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哥哥?
對於小姑娘這稍微有些突兀的提議,陸離微微一愣。
見陸遠之那頭沉默,林思淺反應過來,“哥哥”這個稱呼,似乎有些膩歪了。
林思淺小臉微紅,連忙往回找補:“就是,我想着大家都認識這麼久了,你比我大了好幾歲,我總喊你名字,有點兒不禮貌。”
“要是你覺得不合適,那我就還是喊你陸遠之。”
聽着小姑娘忙不迭的一大堆解釋,陸離展顏微笑:“合適。”
見陸遠之還挺爽快,林思淺很開心:“嘿嘿,那行。”
陸離喜歡聽小姑娘這憨憨的笑,也跟着忍俊不禁,隨即問:“若是陸某稱呼林姑娘淺淺,不知可有冒犯?”
林思淺:“不冒犯,不冒犯。”
總是叫她林姑娘,聽起來也太見外了。
陸離:“好,那日後,我們便以兄妹相稱。”
認了個哥哥,林思淺情緒有些高漲,小小的聲音里洋溢着歡喜:“哥哥。”
陸離應:“淺淺。”
兩個人看不見彼此,可似乎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的笑意。
稱呼一改,無形之中,二人都覺得關係更加親密了。
又聊了一會兒,林思淺才依依不捨地切斷了通話。
把玉佩塞回領子,林思淺抱着被子在床上來回滾啊滾,嘴笑得都合不攏。
嘿嘿,有哥哥嘍。
林思淺滾了好幾圈,又爬起來喝了杯水,這才鑽回被窩閉眼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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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音切斷,扳指歸於寂靜。
陸離慵懶地靠在椅子上,嘴角含笑,閉眼摩挲着扳指。
好一會兒,起身出門。
守在門口的鄭福忙問:“陛下,這大半夜的,您這是要去哪?”
陸離:“睡不着,出去走走。”
鄭福和吳風相對一望,都一臉懵。
陛下夜不能寐乃是常事,可頂多是在殿內看書到天亮,很少大半夜地出來走。
今兒,這是怎麼了?
問題是,陛下那常年冰凍的臉上,好像還隱隱帶着笑?
二人心中疑惑,可也不敢多問,只默默跟在皇帝陛下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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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禁了足,林思淺反倒更加自由了。
無需早起請安,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
昨兒晚上和陸遠之聊完,已過了午夜。
這一覺睡飽了醒來,已經日上三竿。
一醒來,還沒睜眼,就先把昨晚的聊天回味了一遍。
想着想着,忍不住咧開嘴笑了。
回味完,心滿意足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在被子裏拱了拱,這才睜開眼睛。
屋內沒有動靜,也沒見竹香人。
林思淺趴在床邊,探頭喊了一聲:“香兒?”
外頭殿門響了,香兒走了進來,懷裏還抱着一團布:“主子,您可好些了?”
林思淺心情好,笑意盈盈:“嗯,睡一覺好多了。”
“那就好。”竹香笑着點頭。
走到床邊蹲下去,把懷裏抱着的布往林思淺面前一遞:“主子,您看。”
“這什麼?”林思淺伸出手,把布扒拉開。
小橘貓毛茸茸的小腦袋露了出來,衝著林思淺喵了一聲。
“小桔子。”林思淺驚喜地坐起來,伸手就把小橘貓抱過來,在它小腦袋上摸了摸。
等林思淺摸了一會兒,竹香提議道:“主子,您先起來吃飯,吃了飯咱們給小桔子洗個澡吧。”
林思淺點頭:“好。”
林思淺起床洗漱,吃完了饅頭配粥,就和竹香一起給小橘貓洗了個澡。
隨後主僕二人坐在榻上聊天。
竹香繡花,林思淺抱着小桔子在一旁看熱鬧。
竹香:“主子,奴婢早上去出去抱小桔子,路上聽到有人說起昨兒永平王進宮的事兒。”
“永平王,那是誰?”林思淺摸着小橘貓的後背,好奇地問。
竹香往林思淺身邊挪了挪,壓低聲音說給她聽。
“永平王陸鈺,是當今聖上唯一還存活在世的兄弟,雖是庶出皇子,可卻深得太后的喜愛。”
“尚書府的宋大公子,曾是永平王的伴讀,二人關係甚是親厚,永平王拿宋二公子也一直當兄弟看待。”
林思淺心生警惕:“你家姑娘,可曾見過這個永平王?”
