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聲音
紀雲一步一步往着沒有圍欄的陽台走,心底有個聲音輕輕說,對,就從這跳下去吧,再也不用像老鼠躲貓一樣躲着金芃芃他們了!
跳下去,就再也不會感受每次被他們抓到時的絕望、恐懼和無助了。
跳下去吧,反正這個世上也已經沒有愛你的人了,媽媽,外婆,她們都走了,說不定死後可以和她們重聚呢……
她離水泥板的邊緣越來越近,幾塊碎水泥被她腳尖碰到,骨碌碌滾下邊緣,落在巷子裏,發出小小的碎裂聲。
“站住!回來!”
紀雲一哆嗦,誰?誰在跟她說話?
巷子裏的路燈突然間大放光芒,照得她眼睛微眯,她看到牆角有什麼在蠕動,也許是老鼠。
一陣夜風吹過,巷子裏漂浮着陰沉的腐臭氣。
紀雲如夢初醒,癱軟在地上,驚叫着手腳並用向後挪動身體,不——
跳下去的話,她的屍體很快就會變成這條暗巷裏另一堆散發臭味的垃圾,會成為老鼠和流浪狗的食物!
她不想死!她要離開雲海市,去上大學,交朋友,找份工作好好過日子!
她痛哭了幾聲,空蕩蕩的房間像是有回聲,又像有看不見的人也在低聲哭泣。
紀雲寒毛直豎,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逃出巷子。
這條待拆的破爛巷子其實和雲海市最新的CBD近在咫尺,只要走出巷口十幾米,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到處都是聲響,到處都是燈光,熱鬧非凡,和陰暗骯髒的箱子彷彿兩個世界。
小元醒來后立即被眼前的繁華嘈雜所震驚。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啊?
夜色中不知多遠的地方有一座高塔,塔尖射出幾道綠色的光柱,旋轉閃動,直衝霄漢,將整個城市夜空變成綠色,一下又變成紫色、紅色、金色,她看得目眩,而周遭行人對這光陣視而不見,似乎早就司空見慣。
這高塔和燈柱是守護此城的陣法結界么?燈柱不斷旋轉變幻,莫非是在搜索異界來客?會不會找到她?
周圍高樓林立,燈火多如繁星,寬闊街道上數不清的自驅車在快速來回,沿街的店鋪幾乎每個都做了燈牌,彩光不停閃爍,為了招徠顧客還配合彩光奏着不同音樂,既有各種樂器吹奏又有歌聲,喧鬧異常,可卻不見一個樂工,不知道是用了留聲的法寶或者法陣……
紀雲繼續走着,小元借用她的雙眼觀察,道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車輛通行有矩,卻無任何門派弟子執法,足見這城池主人絕非庸碌之輩。
正想着,紀雲朝着四個不斷閃爍的大字走去,此間文字和小元熟識的稍有差異,一時只認得出最後那個最顯眼的紅字是“城”。
又走近了些,那四個大字原是蜜、雪、冰、城。
小元心道,難道這座凡間城市名叫蜜雪冰城?
可這不像城門口啊,或許是傳送入城的法陣?紀雲要離開四中這個門派去蜜雪冰城?
十分鐘后——
小元:道衰世界的凡人行事果然不可以常理推測!
什麼城門?什麼傳送陣?
蜜雪冰城是個甜漿鋪子!
這誰能想到啊?一個小小的甜漿鋪子也敢自稱“城”?
