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與美人10
給小姐梳妝的時候,和昭還是沒忍住落了淚。
阿忘在鏡中看見了她淚眼婆娑的雙眸,微側頭輕覆上她梳妝的手,一直輕撫着落到了和昭手腕上:“瘦了。”
和昭搖搖頭,哽咽着想說什麼,沒能說出口。
阿忘輕嘆一聲,安慰道:“沒事,我雖嫁人,但仍住在君宅,和以往沒什麼不同。你在,我也在,只是多了束大夫。”
“小姐,”和昭凝視着鏡中阿忘面容,怔怔地又喊了聲,“小姐……”
阿忘應道:“在呢,別怕。一直在呢。”
梳妝完穿好嫁衣,蓋上紅蓋頭,又等了會兒聽見外面鑼鼓喧天漸漸近了,阿忘被扶着上了花轎。
來觀禮的客人們都是臨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雖然收到的請柬上沒寫新郎新娘到底是何人,但從君宅遞出的請柬沒有不來的理。
直到那迎親的隊伍近了,才看見高頭大馬上那端正如玉的新郎。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熱鬧了兩個時辰終於到了拜堂的時辰。
蒼鷲準備出手,看戲的繆吉拉住了他:“等等,等等,還不到最精彩的時候。”
直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正要夫妻對拜時,壞心思的繆吉才推了蒼鷲一把:“右護法,上吧!”
蒼鷲冷眼看了繆吉一眼,沒多計較,逕自跳入了熱鬧喜慶的大堂中。
由於突如其來,趁其不備,正準備對拜的阿忘就這麼被蒼鷲擄到了懷中。
阿忘驚嚇之下察覺不對,掀了蓋頭看見蒼鷲陌生的側臉。
“放開——”
阿忘掙紮起來,蒼鷲擰着眉頭制住她,“不想死別動。”
滿堂嘩然,誰知這成婚的竟是君小姐本人?而她本人還被擄走!
束元洲疾奔而來奪人,與蒼鷲打鬥起來。蒼鷲抱着人單手不便,只能將阿忘扔給了繆吉。
繆吉險之又險接住了人,要被摔死那就玩大了,他擦擦不存在的冷汗,放出白霧弄暈阿忘就帶着跑。
雖然心裏疑惑為何另一個會術法的不在,但也來不及多思了。
誰知才跑出君宅,就叫姜逢枝撞個正着。
姜逢枝本打算阿忘被送入洞房時再動手,這時束元洲應酬客人不在,護衛們也各自維持着府里的秩序,正是防護最薄弱的時刻。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如今只能提前出手。
繆吉第一次打不過姜逢枝,第二次也沒能打過。
阿忘就這麼落到了姜逢枝手裏。
等她醒來時,馬車早已出了臨城。
“姜哥哥,是不是今晚就給小雪換臉?”燕雪激動得不能自已,手已經撫上了阿忘面龐,“多麼讓人滿意的一張臉啊。”
姜逢枝微皺着眉頭:“再等等。”
“還要等?”燕雪壓抑的不解與怒意使她的聲音聽起來尖銳又刺耳,“我已經等了好久好久,姜哥哥,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只是殺個人而已,”燕雪雙眼含淚地笑,“你下不了手,姜哥哥我自己來好不好?”
“只是殺個人而已。”姜逢枝重複了一遍燕雪的話,“可是過去的小雪連魚都不敢殺。”
“人都會變,”燕雪凝視着阿忘的面容,滿意又渴望,“我什麼都沒有了,沒辦法像過去那樣活。姜哥哥,給我吧,把她的臉給我換上,我就能回到過去,做你心善又嬌俏的小雪妹妹。”
“我說過了,不能殺人。要等。”姜逢枝沉聲道,“既然已經等了這麼久,再等一兩年又能如何?小雪,你真是讓我越來越看不懂了。”
聽到姜逢枝這麼說,燕雪心裏湧出說不清的懼怕來,她什麼都沒有了,除了姜逢枝沒人願意幫她。
燕雪收回撫摸阿忘面龐的手,側過身抱住姜逢枝:“對不起我錯了,姜哥哥我錯了。我只是不懂,如果姜哥哥不是為了給我換臉,為何要擄走她?”
