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之後一路無話，班長戴回耳機側身靠在窗上，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A市到B市距離很近，一小時后準點抵達了高鐵站。
一上站台就發現外面正在下雨，淅淅瀝瀝纏綿細密。兩人都沒帶傘，班長挎着包朝站台外張望，提議道：“我們直接到載客區排隊打車吧？”
“不了，要排好久。”周橙捏着手機搖頭，隨着人流緩慢朝出站口走去。
班長猶豫了下跟上她，心情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秋雨有些糟糕——為了今天的考試，他特地穿了新鞋來，這下全要弄髒了。
“那你坐公交還是地鐵？地鐵的話到站之後還要走十多分鐘，我們再打個車吧？”
周橙沒說話，低頭在手機上敲敲打打。
到出站口，人流分散不再擠成沙丁魚罐頭。周橙排在隊伍里一眼越過閘機看到玻璃門外的人。
他穿了身黑白條紋圓領毛衣，黑褲白鞋，靜靜站在涌動的人流中間，清爽得像幅水墨畫。
他也看見了周橙，站直一些微微抬了下手示意。
周橙戴着口罩隨人流緩慢上前，視線炯然有神地緊盯着他不放，直到他微微不自在地轉開眼，手機舉起來擋住她灼灼視線。
撩撥成功，她眉眼彎成大大的月牙，刷卡出站，腳步略輕快地晃到他跟前：“你真來啦？”
宋韞垂眸再次和她對視着，說：“你們家族不是有點算命天賦在身上么，我害怕。”
周橙噗嗤一笑。
他倆旁若無人地說著話，宋韞視線微轉，看到她身後剛剛穿過閘機的班長。
周橙隨他向後看，這才想起來身後還跟着個電燈泡，沖宋韞眨了下眼，右手穿進他的臂彎輕輕抱住，態度自然地對班長說：“我們乘直梯到上面路口等公交，班長一起么？”
班長從看到宋韞的那一刻起就臉色不佳，他完全沒想到宋韞會過來接周橙，兩個人還這麼親密，高鐵上的話像一個迴旋巴掌狠狠打在自己臉上。他目光閃爍着，擺手：“你們去吧，我坐地鐵回去。”
“哦，那好的。拜拜。”周橙笑眯眯地跟他道別。
等人消失在扶梯盡頭，宋韞瞥了眼她越界的手：“幹什麼？”
“幫你出氣啊，他說了你好多壞話，我忍得可辛苦了。”周橙聳肩，抽手回來的時候順勢隔着毛衣捏了下他結實的胳膊，神情一頓，用氣音哇哦了聲，引來宋韞幽幽的垂視。
周橙眨眨眼，誇讚道：“你的毛衣質感真好。”
宋韞：“……”流氓。
直到走出電梯，迎面一股強勁的冷風夾雜雨點打在臉上，周橙被冷得一個激靈，忽然福至心靈，看着宋韞的衣服短促誒了一聲：“你這衣服……”
宋韞右手執傘罩住兩人，左手正操作手機刷新公交班次，聞言握傘的手下意識收緊些，停了會兒，沒聽見她下文，這才不動聲色問：“怎麼了？”
“沒什麼。”周橙慢吞吞搖了搖頭。
這衣服，她給前男友也買過一件，還是情侶裝呢，被去年一對戀綜CP帶火的，一度風靡大學情侶圈。她那件是粉白色，買的時候還是夏天，沒等到應季就分手了，現在應該還在宿舍柜子底壓着。
轉念一想，宋韞自己不大可能買單件的情侶裝，難道是前女友買的？
她直白問道：“這毛衣是你前女友送的嗎？”
宋韞盯着她，緩緩點了下頭。
好吧，果然是男生能幹出來的事兒，大大咧咧氣死人而不自知。
周橙認為自己有必要給他闡明一些戀愛底線：“我覺得穿着和前女友的情侶裝來見別的女孩子不太合適，你說呢？”
她的目光坦蕩澄澈，完全沒有偽裝的痕迹，宋韞被她看得心下微堵，別開頭胡亂嗯了聲。
B44路公交車在雨幕中穿行而來。
公車上照舊沒幾個人。上車后，兩人不約而同選了最後一排，各靠一邊不說話，中間隔着三個空位，氣氛陡然有些古怪。
前排反方向座椅上靠着一個中年女人，見他倆一前一後上來卻各自坐得老遠，不由多打量幾眼。
宋韞側頭看着窗外，雨滴從細密斜紋變成狂暴的鼓點，水暈一圈圈交疊，車外一閃而逝的街景被暈染成模糊的油畫輪廓。
車子駛過橋下，兩側陷入短暫昏暗，車窗上便倒映出周橙低垂的側臉。
她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機，嘴巴一動一動的，大概還在無聲叭叭：氣死人了。
而真正應該生氣的宋韞早就在她身上經歷了情緒的反覆拉扯：累了。
幾分鐘后，周橙收到來自身邊這人的微信：【有這麼生氣。】
