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個透明的玻璃瓶在衛寒手裏來回打量,直到另一隻寬大有力的手不動聲色地把它重新放回冰箱,冰箱門已經關上,傅嶼岸輕聲道:“先上樓吃飯吧,知道你們要來,Alston從中午就開始忙活了,你們今天可得多吃點。”
Alston是傅嶼岸以前在歐洲留學時認識的朋友,曾經是米其林三星餐廳的廚師,知道他近期來了江城,傅嶼岸今天特意邀請他過來一展廚藝。
而衛寒望着緊閉的冰箱門,不知想起了什麼,目光變得幽深。
“走吧走吧,吃飯去,我都快餓死了。”邵逢給衛寒扔了一瓶飲料,一邊勾着衛寒的肩膀往樓上走。
走到樓道口,衛寒忽然又回了頭,只見傅嶼岸還站在原地,微笑地朝他揮手示意他上樓,看不出什麼異樣。
吵鬧聲已經消失,衛寒他們上了樓,傅嶼岸打開冰箱,把罐頭重新取了出來。
冰箱的冷氣撲面,他好像也清醒了些,思忖許久,最後他把它放到廚房冰箱最底層的最里側,一個不會被人輕易發現的隱秘角落,就像他內心那些見不得光的情感,從來不敢妄自暴露在人前。
其實他心裏很清楚,那天的罐頭絕不是為他準備的,他也不想追問她一開始是打算將之送與誰,這個答案他不想去猜,只要最後落在他手上就足夠了。
放好物品,傅嶼岸這才上了樓。
餐桌上,衛寒很安靜,他向來用餐不喜歡說話,低頭沉默地切割餐盤裏的食物,姿態優雅。
邵逢倒是嘴沒停過,和傅嶼岸聊起他哥哥最近正在做的新能源項目,想向傅嶼岸徵求一些意見。
聊得正起興,衛寒的手機忽然彈出新消息,衛寒沒理會,但旁邊的邵逢倒是一臉的驚訝,像發現了新大陸,盯着衛寒的手機。
“我靠,衛寒,我沒看錯吧,”邵逢把餐具放到一旁,難以置信,“這是怎麼回事,啥時候換的?”
傅嶼岸好奇問道:“怎麼了?”
“舅舅,你看衛寒的手機壁紙!”邵逢把衛寒的手機舉起,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自己的發現,像是擔心他忘了簡宜是誰,還解釋了一番,“這是簡宜,就是衛寒現在的女朋友,你之前見過的。”
握着刀叉的手明顯一滯,傅嶼岸再次抬頭時看到了一張照片,明顯是小情侶玩鬧時拍下的照片,女孩仰着頭,明亮的眼睛瞪着渾圓,像是在生氣,臉上儘是不忿,表情生動又帶着稚氣,他還從未在她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
邵逢還在揶揄:“難得啊,第一次見我們衛大少爺做這種事。”
衛寒表情淡淡,說的話卻和事實不符。
他說:“她鬧着,讓我換的。”
邵逢起鬨:“看不出來,你倆還挺甜,剛開始見你對她愛搭不理的,我還以為你們不到一個月就要分,沒想到現在都快大半年了。”
傅嶼岸一直沒說話,也不作點評,邵逢以為他對這些不感興趣,已經開始談論別的話題,忽然聽見舅舅開口:“你和那個女孩以後有什麼打算?”
這話問的是衛寒,邵逢也轉頭望了過去。
這簡單的一句話,衛寒卻反應了幾秒,因為這是傅嶼岸第一次過問他這些事情。
他頓了頓,語氣很淡:“沒什麼打算。”
“你們畢業后打算結婚?”
“怎麼可能?”