豈有此理。
只……這鋪子賣的甜漿滋味着實不錯。
紀雲大約是想吃點好吃的安慰自己,掏空了本來就乾癟的荷包買了一杯澆上彩色糖漿的霜雪,涼冰冰甜絲絲,不過,即使吃着好東西,紀雲的情緒卻沒好轉,好幾次咽下甜漿的時候差點掉眼淚,每當這時,她那團小火苗似的生氣就會閃爍如風中之燭,看得小元心驚肉跳,生怕小火苗再一顫就熄滅了。
若是紀雲生氣斷絕,她又剛好昏迷,這肉身就和死屍無異。不知此處凡人如何處理屍體,不管是埋是燒,都不妙啊。
共享身體的兩個魂體同時清醒時,小元不僅能見紀雲所見,感她所想,還能看到她的許多記憶。
欺負她的果然是同門。
紀雲的記憶斷斷續續,但小元早就恨不得立刻將那個叫金芃芃的領頭女孩捶成肉泥,她想像了一下把這廝捶扁的情景,心情頓時舒暢了些。
紀雲的拳頭猛一攥緊,杯子裏的冰水差點噴出來。她停住腳步,向四周看了看,又抬頭看了看天空,疑惑地皺眉。
小元明白了,她和紀雲一體雙魂,魂體沉睡時會自動回歸紫府,清醒時坐在靈台,現在兩個魂體同時清醒,共坐靈台,紀雲的情緒會被她感受到,她的情緒也會影響紀雲的行動。
她老實地蜷成一團銀白光球,假裝無事發生。
紀雲又走了一會兒,到了一座牌坊口似的地方,上面寫着“地鐵三號線·徽漢路站”。每個字小元都認識,但合在一起她不明其意。
走進牌坊口有一座分為三列的雲梯,中間是樓梯,兩側一邊向上一邊向下運轉往複,紀雲乘雲梯下行,小元精神一振:地、鐵?莫非是地下靈礦?
下了雲梯又行十餘丈,紀雲從荷包里掏出一張卡片放在一道矮矮的閘門上,“嘀”的一聲,閘門打開放行。
又十餘丈到了一座平闊的平台,台邊豎著許多擋板,台兩側各有一條極深遠的隧洞。
這地方確實和許多門派的地下礦場相像,但沒有一絲靈氣。
忽然一側的洞穴中傳來一股帶潮氣,隨之響起轟隆聲,有重物在隧洞中奔跑,小元驚訝,這裏的人也用洞地骨龍之類靈獸挖掘礦脈?
來的不是什麼靈獸,是一條白身紅章的鐵龍。它堪堪在台前停住,咔嚓一聲,身側同時打開許多扇門,正對準台邊擋板之間空隙。
小元明白了,所謂地鐵,和剛才街道上見到的十丈大車是類似的東西,不過能運送更多人又在地下行走。
她得找個機會再來這裏好好看看,不管是上下雲梯還是長數十丈的鐵龍全不見插放靈石的機關,也沒有隱藏的陣法,卻能開關自如,內部還有燈光,在隧洞中穿行的速度也很快,不知到底如何驅動的。
車上人挺多,雖有座椅但完全不夠坐。
小元看到車門上方釘着一塊牌子,上面是五條不同顏色的線,每條線上各有許多圓點,注着名字,綠色那條線上就有徽漢路。
她暗中計算了一下鐵龍的長度和奔跑速度,再看看地鐵圖,更驚訝了,若她估算不錯,這城市規模遠超出她之前想像。
鐵龍在地下穿行,每隔一陣便停下,一個女聲念着站名,乘客上下。
三站后紀雲得到一個空座,她拿出一本滿是小元看不懂符號的書邊看邊在上面又寫又畫。
小元看了一會兒不解其意,漸漸又覺得睏倦,不由自主向紫府飛去。
再次醒來時小元又被刺耳音樂嚇了一跳,一群風韻猶存的女子在一塊空地上隨着震耳欲聾的樂聲進退旋轉,像是在佈陣,又像是在做法。
走得更近些了小元才醒悟她們是在舞蹈。
這次沒有店鋪的牆壁櫃枱遮擋,可直到紀雲走過了這群舞者,小元還是無法確定儲存播放樂聲的法寶究竟是哪一個,這裏實在太多她沒見過的東西了。
又走了百餘丈,紀雲進了一座營寨似的地方,裏面數座高樓,大門口有個老伯守衛但根本不理會誰進出。
紀雲走進一座高樓,在牆壁上按了按鈕,不一會兒“叮”一聲,鑲在牆上的兩扇門從中打開,走進去卻不見玄關居室,是個封的嚴嚴實實的鐵箱子。紀雲又在門邊按鈕按了一個,小元感到鐵箱在快速上行,原來這東西是和自動雲梯類似的。
門再打開,是一道走廊,有四扇大門。
紀雲打開一扇門,脫掉鞋子,“奶奶,我回來了。”
房中有個老婆婆說:“哦,給你留了飯,快吃吧!”
小元再次驚訝,她原以為紀雲受了同門欺負私自到處逛逛散心,沒想到她竟然……回家了?這裏的人學藝時不住在門派中么?