為何擄走她?
當然不是為了燕雪,只是為了他姜逢枝自己的私慾罷了。
但他不會告訴小雪。
“要想換臉效果更好,需要把供體調養一年半載,免得到時候皮囊不符合小雪身體,腐爛了白費功夫。”姜逢枝編了個理由哄燕雪。
燕雪不知道信是沒信,只是乖乖地點頭,說知道了。
燕雪表示知道了,裝睡的阿忘也知道了。
她還穿着成婚時的禮服,妝容花了少許,她不知道是該繼續裝睡還是醒過來。
又過半晌,喝了口水的姜逢枝要繼續駕駛馬車,燕雪為了表示乖巧忙說她也能駕車,姜哥哥很辛苦再休息會兒吧。
燕雪出去后,馬車內只剩姜逢枝與阿忘。
姜逢枝湊近了些,將她凌亂的髮絲順到耳後,低低喚了聲:“阿忘。”
阿忘被這聲呼喚激得輕顫了下眼睫,姜逢枝注意到了,低聲道:“別怕,醒過來吧,我不會傷害你。”
阿忘不信,但一直裝睡下去並不會改變局面。
她睜開雙眸,瞧見的是熟悉的面孔,那個書房裏伺候筆墨的僕人。所謂家道中落、父母雙亡、有幼妹要養的僕人。
瞧見他眼裏濃郁古怪的情意,阿忘靈光一閃,略帶埋怨地說:“你的妹妹原來是情妹妹。”
“你擄走我做什麼?”阿忘咳嗽一聲,勉力坐了起來。
“在下喜歡君小姐。”姜逢枝沒有隱瞞。
阿忘驚訝於他的無恥,卻不想激怒他,輕聲道:“你是?”
“姜逢枝,”姜逢枝瞧着阿忘還算冷靜的目光,略帶威脅地補充了句,“畫皮師姜逢枝。”
阿忘心裏一沉,她雖然不怕死,可並不打算被剝皮而死。
“君小姐,”姜逢枝驀然湊近阿忘,將她強硬地抱入了懷中,“別動。”
“我很早就想這麼幹了,”姜逢枝嗅聞着她頸項、她面龐,低低地輕輕地喚着,“阿忘,你聞起來真好聞,你在束大夫懷裏時,也讓他這麼嗅聞嗎?”
“無恥。”阿忘忍不住低罵了一聲。
“是啊,無恥。”姜逢枝低聲道,“我坦然面對自己的無恥。”
“阿忘,”姜逢枝抱得更緊,“現在的你只能依靠無恥的我了。小雪就在外面,如果我不攔着,她會非常愉快地殺了你,剝去你美麗的面龐,那會很疼的。”
姜逢枝退開一些,捧起阿忘面頰,輕輕地撫蹭她眉眼:“可憐的新娘子,還沒洞房就換了夫君。”
姜逢枝目光下移,瞧見她的紅嫁衣驀然添了怒氣:“我討厭君小姐穿這身衣服。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
看見阿忘驀然蒼白的臉色,姜逢枝不得不承認他心裏真的很開心,脫離掌控的君小姐還是落到了他手心。
被壓抑的卑鄙釋放出來,原來是這樣的暢快,他喜歡君小姐脆弱而無助的神情,多可憐啊,連反抗都做不到。
不僅是小雪變了,他也早就變了。
小雪在他面前努力維持着以前的模樣,他何嘗不是在小雪面前裝成以前那個看似正義的姜逢枝?
在君小姐面前坦露真實的自我真叫人上癮,比喝酒痛快,她真讓人心折,誘人得無與倫比。
“君小姐,你想好了嗎?”
阿忘神色恍惚,但很快鎮定下來,馬車外還有人,姜逢枝不太可能做什麼:“給我換的衣裳。”
哎呀,真無趣,沒能得到想要的回答,姜逢枝有些微不滿,甚至覺得委屈。他都搭好了戲台,君小姐為何不開演?