這話是邵逢說的。
邵逢邊笑邊搖頭,大概覺得這話說得實在離譜,整個人都弔兒郎當的:“舅舅,衛寒現在才大二呢,能有什麼打算,校園戀愛嘛,不都那樣,結婚那都是沒譜的事。”
傅嶼岸罕見地擺出了長輩的姿態,語氣嚴肅了許多:“我看那個女孩不像是愛玩的人,聽說她家裏是有些困難的,考上江大也不容易,你如果還是和以前一樣,就不要耽誤她了。”
這是勸他分手的意思,衛寒聽了出來。
他放下手裏的餐具,餐巾輕拭嘴角,抬頭:“舅舅好像很關心我女朋友。”
輕描淡寫的語氣,但誰都能聽出其中的暗流涌動。
傅嶼岸沒有回答,氣氛一時有些詭異,邵逢連忙出來打圓場,拿起紅酒和衛寒碰杯。
“舅舅哪是關心你女朋友,那是關心你。你這話說得多讓人誤會。”
衛寒沒理會他,邵逢自顧自地抿了口紅酒,其實連邵逢都覺得奇怪,因為舅舅一向不干涉他們的事情,今天竟然說了這麼多。
不過轉念一想也正常,聽說傅嶼岸以前念大學時曾經去過貧困地區支教,雖然只有短短几個月,但後來每逢節日都會回去看看,他看到簡宜估計是想到了以前的學生,而且他也不了解衛寒和簡宜的事情,估計以為衛寒把人怎麼著了,這都是誤會。
晚飯結束,開車返校,是邵逢家司機開的車,衛寒靠在車後座閉眼假寐。
知道他還沒睡着,邵逢問他:“那你和簡宜到底是不是認真的。”
旁邊的衛寒輕笑了聲,反問:“怎樣算認真?”
剛喝完酒,衛寒眼睛裏還氤氳着酒氣,半醉半醒似的,眉眼間風流又多情。
邵逢問完,自己反而卡殼了,因為他發現自己也給不出什麼像樣的回答,大學戀愛不都那麼回事,合則在一起,不合則分,雖然在他看來,確實簡宜在這段感情里付出得比較多,衛寒像是不太上心,對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不過剛剛叔叔說的話,有一點我倒是挺認同,簡宜確實和我們不一樣,她性格單純,對你也好,我看她那麼喜歡你,萬一以後你要和她提分手,她要是怎麼都不肯分,你有沒有想過怎麼辦?”
衛寒原本閉着眼睛假寐,聽到這句話忽然睜開眼,轉過頭看邵逢。
他抓住了重點:“你覺得,她很喜歡我?”
“明眼人不都看得出來么?”邵逢的話說得輕飄飄。
衛寒唇角輕扯,手機屏幕點亮,一眼就看到了簡宜這氣鼓鼓的臉,他的心情忽然好了不少。
“可愛嗎?”衛寒看了會,忽然問他。
“啥?”
邵逢反應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衛寒是在問他簡宜的這張照片。
他點頭:“可愛啊。”
衛寒滿意地勾唇:“她還嫌我拍得不好。”
衛寒臉上的表情柔和,活脫脫像是陷在愛情里的人,邵逢恍惚,又看到衛寒在微信上找到那個撐傘的卡通女孩的頭像,他認得,那是簡宜。
衛寒在給她發:【明天早上過來。】
五分鐘過去,簡宜並未回復,邵逢好奇問道:“所以,你和簡宜是怎麼在一起的?”
邵逢現在回想起來,甚至都沒搞懂他們是怎麼在一起的,畢竟簡宜一看就不會是衛寒以前會喜歡的類型。
聽到這話,衛寒把手機反面蓋上,剛才的好心情一下消散得徹底,他點了一根煙,右手半搭在窗外,煙霧由車廂往外飄,聲音也連帶着有點朦朧。
“不該問的,別問。”
車在衛寒的公寓前停下,密碼鎖打開,衛寒逕自去了二樓,張阿姨正在廚房裏打掃,見到他,倒是嚇了一跳。
“哎呦,小寒今天怎麼回來了,不是說今晚要回老宅吃飯嗎?那我現在就去市場裏買菜——”
說著,張阿姨就要脫下圍裙,準備出門。
“不用麻煩了,我回來找點東西。”
平時鮮少進廚房的衛寒打開冰箱,從上至下找了一輪,但還是什麼都沒找到。
想起今天在傅嶼岸家裏看到的玻璃罐頭,他記起很久之前,簡宜也給過他一罐類似這樣的東西,他從來不吃這樣的食物,甚至沒有打開看,只記得隨手扔到冰箱裏了。
那個玻璃罐的外殼實在太像,他想找出來比對一下。
張姨:“你要找什麼,我來找吧,廚房裏的東西,你也不熟悉。”
“之前放在裏面的罐頭呢?”
張姨一頭霧水,反應了好一陣才聽明白。
“你是說之前那個放腌菜的罐頭?我前段時間看它都發霉了,而且我見你也不愛吃,所以就把東西清理了,”張姨見他這神色,也跟着緊張起來,“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
衛寒搖頭:“沒事了。”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