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凡人戲子(七)

幻生·凡人戲子(七)

落雨飄搖了一夜,翌日又是晴日方好。

凌梅閣內。

沈瑜是在一道女子的驚呼中清醒的。

她模模糊糊睜開眼,正直直對上樓歸荑那張受驚過度的柔美小臉。

而順着對方的目光低下頭來,她發現窄窄的美人榻上,自己的手正緊緊環着蘇言清的腰。

沈瑜∶“……”

不能吧。

她記得自己是趴在床邊的。

如果現在有一面鏡子的話,她覺得自己的臉一定比樓歸荑的更難看。

眼看着身邊的人就要有轉醒的趨勢,沈瑜當機立斷用了最快的速度翻身下床。

然後在對面女子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趿着繡鞋衝出門外。

站定,吐氣,平復呼吸。

低下頭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儀錶,而後轉過身十分自然的重新進到屋裏。

那雙微微上翹的杏子眼一彎,她像是剛從院子外頭進來一般,跟抱着畫軸站在美人榻邊的樓歸荑打了個招呼,“好巧,你也來看蘇言清啊。”

被她問着的少女怔愣着紅唇微張,似乎有話要說,但轉頭看了眼榻上的蘇言清,到底是沒有多說什麼。

沈瑜暗暗吐出一口氣,視線落到已然轉醒的那人臉上,“你怎麼樣,昨晚休息得還好嗎?”

蘇言清早已撐着胳膊坐起身,只不過臉色仍舊蒼白,漆黑的眸子定定瞧了她半晌,問的卻是,“郡主怎麼還穿着昨夜的衣裳?”

嗯……

所以他為什麼是瘸了一條腿,而不是瞎了一雙眼?

好在沈瑜腦子轉得飛快,“我這人就是這樣,好看的衣服都得在身上多穿一天,才能體現我對它別樣的喜歡。”

這麼新奇的理由,蘇言清估計也是第一次聽到,那張俊臉難得默了默,倒是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眼見無人搭話,她便將視線左右環顧了一圈,重新落到樓歸荑虛抱着的手上,“樓姑娘這是拿了什麼過來?”

“梅仙哥哥是愛畫之人,歸荑怕他病中清寂,就拿了畫作和梅仙哥哥一起賞看。”

沈瑜聽罷滿是讚許瞭然,點頭附和着∶“不錯,高雅之物需配高雅之人,樓姑娘有心了。”

她說完就退到一邊自覺當起了擺設,不打擾兩個人交流藝術。

不過眼見着兩人琴瑟和鳴的氣氛太過融洽,沈瑜難免也覺出了幾分尷尬,於是只象徵性的待了一會兒,就找機會開溜了。

這一溜就沒好意思再回來,連樓歸荑什麼時候離開郡主府的都不知道。

一晃小半個月轉眼就要過去,蘇言清的腿傷好轉許多,沈瑜每天往凌梅閣跑的次數也慢慢少了。

人一閑就想找事情做,多出的大把時間她都用來督促李時越了。

不過話說回來,阿越這孩子真是肯吃苦又懂事,叫她十分舒心。

教他的武師父每次都是笑眯眯的來去,口中也都是讚美之詞。

懂事的孩子有糖吃。

一日演武結束,沈瑜坐在台下笑眯眯的沖少年招了招手,將手中剝好的一瓣橘子遞給他,“阿越最近表現得很好,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獎勵啊?”

問他的同時也在自己心裏掂量着∶男孩子都喜歡什麼?寶劍、玉佩?還是俊馬?

她想了一圈,萬萬沒想到最後對方竟搖了搖頭,“我不要獎勵,只要平蕪阿姐開心就好。”

她幾分訝然的仰着小臉,微微坐直了身子,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少年微斂着一雙桃花眼,安靜的抿唇看她∶他其實對於生活從來沒有什麼遠大的目標。

在遇到郡主之前,每天睜開眼所想的都是能不能吃飽飯,這頓吃飽了下頓有沒有着落。

可現在不一樣了。

郡主府是他的家,郡主是唯一一個會關心在意他的人。

那麼只要郡主希望他做的,他都會拼了命的去做。

努力練武,當將軍,征戰沙場,往上爬。

——他有目標,是因為郡主希望他有目標。

那雙桃花眼無比認真的盯住眼前少女,“我真的什麼也不想要。”

沈瑜感動得一塌糊塗,可對方越是這麼說,她就越是想要給對方點什麼。

“你先別急着拒絕,現在沒想好沒關係,咱們再再想想,等你什麼時候想好了隨時可以告訴我。”

片刻的沉默里,少年終究是笑着點了點頭,“好。”

回去的路上沈瑜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既然小世界裏他們都被抹去了記憶,那麼是不是意味着有些事情還有緩和的餘地。

比如蘇言清。

作為一個凡人如果有人好好愛他,願意帶他領略世間的美好,那麼待到走完觀世鏡,他是不是也會對這俗世溫暖多上幾分貪戀?

