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陸離歪在榻上看書,並沒看向他處。
但他自幼習武,耳力不凡,警惕心更是強。
外加殿內靜謐,但凡有點兒動靜,悉數收入耳中。
那林美人在宮宴上看着尚算端莊穩重,可此刻竟窸窸窣窣動來動去,沒個消停。
陸離本不想搭理。
可誰知,身為一個宮妃,她居然在殿內爬來爬去。
這是當他不存在,還是當他死了?
亦或是什麼妄圖引起他注意的新招數?
透過半透明的屏風,看着那手腳並用,蹭蹭蹭滿地爬的女人,陸離眉心突突直跳。
忍了一下,終是忍無可忍。
他將手裏的書往榻上一扔,起身,繞過屏風,快步走了過去。
本想直接喊人將她丟出去,卻發現那女人抱着一個墊子跪在地上,像個鵪鶉一樣縮成了小小一團。
陸離背着一雙手,在鵪鶉面前站定,垂眸打量。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雙黑色靴子,林思淺心裏一個咯噔。
不受控制地往後挪了挪,離那雙腳稍稍遠了一些。
皇帝不說話。
殿內一片寂靜。
林思淺更加不敢冒然開口。
只自欺欺人地在心裏不停地念叨: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太過緊張,一不小心竟把心裏話顫顫悠悠念出了口。
一念出來,她立馬反應過來,忙閉眼,額頭碰地,抿住雙唇,不敢再出聲。
聽着那微不可聞的顫聲嘀咕,陸離嘴角閃過一抹嫌棄十足的冷笑。
看不見她?
這是當他瞎?
他本以為她滿殿亂爬,是和其他女人一樣,試圖另闢蹊徑來引他注意。
可她膽小如豆,他還未說什麼,就已經在發抖。
看來,他誤會了。
陸離不禁想起扳指那頭的小網友。
雖天真單純,但貌似膽子卻是不小,膽敢跟他撒謊。
想必有朝一日,小東西得知他的真實身份,頂多會驚訝一番,想必還會理直氣壯地反問一句:“陸遠之,你為何瞞着我。”
絕不會像這鵪鶉一般,如此唯唯諾諾,上不了檯面。
林思淺緊張不安,度日如年,整個脊背已經被汗水打濕。
就在她綳不住,打算開口求饒命的時候,皇帝終於開了口。
只簡簡單單兩個字:“出去。”
男人冰涼冰涼的聲音帶着毫不掩飾的嫌棄。
可聽在林思淺耳中,卻宛如天籟。
皇帝不殺她,只是把她趕出去?
林思淺心中大喜。
一刻都等不得,連告退的禮儀都忘了,蹭蹭退後兩步,爬起來,開門就跑了出去。
怕皇帝跟出來,還順手把門給關得嚴嚴實實。
眨眼間,殿門打開,又哐地一聲關上。
陸離看着地上的坐墊,片刻之後,彎腰撿了起來,揚手丟回椅子上。
面無表情,轉身往回走。
鄭福被冷不丁躥出來的林思淺嚇了一跳:“哎呦,林美人,您這怎麼出來了?”