以小元的眼光看,紀雲家很小,只有兩間小得可憐的房間,家中有奶奶,父親,一兩歲的弟弟和繼母——這女人一看就生不出紀雲這樣相貌的女兒,又比紀父小至少十歲。
紀雲在家絲毫不受重視。
她回來后沐浴更衣,坐在廚房裏一張小桌前吃完剩菜剩飯,期間只有老婆婆來廚房倒茶時跟她說了兩句話,另外三人一直坐在客廳里說說笑笑,沒人發現她受了傷。
紀雲吃飯時偶爾會向客廳看一眼,家中其他四人都盯着牆上掛的大鏡子看戲。
這裏的戲講的是白話,還有許多不同戲目,人物有的穿着和紀雲他們一樣衣服的,也有穿得和她見過的凡人相似的。
看來大鏡子是一種類似蜃貝的法器,能刻錄情景並重現。
小元挺想多看一會兒大鏡子,雖然戲是演的,但能看出很多默認的世情規矩,是快速了解異界的好辦法,可惜紀雲吃過飯就回自己房間看書做題目了。
紀雲的房間是客廳牆角加了兩面木板隔出的一個小長方塊,小元起初還以為這是個衣櫥呢,小房間沒有窗子,只放得下一張小床和一張桌子,連椅子都沒有,紀雲就坐在床邊做功課。
這時小元終於弄明白這裏到處都有的音樂是怎麼播放的了——那個小元當鏡子用的長方牌!這東西原來叫“手機”,不止能播放音樂,應該還有不少其他功用,但只能等紀雲使用時才知道了。
小房間關上門就熱得像蒸籠,客廳里電視聲很大,繼母和父親、小兒子說笑的聲音也很大,紀雲只得戴上耳機,邊聽音樂邊做題。
小元陪着紀雲聽了會兒異界音樂再次不由自主沉睡。
等她醒來,紀雲還在做異界題目。
手機還有計時的功用,小元再次沉睡前看了下時間,又醒來時紀雲換了一門題目在做。
再次醒來后,小元看了看手機,按照此間說法,她昏迷了半小時。
紀雲學的科目還挺多的,還有些類似鍊金術和藥學的,像一串串氣泡的應該是異邦語,有各種符號需要畫圖的叫幾何和代數的算學。
這些題目沒有任何與鐵龍雲梯如何運行有關,令人失望,不過,小元看紀雲桌上的自明燈和手機全都插上一根細線連到一個長方盒子上,長盒子又有更粗些的線連入牆壁,演戲的大鏡子也是如此,她猜想驅使它們的是同一種靈源。鐵龍雲梯上雖不見這樣的線,但極有可能線埋在隧洞中或是地板下了。
要是能將這種靈源轉化為靈炁,她的傷就能快些好了。
小元想着,再次感到倦意,她飛快看了下手機屏幕,暗叫不妙,按照這裏的時間計算,她清醒時最多不過一刻鐘,可沉睡的時間長很多,短則半小時,長則一兩小時。
若一直如此,怎麼去找靈炁?就算找到了恐怕還沒運轉周天又沉睡了!
小元再醒來時已夜深人靜,家中另外四個人都睡了,紀雲伸個懶腰,收拾好書包,躡手躡腳去廚房接了杯水喝了幾口,也躺在床上。
小元盼着紀雲趕緊睡着,就能獨霸身體四處探索,她盯着紀雲那團小絨雞似的生氣火苗一閃一閃,忽覺困意來襲,急忙強打精神,掙扎了幾下發現自己躺在暖融融軟綿綿的一個所在,似乎不着寸縷,腳掌和小腿蹭着極為細密柔軟的獸毛,鼻端有股淡淡香氣,一陣帶着竹香的輕風拂過,有人在她耳邊低語,她極力想要聽到那人在說什麼,忽然身下晃動——原來她躺卧在一頭野獸背上?
她一驚,還未坐起,已有一雙大手在她肩背手臂摩挲,“不要怕,睡吧。”
小元心說她早已不需睡眠了,但困意無法抵擋,大約也是神魂重傷之故,即將沉入黑甜夢鄉之際,她想到,來到異界的第一天就這樣結束了,還好,仇人還沒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