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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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在院子裏的時候,慕霜降就醒了。
一張開眼睛,就看到上官雪兒頂着兩隻黑眼圈坐在她前面,吭也不吭一聲地盯着她。
慕霜降被嚇了一跳,心裏有些無奈。
上官雪兒:“慕姐姐,我嚇着你了嗎?”
慕霜降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你說呢?”
忽然,她伸懶腰的姿勢頓住了,除了因為動作牽扯了後背傷口的原因之外,還有另一個。
她扭頭看上官雪兒,“你剛才喊我什麼?”
上官雪兒眨巴着大眼睛:“慕姐姐。”
慕霜降板著臉:“你不可以喊我姐姐。”
她最怕認親戚的。
“我昨天喊你慕霜降,你說我沒大沒小。現在喊你姐姐,怎麼不行了呢?”
上官雪兒神色無辜,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模樣。
慕霜降:“……”
慕霜降繼續伸懶腰,上官雪兒心裏打的什麼主意,她都知道。
上官雪兒看慕霜降不搭理她,明亮的眼睛黯淡下去,過了一會兒,她又像是打不死的蟑螂似的,問慕霜降:“我不喊你姐姐,那能喊什麼呢?”
慕霜降瞥了她一眼,“你覺得呢?”
上官雪兒沉默了。
慕霜降身邊的人,都是喊她姑娘。
那一聲姑娘,是帶着尊卑之分的。
上官雪兒不想那樣喊。
小姑娘就蹲在離慕霜降幾步遠的地方,一聲不吭的,像朵白色的蘑菇。
慕霜降樂得清靜,伸完懶腰吸一口新鮮空氣。清晨的空氣夾雜着山間的草木清香,令人精神振奮。
她回過頭,問上官雪兒:“黃藥師和花滿樓呢?”
上官雪兒:“花滿樓天還沒亮就去挖坑埋死人了,黃島主去幫他。”
上官雪兒對花滿樓可以毫無顧忌地直呼其名,對黃藥師卻不敢。
天沒亮就去挖坑埋死人?
慕霜降看向上官雪兒,“你什麼時候醒的?”
上官雪兒神色也有些鬱卒:“三更,醒了之後再也睡不着。”
她手裏拿出西方魔教的信號彈,跟慕霜降說:“黃島主說你背後有傷,幫不上忙,就別去添亂了。他讓我看着你,如果有什麼事情,就放這個,他跟花滿樓看到了會馬上過來。”
慕霜降“哦”了一聲,沒說話。
上官雪兒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三番四次欲言又止。
慕霜降本來不打算理她,可架不住上官雪兒總用譴責的目光看她。
慕霜降抬手掐了掐眉心,“說吧。”
上官雪兒愣住。
慕霜降無奈的聲音含了些許笑意,“你琢磨了大半宿的話,該不會就打算這麼跟我一直耗着不說吧?”
上官雪兒:“……”
她確實有話琢磨了大半宿。
昨晚三更醒了之後,她並不是不困,而是心裏有太多的事情不得不想,才睡不着的。
上官雪兒覺得在慕霜降面前,她什麼都瞞不了,什麼做不了。
她抿着唇沉默了半晌,才說道:“我想跟着你,可以嗎?”
慕霜降:“你為什麼想跟着我?”
上官雪兒:“昨天在寂靜林的時候,你救了我。樹枝斷的時候,你本來可以放開我的手,自己飛上去的,可是你沒有。”
她昨天已經見識到了,慕霜降的武功很厲害,輕功更厲害。在她踩空掉下深淵的時候,如果慕霜降鬆開她的手,慕霜降是可以用輕功借力飛上去的。
可是慕霜降沒有選擇扔下她,而是跟她一起滑下了深淵。
慕霜降伸手輕彈她的額頭,“我是怕沒有你,我們就找不到這裏來了。”
如果不管上官雪兒,她確實可以上去。
可是上去以後呢?
她對黃藥師的能力充滿信心,也不敢打包票說他一定能走出寂靜林。
上官雪兒掉下深淵一定沒有活路。
她跟着一起下去還有一線生機。
世事大多數時候,就是跟命運的一場賭博。
慕霜降覺得自己的運氣比較好,她救上官雪兒,也並不是出於什麼好心,她有私心。
小姑娘這不是已經打算要跟她走了嗎?
上官雪兒望着慕霜降,有些固執,“反正你救了我,我想跟你走。”
慕霜降微笑,她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紅色的長裙擺在旁邊散開,仿若一朵鮮花。
她白玉似的手放在膝蓋上,聲音懶懶的,“你想跟你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帶你走,能有什麼好處?”