或者說,會不會動搖他原本的滅世計劃?

半妖之身的謝翕之所以仇恨修仙界,是因為世人厭憎他、仙門利用驅逐他,這個世界在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想過要給一個半妖善意和溫暖。

可是現在,他是凡人蘇言清。

微微茫然着的少女停住腳步,她偏頭看向身側並肩走着的俊秀少年,眸光落在那眉上的一點小小紅痣上,“阿越。”

“嗯?”

“你現在開心嗎?你覺得,這個世界好嗎?”

少年也停下來轉頭望她。

日頭照在面前少女溫暖好看的眉眼上,像是在閃閃發著光。

他於是便耳垂髮紅着點了點頭,“以前不好,現在好了。只要能跟阿姐在一起,我就會一直很開心。”

而後又帶了分忐忑的問,“阿姐會一直陪着我吧?”

沈瑜一怔,朝他笑道,“當然。”

……

翌日一大早,沈瑜就踏進了凌梅閣。

倚窗坐着的那人見着她只抬了下眼,便當做沒看見一樣繼續專註着自己手裏的書冊。

她也不惱,只眯着杏眼湊過去,“你在看什麼書吶?”

“啪”的一聲,厚厚的書冊被合上。

蘇言清坐在素輿上抬眼看她,神色是說不出的疏離冷淡,“郡主過來做什麼?”

她將手放在素輿兩邊的扶手上,聲音透着幾分快活,“今天日頭好,我推你出去走走,整天待在郡主府里你悶不悶啊?”

那人便也瞧着她笑了笑,聲音卻透着絲涼,“郡主今日似乎心情不錯,倒是難得的想起了蘇某。”

沈瑜全當聽不出他話里的刺。

既然打定主意要劍走偏鋒的行一步險招,她怎麼會輕易就打退堂鼓?

像這種心理已經嚴重扭曲的滅世魔頭,即便被觀世鏡抹去了記憶也是冷漠得十分頑固。

光靠樓歸荑一個人感動他可不行,得一群人感動他。

人多力量大,沈瑜決定身先士卒。

她隨手拿起垂在短榻上的雪色狐裘給他披上,而後有些恍神的多看了他兩眼。

不得不承認對方實在是生了副禍國傾城的好皮囊。

一路出了郡主府,車馬聲轆轆。

沈瑜推他來到一片水湖邊,眼下暖風正熏,正是游湖的好季節。

她隨手招來一隻船,停靠在近岸處。

與他們的畫船相對的還有另外一隻,船上正時不時傳來夾雜着琵琶小曲里的朗朗笑聲,想來是哪家尋歡作樂的子弟。

沈瑜先上了船,準備招呼船夫幫把手將素輿上的少年抬上甲板。

沒成想她剛俯下身子進到船艙,旁邊的畫船上就步出來一個風流倨傲的紈絝公子。

那紈絝剛從胭脂堆里出來,正眼神散漫着四處打量,無意間就瞥到了岸上的蘇言清。

一雙眼睛眯了眯,不懷好意的從船頭上一腳踏了下來。

“嘖,這不是宮宴上的小戲子嗎?真可憐啊,腿都叫人打斷了。”

“怎麼一個人跑到這湖邊來了?莫不是讓郡主玩兒膩味了,想不開要投湖不成?”

蘇言清並未得罪過他,兩人也只在宮宴上有過一面之緣。

但權貴們想作賤誰從來不需要理由,更何況是一個以色事人還要假裝清高的低賤戲子。

“爺問你話呢,為什麼不答?”

雪衣狐裘的少年坐在素輿上,漆黑眼珠淡漠無比,如同看着一個將死之人。

紈絝被那一眼看得心底生寒,莫名瑟縮了一下。

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竟被一個戲子嚇成這樣,實在大大折了面子。

當即衝上前去一腳踢翻了少年身下的素車,嘴裏罵罵咧咧道,“狗東西,活膩味了是不是?你也敢這樣看爺!”

少年重重倒在地上,如玉的臉頰擦出一道殷紅血痕。

他抬眼看向將自己踢倒在地之人,清冷眉眼間竟露出一點古怪笑意。

紈絝被他笑得遍體發毛,正要再衝上去補兩腳。

忽然身上一痛,被一股突兀的力氣直直踹進身側的湖裏,四月末的湖水依舊冰寒。

他撲騰了好幾下,嘴裏大罵著,“哪個狗雜碎!爺要活剝了你的皮!!”

好不容易站起來,正對上一雙含笑的杏眼。

“說說看,你要剝了誰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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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滅世魔頭成了模範道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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