊,局長沒找您。……是他找您。”
還沒等凌准發火,林哲說著便指向了站在隔壁監審室門的簡行。
凌准這兒還憋着火呢,簡行就義似的微笑着向後縮了縮脖子,“我是想給您獻個計。還請大王不殺。”
簡行這態度,凌准也是沒脾氣了,嘆了一口氣,皮笑肉不笑的咬牙說道,“最好是條妙計。”
簡行和凌准、林哲一起回到了監審室,從單向玻璃后看着庄寧,凌准有點不耐煩,“說吧。”
林哲也是一臉好奇的看着簡行。
簡行笑了笑,說道,“這個庄寧,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兇,但是我確定他對葉敏和庄嘉佳十分保護。眼下的情形,他是不可能招供的,所以不知把葉敏和庄嘉佳也請到警局來,協助調查。”
簡行特意加重了最後四個字的重音。
凌准看他一臉打着小算盤的德性,翻了個白眼,無情的揭穿道,“你在盤算什麼?”
眼睛毒啊,簡行無奈的嘆了口氣,討好的笑了笑,“我這不也是想破案嘛。”說著,簡行嚴肅了起來,“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對,我想再看看。看看真正的庄寧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看看這案子到底還有什麼是我沒看清的。”
凌准看着簡行望向審訊里的目光,也尋着這目光看向了那裏的庄寧,他又何嘗不是覺得這個兇手有些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