竹香點頭:“以前在尚書府,我家姑娘和永平王打過照面,只請了安,不曾多說什麼。”
林思淺琢磨了一番,推測道:“你說上次送紙條那事,是不是這永平王幫的忙?”
不然,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幫宮外的男人給皇帝的嬪妃遞紙條。
“有這個可能。”竹香點頭。
提起林念瑾,竹香有些傷感,眼眶濕潤:“只是不知,宋二公子那紙條里寫了什麼,讓我家姑娘看完就那麼去了。”
林思淺伸手拍拍竹香的胳膊,安慰道:“香兒,若是有機會見到宋二公子,我定會幫你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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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王府,書房。
永平王陸鈺站在案前,執筆正在寫字,舉手投足間皆顯溫文爾雅。
小廝來報:“王爺,宋二公子登門拜訪。”
永平王抬起頭來,溫和說道:“快請進來。”
少頃,宋二公子宋書勉走了進來,拱手見禮:“見過王爺。”
十五六歲的少年郎,書生模樣,眉清目秀,彬彬有禮。
只是尚未長成的身量過於瘦弱,一身白色錦袍穿在身上,空空蕩蕩。
少年眉宇緊鎖,漆黑如墨的雙眸藏着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濃濃憂愁。
永平王笑着起身,扶起他:“書勉不必多禮。”
二人落座,丫鬟上了茶,退了出去。
喝了幾口茶,宋書勉再次起身,躬身拱手,面露窘迫和羞慚之色:“王爺,聽家兄說起您昨日進了宮,書勉今日來,是想和您打聽一下……”
話說一半,宋書勉咬牙停下。
無論如何,他也說不出“林美人”三個字。
“你先坐。”永平王起身,走向門口吩咐道:“退遠些,任何人不得打擾。”
“是。”書房外候着的丫鬟和小廝齊齊應聲,悉數退遠。
永平王將書房的門關嚴,轉身回來坐好,這才語重心長地開口:“書勉,我和你兄長情同手足,一向也是拿你當自家兄弟看待。”
宋二公子忙答:“在書勉心裏,王爺也是書勉的兄長。”
永平王:“既如此,有些話,今日我便要與你敞開來說說。”
宋書勉點頭:“王爺請講。”
永平王:“當時我並不知你和令表妹彼此心悅,不然,我定會去太后那裏幫你求個恩典,不讓她進宮。”
宋書勉紅了眼眶:“當時事出突然,此事怪不得王爺。”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和瑾兒私下裏心悅,已是於理不合。
父母未同意之前,只能好生將心意藏着,又怎麼會到處宣揚。
王爺自然不知情。
當時他被打得昏死過去,等到第二日清醒過來,瑾兒已經進了宮。
他連瑾兒的最後一面都不曾見到,一句告別的話都不曾與她說。
心有不甘,這才央求大哥,幫忙找永平王遞了張紙條進宮。
他知道,瑾兒一旦進宮,他們二人此生便是無緣。
遞紙條,不為別的,他只是想和瑾兒好生告個別,讓她往後不必挂念他,安心度日而已。
紙條遞進去之後,永平王早已告之於他,他已經下定決心將瑾兒藏在心裏。
可昨兒無意聽到大哥提起永平王進了宮,他思慮再三,終是放心不下瑾兒,這才想着來打聽一番。
他知道,他此刻這般放不下瑾兒,已是大錯。
對他,亦或是對瑾兒,都是危險之舉。
可他就是牽腸掛肚,寢食難安。
想着,他就來問這一次,就這最後一次便好。
永平王還未曾開口,就見少年眼眶已通紅。
他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在宋書勉肩膀上拍了拍:“書勉,那位林姑娘既然已經入宮,便是陛下的妃子,於情於理,你都不該再打聽。”
宋書勉嗓音哽咽:“我知道,我只是,放不下。”
不知道她在那牢籠一樣的皇宮裏,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又不知,她可曾被人欺負……
