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骨灰房
“她還在直播。”
李火旺每天都會刷短視頻,但很少看直播。
不過,有一人例外。
她是個名字叫“輕舞飛揚”的女孩。
每當她開直播了,李火旺都會進去呆上一段時間。
就像現在,看到對方正在直播,李火旺的嘴角,不由掀起了笑容。
點進去后,映入屏幕的,是個二十來歲,身穿古裝,畫著精緻妝容,宛若宋朝古人裝扮,非常漂亮的女主播。
她正在翩翩起舞,衣決飄飄。
不過不是其它女主播間那種搔首弄姿,扭腰提臀的賣弄舞,而是很正宗的古典舞,配合輕柔溫雅的音樂,讓人很容易安靜下心來。
只可惜,這樣美好的一幕,加上李火旺,只有十來人在欣賞。
在主播圈裏,算是底層中的底層。
“這麼漂亮,怎麼直播間這麼少人啊?”
“奇怪呀,她怎麼一直跳,不累嗎?”
很快。
新來的觀眾,就對女主播產生了好奇。
十來分鐘了。
跳這麼久,不累嗎?
歌曲都換三個了。
“樓上別喊了,我都呆了一個小時多了,主播除過在手機前坐了三分鐘,就這麼一直跳,快一個小時了。”
“體力真好!”
一觀眾回應道。
只是他剛說完,就一轉態度,不滿道,“走了,爺不伺候了,除過跳舞,那三分鐘就看着屏幕,一個字都不說。”
“人雖美,但我都懷疑這直播是錄播。”
“我去舉報一波再說。”
隨後,這人直接退出直播間,人數也由八人,變成了七人。
唰。
下一刻,成了六人,五人。
又是五六分鐘后,女孩停下了舞蹈,有些氣喘。
等坐在手機屏幕前時,修長的脖頸上,額頭上,都是密密的香汗。
她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的看着直播觀眾。
等發現一個叫“不敢打遊戲”的傢伙時,她原本恬靜淡然的臉上,突然掛出了一絲笑容。
很安靜,很溫暖的笑容。
李火旺看她這樣子,也笑了。
因為他知道,那是對自己笑的,他就是“不敢打遊戲。”
“唰。”
李火旺也沒說話,直接從禮物單上,刷了一個價值二十八塊錢的小火箭,然後打字道,“你跳的真好。”
“加油!”
“我先走了。”
“嗯。”女主播看到字,笑着點了點頭。
甚至還揮下右手,做了個“拜拜”的手勢。
“哇,女主播笑了,真好看!太漂亮了!”有觀眾打字。
“女主播,你別跳了,咱們說會話嘮嘮嗑,你跳的不累嗎?”又有人打字。
只不過,女主播只是淡淡的盯着屏幕,沒有任何回應。
若不是漂亮的睫毛,有時候還在不經意的眨呀眨,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個機械人。
而只有李火旺知道,不是女主播高傲冷漠,也不是不想和觀眾互動,而是因為,她是一個聾啞人。
雖有絕色容顏,卻不會說話,甚至不能聽到。
平日裏,她也會和屏幕前的粉絲互動,只是安安靜靜的跳舞。哪怕不跳舞休息的時候,也就那麼恬靜的坐着,看着屏幕滾動的字幕。
她是可以看到字的,但她或許因為自卑,從不在屏幕前用手勢比劃,貌似不想讓人知道,她是個聾啞人。
她也從沒想過用聾啞,來博取同情。
這也是她為什麼容貌嬌麗,膚如凝脂,墨發如瀑,但直播間,卻總是留不住人。
沒有互動。
太多人以為她是錄播的。
“誰能想到,這麼漂亮的女孩,會和我這種賣魚的,租在同一棟廉價公寓。”
“還是對門。”
退出直播間的李火旺笑了。
他和女孩,在現實之中是認識的,還有彼此的微信。
女孩也知道,直播間的“不敢打遊戲”就是李火旺,因為這和他微信名稱一樣。
為此,女孩還曾經專門問過他,在直播間打賞的是不是他。
他也大方的承認了。
不是因為愛慕,不是見美女就米蟲上腦,想得到女孩身體什麼的。只是因為李火旺見不得,這麼好的一個女孩,比他活得還苦。
他呆在對方直播間大半年了,知道很少有人給她打賞。
對方收入,平均每天不會超過三四十塊錢。
緊巴巴的。
有次進對方房間,都看到對方在啃饅頭和榨菜當午餐。
畢竟她不是那種大主播,甚至連小主播都算不上,幾乎是墊底存在。
而李火旺每次出現,都會刷根小火箭意思一下。
錢不多,只是一番心意。
但即使這樣,女孩還給李火旺發過微信,每次來不要刷,點點贊就行,你也不容易。
而李火旺只是笑笑,沒有回應。
“呼!”
退出直播間的李火旺,又開始點開了一個遊戲打發時間。
等晚上兩點多的時候,李火旺眼睛已很是酸澀,甚至眼皮子都開始打架。便一個撲騰,整個人倒在了床上。
“不管了,先睡了。”
“總不能不讓人睡覺。”
用被子將自己捂的嚴嚴實實,頭都塞了進去,連口喘氣的都沒留,目的就是怕被外面突然出現的魚咬到。
十來分鐘后,就進入了夢鄉。
“撲。”
等到第二天早上五點多的時候,暈暈乎乎的李火旺想到了什麼,猛然睜開雙眼,隨後一個翻身而起,同時左看看,又看看。
發現自己一切正常,周圍也沒有魚的時候,才在心中大大鬆了口氣。
“還好,沒事。”
“這樣也算熬過了一天。”
李火旺覺得自己找對了方向,“只要自己不出屋,誰都奈何不了我。堅持住,絕對能撐過七天!”