上官雪兒:“家裏的事情,我雖然不像姐姐那樣清楚,但是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珠光寶氣閣的閻鐵珊,和峨眉派掌門獨孤一鶴,都是舅舅的舊臣。閻鐵珊從前是大內總管,不論他這輩子有多少財富,都是後繼無人。他在中土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肯定不想身敗名裂。我們知曉他的身份,就可以拿捏他。但是光憑我,肯定不行的。”
小小年紀,心思已經這麼縝密周到了,是個好苗子。
慕霜降目中含笑,問道:“你想我幫你去找閻鐵珊?”
上官雪兒點頭,語氣認真,“只要你幫我,不管你想要什麼,只要我有,就都可以給你。”
慕霜降微笑,像是逗貓似的,“為什麼是找閻鐵珊?也可以找獨孤一鶴啊,他也是你舅舅的舊臣,也沒成親生孩子。”
上官雪兒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咕噥了一句:“你明明都知道。”
“嗯?我都知道什麼?我怎麼不知道自己知道什麼?”
上官雪兒:“……”
雖然有些不情願,但上官雪兒還是說了。
“獨孤一鶴雖然沒成親生孩子,可是他收了很多徒弟,年輕一輩的弟子早就在江湖名聲鵲起。他沒有孩子有徒弟啊,三英四秀都是江湖上的後起之秀,隨便一個都能繼承他的衣缽,他怎麼會讓我隨便拿捏!”
——只有從前是太監,如今是商人的閻鐵珊比較合適。
至於霍休……這個青衣樓主都直接殺上門了,還想拿捏他?
上官雪兒年紀小,卻不傻。
她能在霍休手中死裏逃生已經是萬幸,霍休還是直接死在陸小鳳手裏比較好。
慕霜降聽着上官雪兒的話,只笑不語。
上官雪兒有些忐忑地看着她。
良久之後,慕霜降才說了一句,“好吧。”
上官雪兒:???
驚喜來得太突然,她有些猝不及防。
慕霜降站起來,低頭整理裙擺,語氣輕描淡寫,“以後,你就跟着我。對了,還有件事情沒告訴你。”
什麼事情?
上官雪兒看向自己剛抱上的大腿。
慕霜降朝她微微一笑:“我是西方魔教的教主。”
上官雪兒:“……”
上官雪兒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慕霜降不是一般人,可她不知道對方是西方魔教的教主。
她雖然沒有混過江湖,但也聽姐姐說過許多江湖事。
西方魔教早些年是在關外的,最近十來年勢力已經滲入中土。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羅剎武功高強,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玉羅剎死後,他的義女主持大局,誰也不知道新教主的閨名是什麼,只說此女繼承了玉羅剎的武功,手段卻比玉羅剎更加高明狠毒,殺人不眨眼,想來是一個面目猙獰,容貌極丑的女人。
可慕霜降到底是哪裏看着面目猙獰,容貌極丑了啊?!
花滿樓和黃藥師將死人埋完回來的時候,已經快到午時。
花滿樓雪白的衣擺上沾滿了黃土,他跟上官雪兒說:“我給你姐姐單獨立了墓,你要去看看嗎?”
上官雪兒一怔,原本強壓在心底的傷心難過此時再也無法掩飾。
她看向花滿樓,想哭卻沒有哭。
花滿樓朝她伸手,聲音溫柔,“她生前縱有萬般不對,始終是你的姐姐。我陪你去看她。”
上官雪兒猶豫了一下,將手放在花滿樓的掌心。
花滿樓將她的小手握緊,掌心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了過去。
大概是手心有了溫度,上官雪兒忽然覺得心裏也沒那麼難過了。
花滿樓帶着上官雪兒去看上官飛燕了。
黃藥師跟慕霜降一起在花園裏坐着。
黃藥師問道:“你背後的傷如今怎樣了?”
慕霜降彎着眉眼,說道:“已經不像昨天那樣疼得厲害,過兩天應該就沒事了。”
黃藥師瞥了她一眼,隨手扔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白釉瓷瓶,“這個葯是我調配的,你收着,每日早晚塗在傷口上,不會留疤。”
慕霜降接住瓷瓶,白釉上還有黃藥師的體溫。
桃花島主調配的東西,自然是好東西。這一趟出來,黃藥師幫了她不少。
慕霜降捏着手裏的白釉瓷瓶,笑着問:“這一趟黃島主助我良多,我該要怎麼感謝你才好呢?”
黃藥師望着她,嘴角微勾了下,反問:“想感謝我?”
慕霜降跟他對視,神色倒也認真,“嗯,你不要?”
黃藥師偏頭想了想,“不要的話我太虧了,但我暫時沒想到要什麼謝禮,先欠着吧。”
慕霜降當他開玩笑,也隨口答應,“行啊,先欠着。你要記好哦,欠人東西我一般都不太願意記得。”
黃藥師深深看了她一眼,語氣也頗有深意,“放心,別人欠我的東西,我向來都記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