永平王:“昨日我進宮給太后請安,聽太后提了一嘴,陛下還是未曾召任何嬪妃侍寢,如此一來,不存在爭寵,想必大家也就可以過自己的安生日子。”
他昨天進宮,無意中聽說那林美人御前失儀,被勒令禁足。
但這些話,他不打算告訴宋書勉,免得讓他擔憂。
聽完永平王的話,宋書勉緊鎖的眉頭稍微一松:“能過安生日子,那便好,那便好。”
永平王:“書勉,陛下的脾氣你我皆知,若是哪日被他得知你和她之間的事,不止會害了你,更會害了林美人。”
宋書勉垂眸,放在膝蓋上的一隻瘦削不堪的手緊握成拳。
永平王接著說:“書勉,聽兄長一句勸,就當為了林美人着想,日後切莫再向任何人打聽她的消息。”
宋書勉握拳之手輕輕顫抖,沉默不語。
良久之後,再抬頭,神情已經歸於平靜。
他起身,對着永平王拱手鞠躬,語氣感激堅定:“多謝兄長教誨,書勉謹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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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淺在泰和宮殿外站了一整夜,又被皇帝陛下勒令禁足。
足以說明,皇帝陛下壓根看不上她。
別的嬪妃那裏如何,林思淺不知道,但蕙嬪那邊倒是消停了,一整天都沒找過她的麻煩。
就連一向趾高氣揚的錦月,從西偏殿門口過的時候,也只是一臉不屑的輕嗤一聲,沒了先前的警惕戒備之色。
以前總盯着西偏殿的那些宮女太監們,也都不再留意這邊。
林思淺和竹香兩個人趴在窗戶縫那看到這一切,心都鬆快了許多。
林思淺抱着小橘貓懶洋洋歪在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薅着小桔子的毛,感嘆道:“這樣的日子挺好的。”
竹香無奈嘆氣:“主子您可真看得開,先前不得不跛着,您說挺好的,如今連門都出不去了,您還說挺好的。”
林思淺在榻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薅小橘貓背上的毛:“這天越來越冷了,出不去就出不去,我還不想動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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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吃過晚膳,洗漱完畢,林思淺早早爬上床。
將帷幔一撂,抱着小橘貓窩在被窩裏,靜靜等着酉時的到來。
時間一到,她立馬連線陸遠之:“哥哥?”
奶奶糯糯的一聲哥哥,聽得陸遠之心頭一酥,眸色微暗,聲音也比往日低沉了些:“淺淺,我在。”
“嘿嘿。”新的稱呼讓林思淺很高興,沒忍住憨笑出聲:“哥哥,你吃飯了嗎?”
雷打不動的,兩個人以“你吃飯了嗎”“吃了”為開頭,東拉西扯一大堆毫無意義的廢話。
也不知聊了多久,兩個人都有些口乾舌燥。
林思淺小聲說:“哥哥,你等我先喝一口水哦。”
“好,你去。”陸離低聲應,也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一杯早已放涼的茶水入喉,嗓子舒服了許多。
各自潤了喉,再次聊了起來。
陸離:“不知淺淺家中可還有他人?”
林思淺:“我爹爹和娘親都走了,就剩我一人,再沒親戚。”
她不是原來的林念瑾,和宋尚書家也算不上親戚。
小姑娘給他透漏的身份信息有真有假,陸離知道。
但他相信,無人會拿家人性命這種事情開玩笑,這話定是真的。
想着小姑娘孤孤單單一人在世上,陸離心中不免心疼。
他想說些什麼安慰,還不等開口,小姑娘就問他了:“哥哥你呢?你家裏還有什麼人?”