於是從這天開始,李火旺就呆在屋中,徹底不出去了。
哪怕有人找他,他都用有事給推脫了。
“火旺,我想吃魚了,送條魚過來。”老客戶默大爺在電話里給李火旺道。
“李先生,你的快遞到了,我給你放到驛站了啊,儘快來取。”某快遞小哥給李火旺發了信息。
“李老闆,最近怎麼不見你到我這進貨了啊?總不會換渠道進魚了吧?你放心,我給你的已經是最低價了,下次來,可以每斤再便宜你五毛錢。”李火旺的供貨商給他打電話抱怨。
就這樣,兩天。
三天。
四天。
等第五天的時候,李火旺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生活方式,也遠沒有剛開始那麼的緊張。只要自己不開門,魚就不會進來。
甚至他覺得,這會不會是新手福利?
第一次任務難度很低?
吃吃飯,睡睡覺,刷刷劇,打打遊戲,任務結束。
“叮鈴鈴。”
只是在第五天中午,李火旺正打遊戲《王者》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是個來電。
備註是“爸媽的房主方先生”。
“嗯?”
李火旺眉頭一挑,“方先生?”
“他怎麼找我?”
“現在到了給爸媽骨灰交租的時候了?”
“還沒到時間吧?”
他心中盤算了下。不對,還沒到時間。
上次打錢是七個月錢,一年一交的,應該到年底才是下一年的。
“他找我幹什麼?”
李火旺心有疑問,但事關父母,他還是劃出遊戲,按下了接聽鍵。
“方先生,你好。”李火旺率先道。
“李火旺呀,給你說個事。”對方沒有客套,聲音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你也知道,我家房子算是老樓了,上世紀八十年代蓋的。”
“現在要拆遷,一切也都談妥了,明天就要動工。”
“所以,你趕緊把你爸媽的骨灰帶走吧。今天就要帶走,不然等明天早上動工了,骨灰就要永遠埋在廢墟下了。”
“到時候可別說我沒提醒你。”
方明說完,就不給李火旺反應的機會,直接撂了電話。
然後從通訊里,找出另一個租客的電話,撥打了過去,嘴上也喃喃自語,“我最近心可真大,全都操到了女人身上,竟然忘了這檔子事。”
“要不是通知拆遷,我都想不起,我在郊區的房子裏,還住着幾十個死鬼呢。”
方明是個包租公,名下有十幾套房子。
房子有好有差,有新有舊。
就在剛剛,他被通知位於郊區的房子要拆遷了,過幾天動工。
他這才想起,他還有這麼一套幾十年前的老房子,而且裏面,還放着好幾十個死人的骨灰。
骨灰房。
近些年,出現的一種專門存放逝者骨灰的房子。
現在墓地太貴,動輒就是十幾萬,甚至二三十萬。
豪華一些的乃至百十來萬的都有。
這也導致很多普通人家,連存放先人骨灰的地方都沒有。
所以,有的人花費十來萬,在偏遠地方買個小破房存放骨灰。甚至一大堆親戚什麼的,一起湊錢買個爛房,將家裏人的骨灰都集中一塊放到裏面。
一是省錢,二是讓老人在陰間也有個伴。
再沒錢經濟不行的,就是租房子放骨灰盒了。等啥時候有錢,再將親人的骨灰請回去安葬。
這就是人常說的活不起,也死不起。
方明手中的這套房子,就是這種性質。
很舊。
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就是個危樓,很難租出去。所以為了賺錢的他,就將那房子改成了安放骨灰盒的地方。
三室一廳,放了幾十個人的骨灰盒。
一個骨灰一年五千,四十個,就是年入二十萬。
方明有時候都覺得自己非常有生意頭腦,合該自己發財。
而聽着手機嘟嘟聲的李火旺,卻是有些愣神。
“搬走父母骨灰?”
李火旺愣神,怎麼也沒想到來電話會是這件事。
腦海里,更是不由浮現了這幾年的點點滴滴。
這兩年,他過的真的很苦。
兩年前,他還在讀大學,父母也安好,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絕對算是幸福的一家子。
只可惜,一切都在很短的時間內變了。
老家新蓋的房屋沒多久,在夜裏倒塌,壓死了正在熟睡的父母。
他不僅沒有獲得任何賠償,甚至因為戶口轉到了學校,宅基地也被村裡給收走了。
而且這兩年,他運氣真的不好,各種倒霉。
女朋友分了,吃魚就被魚刺卡喉嚨,無緣無故的腿痛,去醫院檢查,卻都沒有任何問題。
畢業后,開了不到一年的魚檔,前幾天卻差點要了他的命。
甚至因為殺生過多,死後都要被判進入刀山地獄,受酷刑三百年。
有時夜裏夢醒,他真的恨自己無能。
父母不在了,他竟然連給他們找個棲身地方的能力都沒有。
“父母的骨灰盒,我肯定是要取回來的。”
“只是現在。。。。。。”
他看了眼屋門,有些猶豫。
走出這間屋子,大概率是要碰到魚咬人事件的。
想了想,拿起電話,給房主撥打了過去,想商量下能不能再給他三天時間。
只是打過去的時候對方一直佔線,在七八分鐘后才終於接通。
“不行!”
“今天必須搬走,不然後果自負。”
方明直接拒絕,態度很強硬,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那方先生,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骨灰送過來?”
“我現在真的過不去。”
李火旺在對方要掛電話的時候,連忙補充了一句,“我可以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