“阿忘,我真心喜歡你呀,我幫你換,省得你動作慢了着涼。”
“姜逢枝,”阿忘抬起眼眸直視他,“你若真心喜歡我,就該給我一件換洗的衣裳,拿一件你喜歡的吧。”
阿忘目光清冷而淡漠,姜逢枝放縱的慾望被打碎了些,但他不肯這樣輕巧地順着她。
“可以給你,”姜逢枝撫蹭着阿忘長長的烏髮,“那君小姐用什麼來換?”
阿忘聞言呼吸都急促了些,無恥,無恥之徒,冷靜,她告訴自己冷靜:“姜逢枝?我叫你逢枝吧。紅色挺好看的,穿給你看,你不喜歡嗎?”
阿忘忍着噁心覆上姜逢枝的手背:“我只是個柔弱的女子,無法反抗也逃不了,我可以跟了你。只是這需要時間,逢枝,能給我一些時間嗎?”
“跟我?”姜逢枝有些詫異,“你願意跟我?”
阿忘聞言淺淺地笑開:“我活不了多久了,逢枝。”
說完她的笑容淡了,眼中隱隱現出淚意:“我害怕,不想掙扎了,只要你能對我好,我是願意的。”
姜逢枝心底里的惡意少了些,柔弱的君小姐只是要求對她好而已,他本就想對她好,既然阿忘不反抗不掙扎,他沒必要恐嚇她強迫她,那畢竟不是他的本意。
他只是深深地為她着迷,一個男人對女人着迷不能說是一件錯事。只要阿忘乖乖的,他能夠讓自己耐心一些。
姜逢枝突然覺得駕駛馬車的燕雪好礙眼,阿忘不在懷中的時候,姜逢枝還能勸自己對小雪好一些,可是現在他抱着阿忘,聞着她淡而幽的體香,有了這對比,小雪就變得乏味而無趣。
他甚至後悔當初在那場火中救了小雪,破壞了他對過去美好的回憶。
那些青梅竹馬的時光就應該永遠深入心底,而不是叫瘋子一樣的小雪破壞了過去的情誼。
不,不能這樣想。姜逢枝試圖克制自己,不要那麼去想小雪。
她是無辜的。
可是無辜在現實面前並不重要,他無法否認自己已經漸漸變了心。他想要跟阿忘在一起,沒有第三個人的阻撓。
駕駛馬車的燕雪實在忍不住了,馬車很快風很大,她雖然聽不清馬車裏的人到底在說什麼,但是什麼事能說這麼久。
還有那個人醒過來了,燕雪心裏有一瞬間的慌張,她是渴望得到她的臉,可她沒有想過要直面這個人。
為何姜哥哥不直接殺了她?
那樣她面對的就只是屍體,只是一具她即將擁有的皮囊。
聽說那人身體不好,那為何不早死早超生,活着幹什麼,不夠痛苦嗎?既然註定要早死,那就今天就現在死掉好不好?
燕雪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對着馬車內喊了一句:“姜哥哥,你們在聊什麼啊?”
姜逢枝聽到這聲音,眉頭擰了起來,帶着一種被打擾的不快衝着馬車簾喊道:“駕車這麼快就累了嗎。”
燕雪一怔,姜哥哥何時用這樣的語氣吼過她,她有些害怕,她知道姜逢枝心底里越來越嫌棄她的臉,嫌棄她有時會發瘋,可是她控制不了啊,她真的真的太難過太絕望太想過上嶄新的生活了。
她難道不嫌棄這張臉嗎?她難道就喜歡這張醜陋噁心叫人懼怕的怪物一樣的臉?
她難道不想回到過去,去做那個天真的心善的無辜的小雪,去做爹娘懷中的乖女兒?
她什麼都沒了,她已經儘力克制了,她給姜哥哥縫衣裳縫鞋子,她學着賢良淑德,她過去何嘗這樣卑微過?
她在小院子裏耐心地等,他要她等她不得不等,一旦他回來,她做他喜歡吃的飯菜,燒好熱水讓他沐浴,她還要怎樣啊,她都這樣卑微了,姜哥哥還要吼她。
燕雪雙眼通紅,風大,她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