目光朝旁邊一飄，她哼了聲，把手機屏摁得啪啪啪響：【跟前任藕斷絲連生活烙印是大忌，你扣大分了我跟你說！】
宋韞：【。】按照這個標準，他開局就是負分了。
周橙卻把他的句號解讀為“你不要無理取鬧”的超簡版，如同愛情征途中無數的前輩一樣被點燃了戰意。
這時候班長發來的一條微信顯然給她的小火苗加了根乾柴。
【最後一個忠告，你知道宋韞建了個微信小號么？PS：聽說他前女友最近來找他了。】
“？？？”
情緒上腦的周橙沒能冷靜分析前女友跟建小號之間的關聯，腦子裏閃現“渣男”兩個字，當即轉身，連挪三個座位，舉着手機遞到宋韞跟前：“他說的是真的？”
宋韞掃見屏幕上的話，皺眉，沒急着解釋，反倒傾身過去，伸手將聊天記錄往上劃了幾頁，發現對方還挺執着，早安晚安送花花。
緊接着目光移到對話欄頂部的備註，微微頓住。
周橙在旁催促：“不表個態么？”
宋韞收起紛亂的思緒，看她一眼，什麼也沒說，右手繞到後頸揪住毛衣領直接開始脫衣服。周橙一個晃眼，已經看見他露出的半截腰身。
“！”
她一懵，下意識擋到他前面，一手撐着前座靠背一手向後彎折搭在他旁邊的椅背上，對上前方中年女人的目光，緊張道：“阿姨你別看！”
她那小個子壓根擋不住宋韞，阿姨一抬眼就看個清楚，哭笑不得：“小姑娘，他裏頭還有一件呢，走光不了。”說著搖搖頭起來，轉身坐到背對的前面一排去。
周橙愣愣地回頭，看到他身上還穿着件純黑的長T，那件情侶毛衣已經脫下來搭在腿上。
宋韞隨手摺了兩道，扔在兩人座位之間，抬眸看過來，腦後的頭髮凌亂翹起，他的目光卻深邃幽深看不透情緒：“這就是我的表態，還有問題嗎？”
周橙的目光在毛衣和他之間轉了兩道，有熱氣從心口一路蒸騰到臉頰，失控的情緒像漏氣的氣球噗嗤一下散去，訥訥搖了搖頭：“沒、沒有了。”
啊，好丟臉，睿智戀愛導師的人設轟然倒塌了。
還有，他為什麼忽然這麼攻，氣場轉變得有點快，導致她一時沒接住招，可惡，被動了。
周橙腹誹着，撐着前排椅背的手緩緩收起，正要坐回去，手腕忽然被他抓住。
驚訝抬頭，對上宋韞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眸，此時微微眯起，面露不善，在這昏暗的車廂角落裏像個蟄伏已久的獵人，終於在這一刻發起進攻：“你的問題答完，輪到我了。”
“啊？”
粗糲的拇指扣在她脈門，宋韞語氣輕飄，發出半個問句：“一般般班長？”
周橙一愣，心中警鈴大作：他看到了！班長的備註！
這該死的海王後遺症，總下意識要給魚分門別類貼好標籤。
她強撐着維持鎮定面具，故作輕鬆：“本來以為你們關係一般嘛，今天看起來是不太好，我回去就改成‘挑撥離間大嘴巴’！”
指下的脈搏劇烈跳動，無聲控訴她的謊言。
一般般班長。
宋韞在心裏逐字咀嚼，翻來覆去默念着，有些思緒很快地在腦中劃過，一閃而逝。
“你給我的備註是什麼？”
聞言，周橙大大鬆了一口氣，還好微信是前不久熟了之後才加上的！當即翻出他的聊天欄給他看，理直氣也壯：“宋韞啊，不然你希望我備註什麼？大寶貝嗎？”
宋韞垂眸掃了一眼，若有所思。
片刻后，打開自己的手機，點進支付寶聊天框，發過去一個句號。
微弱卻不容忽視的提示音在安靜的車廂中響起。
周橙下意識低頭，手機頂部的通知欄同時跳進宋韞眼中。
【密室大帥比發來一條新消息。】
周橙：“……”
要死，翻車了。
宋韞：“……”
對於某些曾經匪夷所思的事情有了新的猜想，比起宿舍三個在逃寫手的離譜腦洞，宋韞覺得這是自己離真相最近的一次。
他冷靜地問：“一般般班長的真名叫什麼？”
周橙放棄掙扎，自暴自棄地答：“不知道，我沒備註他名字。”
室友腦補的八千字言情劇本啪地一聲炸得粉碎，曾經無心的一句塔羅占卜出乎意料經受住時間的考驗成了警示名言。
所以，沒有什麼算卦的姥姥，也沒有偽失憶追求，她真的單純就是，海王忘性大而已。
宋韞條理清晰地盤了一遍細節，長出一口氣，對上周橙閃爍的目光。
“你的一般般班長說得沒錯，我是有兩個微信。”
周橙驚訝地睜大眼睛，見他從另一邊的口袋兜里拿出一隻白色裸機，動作利落地指紋解鎖。
一個二維碼遞到自己面前。
宋韞低垂着眼，唇角輕抿，又回到第一次見面時生人勿近的樣子。手機往前一送，下頷微微揚起，兇巴巴道：“掃。”
他倒要看看，自己那四個月是頂着個什麼代號跟她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