陸離如實回答:“家母尚在,還有一個兄弟,外加一個妹妹。”
林思淺語氣羨慕:“那挺好的,逢年過節的人多熱鬧。哥哥,再有幾個月就過年了,除夕那晚,你還能陪我聊天嗎?”
陸離:“陪你。”
“嘿嘿。”林思淺心情愉悅,嘴就甜了,誇起人來毫不吝嗇:“謝謝哥哥,哥哥你可真好。”
一聲聲甜甜的哥哥,喊得陸離心頭一動。
他心底不受控制地升起一個念頭。
他想將小姑娘抱在懷裏,聽她面對面甜甜地喊他哥哥。
念頭一起,思緒壓都壓不住,陸離腦中浮現出兩個人日常相處的模樣。
脫口問出:“淺淺,你喜歡什麼樣的院子?”
“我想想哦。”林思淺一手抱貓,一手拿玉佩,在被子裏拱了拱換了個姿勢。
一不小心壓到小橘貓尾巴上,小橘貓不滿的“喵”了一聲。
林思淺忙抬起身子,把貓尾巴拽出來。
陸離好奇問:“淺淺養了貓?”
林思淺:“我撿的,偷偷養的,不敢讓別人知道。”
將小橘貓放在肚子上,林思淺翹起二郎腿晃着腳,想像着這輩子都不可能實現的奢望。
“哥哥,我要是以後有自己的院子,我一定要在院子裏栽一棵櫻桃樹,春天的時候看花,夏天的時候吃果。”
這碧華宮院子裏,就有一棵長了好多年頭的櫻桃樹。
七夕那晚,屋子裏悶得慌。
她瘸着腿兒,讓香兒扶她到院中櫻桃樹下納涼。
見樹上三三兩兩還餘下一些紅彤彤的櫻桃,一時沒忍住,伸手摘了一顆。
可剛放到嘴裏,就趕上蕙嬪帶着人回來,對着她劈頭蓋臉一頓訓斥,說她沒資格吃。
她沒理,低頭老實聽着。
等蕙嬪訓完走人,她又偷偷摘了幾顆才走。
那櫻桃可甜可甜了。
要是這輩子她有機會有自己的院子,那一定要種一顆櫻桃樹,想吃多少吃多少,再也不用受別人的氣。
陸離:“淺淺喜歡吃櫻桃?”
林思淺:“所有的果子,我最喜歡櫻桃。”
陸離:“好,我知道了。”
兩個人絮絮叨叨又嘮了一會兒,直到林思淺哈欠連連,才掛斷。
陸離坐在椅子上,摩挲了一會兒扳指,出聲喊人:“鄭福。”
鄭福應聲進來:“陛下。”
陸離:“你可知,櫻桃樹栽種幾年才能結果?”
鄭福:“據奴才所知,至少三年以上。”
陸離蹙眉:“三年?”
如今,他和淺淺日益親近。
他相信,淺淺和他敞開心扉,指日可待。
他要早早把院子準備起來。
三年,太久了。
鄭福身為皇帝陛下身邊的太監總管,察言觀色那是生存之本,他揣摩着皇帝的心意,試探着問:“陛下可是要吃櫻桃?”
陸離:“你去幫朕準備一個院子,院子要大,房屋要明亮,院子裏還要栽上一顆櫻桃樹,朕要它明年夏天就結果。”
如今已經入了秋,明年夏天就要結果,那隻能移栽了。
可就算是移栽,也不能保證明年夏天一定能結果。
鄭福快速轉動腦袋,想了想,為了完美辦好陛下交代的差事,開口道:“陛下,碧華宮院子裏倒是有一棵已經結果的櫻桃樹。”
有現成的院子自然是最好。陸離抬眸,直接拍板:“那就它吧。”
鄭福提醒:“可是陛下,蕙嬪娘娘住在那。”
陸離:“搬走。”
鄭福:“西偏殿的林美人還禁着足……”
“不管是誰,全都搬走。”陸離摩挲着扳指:“明天酉時之前,把這院子給朕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