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與美人13
入了夜,房間中點起蠟燭,嗶剝響着,將夜的靜添幾分聲色。
阿忘在沐浴,水聲輕嘩,燕雪背對着她縫斗篷。
白日購置物品時她沒注意,斗篷破了個口子,她一針一線狀似全神貫注地縫補着,遊離的心思卻騙不過細針,她扎到了自己滲出血珠。
燕雪看着血珠冒出來,叫那紅逼回了游散的思緒。隨後她聽到阿忘說,能幫她擦擦背嗎。
她不該答應的,她手受傷了沾水會疼,可燕雪放下斗篷過來了。
她拿起帕子盡量不看阿忘的臉,也不想與她交談。這個女人有一股內在的妖異,燕雪不想承認她有些怕她,又渴望她。
燕雪輕柔而迅速地擦完就要走,阿忘拉住了她:“你怕我?”
冷靜了整整一下午的燕雪道:“我怕什麼?你什麼都做不了。”
阿忘聞言,聲音里染上了落寞:“我確實什麼都做不了,小雪,你也像其他人一樣嫌棄我嗎?”
燕雪有些崩潰:“你不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好不好?我是你的敵人仇人,你幹嘛一副親近的語氣。”
阿忘失望地鬆開了手:“我原以為你是不一樣的,和那些男人不一樣,你是上天派給我的拯救者、延續者,小雪,你不能成為我,也不想靠近我,那你要怎麼習慣我的面容?”
燕雪咬牙:“你說你願意給我,我就信?說不定你就是在耍花招,你要害我。”
阿忘道:“對,我是要害你。”
燕雪愣在當場。
阿忘繼續道:“我要剝奪你的過去,我要你不做燕雪,要你成為我,我不希望你跟姜逢枝在一起……我就是要害你做不成燕雪。小雪,我什麼都沒了,只是個快死的女人,一個快死的女人可以很善良,也可以比世間最毒之物還殘忍。
“而我不要做前者。”
燕雪驀然蹲了下來,抱住頭崩潰道:“你一直在蠱惑我你以為我不知道?”
燕雪害怕,害怕壓過了渴望,她想要,又害怕一切只是一場空。
至於不做燕雪,能不做她當然不要做,燕雪有什麼好的,卑微、狠毒、可憐、可恨,最可悲的是醜陋如怪物。
阿忘的提議像黑夜中的毒蛇,燕雪聽到“嘶嘶”的聲音想逃離,可是被咬一口就能解脫,就能獲得新生,她不舍。
她捨不得逃離。
阿忘咳嗽一聲,示弱道:“水有些涼了,小雪,我冷。我站不起來。”
燕雪本想說站不起來就站不起來,冷就冷,你凍死了姜哥哥現在就換臉,可不知為何,燕雪還是鬆開抱頭的手站了起來。
她拿來浴衣,扶阿忘站起來后裹好,將她從桶中抱了出來。一直抱到床上去。
阿忘問她會不會摔下她。
燕雪自嘲:“粗活做多了,放心,摔不着你。”
為了防止阿忘風寒加重耽誤行程,燕雪迅速給她穿好衣裳,面對她濕潤的長發還任勞任怨地擦拭起來。
像個老媽子似的,燕雪自嘲,她早就不是以前那個拈輕怕重的小姑娘,在之前小院時砍柴劈柴什麼不是自己做。
阿忘乏力地倒在燕雪懷裏,依戀地說:“我沒有母親,沒有姐姐,小雪,好開心能遇見你。”
阿忘的烏髮長至腰間,燕雪擦拭發尾時手也擱在她腰間,阿忘輕撫上燕雪的手背,慢慢撫上去,撫過她手腕、小臂、胳膊肘,燕雪的衣袖堆疊在肘間,阿忘被阻擋才停了下來。
“小雪,”阿忘喃喃道,“你是天賜給阿忘的珍寶。”
阿忘抬起燕雪的手,低頭虔誠地吻上燕雪的手腕:“答應我,不要遠離我,小雪就是阿忘,阿忘就是小雪。”
燕雪沒有阻攔阿忘的舉動,她似乎是怔住了,又似乎痴痴傻傻思緒遊離。她頭有些昏,很熱,內心久違的平靜。很舒服,阿忘的手撫上來時很舒服。她吻下去時也很舒服。
連姜哥哥都嫌棄她的臉她的身體,連承諾對她好的姜逢枝都不會摸她吻她。
阿忘輕柔的虔誠的接觸,讓燕雪有種想哭的衝動,她在這樣的對待里感到自己還是一個值得珍惜的女人。
燕雪想到了過去的自己,面容完好父母尚在時的自己,也曾是一個有些小自傲的女孩子,面對姜逢枝絕沒有現在這般委曲求全。
她好想阿忘再摸摸她,告訴她她的肌膚很柔軟,不是樹皮沒摻砂礫,告訴她她的肌膚很溫暖,不是隔夜的米飯舊日的土泥,沒在冬日結冰也沒幹裂。
告訴她,她也是一個有魅力的女人。
她可能真的瘋了,燕雪想,在自卑的深淵裏成了個瘋子。
她竟然向她的敵人乞求珍愛與同情。
她或許早就瘋了,在日日夜夜自我的折磨中,成功磨出一個可厭的醜陋的瘋子。
她在無望的等待中,終於聽到了阿忘的言語。
“我喜歡這樣的小雪,柔軟、溫暖。”阿忘道,“你呢?會討厭久病纏身的我嗎?”
“不會。”燕雪聽到自己說,“因為——
“我就是你。”
說完這句話,燕雪閉上了雙眼。過往一幕幕在腦海中重現,又轉瞬消失不見。
嗶剝一聲,蠟燭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