林思淺怕皇帝聽到,再改主意把她拉去砍了,忙伸出手指擋在唇前,示意鄭福小聲些。
鄭福一頭霧水,可還是伸手捂住嘴,點點頭。
林思淺這才開口:“鄭公公,是陛下讓我出來的。”
一聽這話,鄭福一副瞭然的神情:“既是陛下讓您出來的,那您就在外頭守着吧。”
守就守,只要不和那可怕的皇帝獨處一室就行。
林思淺沒有任何埋怨,痛快地點頭說好。
林思淺過於爽快的態度,讓鄭福微微有些驚訝,躬身小聲:“有勞林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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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寒露重,秋意微涼。
院中不只有林思淺,還有鄭福帶着幾個守夜的太監,外加一院子的墨羽衛。
那麼多人都站得筆直,她也不好往地上坐,往地上蹲。
於是這一站,便是一整夜。
又冷,又困,又累。
到最後,林思淺不光腿麻了,整個人都麻了。
一開始還在心裏給自己唱歌打氣,後來乾脆放空自我,神遊天外。
四更剛一過,鄭福帶着一溜小太監端着一應物品,進殿服侍皇帝洗漱更衣,準備上朝。
等到陸離收拾妥當,邁出殿門,就見林思淺貼着牆根站着,神情木然,目光獃滯。
他沒有理會,抬腳上了早已候在門口的御輦。
鄭福高喝一句“起駕”,太監們抬起御輦,在墨羽衛的護衛下,向院門方向走去。
一名小太監上前,對着林思淺說道:“林美人,陛下上朝去了,您可以回去了。”
林思淺慢了半拍回神。
看着那呼啦啦一大隊人馬出了院子,她咧着嘴僵硬笑了笑,客氣道:“多謝公公提醒。”
小太監受寵若驚般,忙躬身說不用,轉身走了。
精神一放鬆,整個人就站不住了,林思淺順着牆根坐在了地上。
院子裏剩下的墨羽衛和太監們,井然有序各忙各的,無人理會她。
林思淺捶着酸麻的雙腿,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撐着牆艱難地站起來,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泰和宮。
天邊剛泛出一點光亮,到處灰濛濛的。
林思淺神經緊繃,一邊朝着碧華宮的方向小跑,一邊警惕地聽着四周的動靜。
剛拐過一道彎,就被人攔住了去路:“林美人留步。”
冷不丁冒出個人來,林思淺嚇得一蹦,待看清來人是太后宮裏的雲芝,這才拍着胸口鬆了一口氣。
雲芝規規矩矩地給林思淺請了安,隨後直截了當地說明了來意:“太后差奴婢來問問,林美人昨夜可曾侍寢?”
林思淺如實回答:“未曾,陛下讓我在院子裏站着了。”
雲芝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好,奴婢會如實向太后稟明。林美人回去好生歇息,奴婢告退。”
雲芝走後,林思淺加快速度回了碧華宮。
遠遠的,就見竹香正站在碧華宮院子門口張望。
“主子。”見林思淺走過來,竹香跑着迎了出來。
見到竹香,林思淺只覺無比親切,牽着她的手:“進屋再說。”
隔不多時,林思淺已經窩在溫暖的被窩裏。
先前一直冷着還不覺得,這會兒暖和起來,反倒連連打了幾個大噴嚏。
嚇得竹香連忙伸手來摸林思淺的額頭,憤憤不平道:“主子,您可是侍寢累着了?陛下也是,為何讓您走着回來?”
林思淺搖搖頭:“香兒,你先給我倒杯熱茶來。”
竹香忙應是,跑着去倒了杯熱茶,遞到林思淺手中。
林思淺把茶杯捧在手裏,一邊暖手一邊慢慢喝着,幾口茶下肚,人舒服多了。
“香兒,我未曾侍寢。”
竹香倒是一臉的不意外:“奴婢猜着了。昨兒奴婢跟在蕙嬪她們後頭回來,聽蕙嬪身邊的宮女們說了一些話。”
“說什麼了?”林思淺好奇問。
竹香把聽來的一五一十說給林思淺聽。
無非是至今為止,後宮嬪妃無一人得陛下召幸。
前些天在圍場,太后硬是將後宮這些嬪妃每晚都塞一個到陛下帳內,可悉數被趕了出來。
品級高的,或有人撐腰的,像貴妃和蕙嬪那種,生了氣自行離去。
品級低的,就像個宮女一樣,老老實實在帳子外站一個晚上。
而過後,皇帝都以這樣那樣的名目,勒令那些嬪妃不經允許,不得靠近寢殿。
“那我也會的吧?”林思淺抱着茶杯,被熱氣熏得濕漉漉的眼中滿是期待。
既然所有人都被下令不得靠近,她也不該例外的。
竹香的話剛說完,外頭就有太監過來傳皇帝陛下的口諭。
林思淺忙從床上爬起來,帶着竹香到院中,跪聽口諭。
太監一甩拂塵,高聲道:“陛下口諭,林美人御前失儀,勒令禁足,自行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