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姑娘?”
男人溫和帶着些許疑惑的聲音傳到紅袖的耳中,令她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她打起精神,挑起眉眼,笑睨了他一眼,“罷了,看在郎君如此俊俏又有禮的份上,我便不計較這事了。”
紅袖一邊說著一邊靠近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指尖輕輕點着他的胸膛,絲毫不掩飾勾引之意,“郎君,這裏人多擁擠,不如進店裏坐一坐?”
紅袖也不知自己怎麼回事,總忍不住想要試探他到底是裝作不認識自己,還是真忘了她。
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面孔,楚雲容溫潤的眸光不易察覺地滯了下,他垂下眼,看着停留在他胸膛上,塗著鮮紅蔻丹的纖指,垂在身側的手不覺一動。
紅袖一直在觀察他的神情,只見他微笑着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它放了下去。他內心應該是不滿她輕佻的舉動,但他看起來卻一點都不生氣,甚至有股無奈的縱容之感。
紅袖不禁眯了下眼睛,內心不由感慨男人城府之深。她這麼算計他,若被他知曉,會不會被報復?
無視紅袖探究的目光,楚雲容淺笑應答:“若是拒絕姑娘,倒顯得在下有些不識好歹了。”言罷步履優雅從容地踏進了她的店門。
紅袖見他識趣,心情瞬間大好,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在踏進門檻時,她忽然頓住腳跟,好笑地乜了眼站立在一旁,正生着悶氣的少年,“你家主子都進去了,你還愣站在那作甚?等着老娘叫人八抬大轎抬你進去啊。”
聽了紅袖的話,鶴飛被堵得說不出一句話來,臉再次憋得紅透。
紅袖笑着搖了搖頭,內心感慨,還是嫩啊,怎麼連他主子一點隱忍不發的皮毛都沒學到?
外頭的人群散去,酒樓恢復了清凈。
紅袖看着前方白衣清雅,身姿挺秀的男人,他放緩步伐,似乎正在欣賞着店內的佈局鋪設,他側臉面對紅袖之時,她看到他微微頷首,唇角淺揚,彷彿有讚許之意。
紅袖叫來董燕兒,在她耳畔吩咐幾句,而後掠掠雲鬢,緊幾步扭上前,待楚雲容看向她,她臉上立刻露出媚笑,“郎君貴姓?”
“在下姓楚。”楚雲容溫雅而有禮地回答。
“楚郎君,請隨我上樓。”紅袖殷勤地請他上二樓雅閣,上樓梯時,紅袖神色略有猶豫后,側目看了他一眼,開口說道:“我在京城生活多年,從未見過楚郎君。”
楚雲容目不斜視,含笑說道:“偌大的京城,有的人一輩子也見不到一次面,這並不是稀罕之事吧?”
“的確不是稀罕之事。”紅袖本是隨口一說,不想他回答得如此認真,她內心微動,下意識地想打探點什麼,“我看楚郎君儀錶堂堂,肯定有不少姑娘喜歡吧,不知楚郎君可成家了?”
楚雲容終於微轉頭看向她,沉默片刻后,輕笑,“怎麼,初次見面,姑娘便想給在下當媒人么?”
他語氣帶着調侃,臉上和煦的笑容彷彿由心而發,但莫名的,紅袖覺得他不喜歡她的問話。
紅袖自認為能夠看出每一個男人的心思,但眼前這男人身上似乎籠罩着一層神秘的迷霧,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真實面目,她並不喜歡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有些心煩地想着,一不留神半腳踩空,幸好身旁的男人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了她的腰身,她才沒有在他面前出乖露醜。
腰間那雙有力的手將紅袖拽回多年前那個凌亂的夜晚,她心口一顫,身子忽然有些發軟。
對視間,紅袖先錯開目光,屏着呼吸,不動聲色地調整落腳點。
待她站穩好,楚雲容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澄澈柔和的眼眸漾着笑意,“姑娘方才在想什麼如此出神?”
紅袖看得出來,他只是隨口一問,內心並不在意她的回答。
在他面前失了態,紅袖早已沒了和他繼續閑聊的慾望,隨口敷衍道:“沒想什麼,讓楚郎君見笑了。”
將人帶進雅閣,裏面早已經有丫鬟捧着水和巾帕在等候,看到楚雲容,立刻上前服侍其凈了手,楚雲容並未說什麼,落座后,立刻有人捧着茶果點心魚貫而入,紅袖拿起茶壺,笑盈盈地上前準備親自為斟茶。
然還未靠近他身旁,就被他的隨從阻攔,他奪過紅袖手中的茶壺,不客氣地說道:“我來便成。”
紅袖沒與他爭執,冷眼看着他將茶杯清洗了一遍,給楚雲容斟上了茶,她目光轉向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他氣定神閑地坐着,並未表露不滿,由此說明這位少年不是自作主張,這或許男人的習慣。
紅袖內心冷哼一聲。她並不打算親自出手勾引他,從方才的三言兩語之中,紅袖也明白,他不可能透露自己的家事給一個外人知曉,心中沮喪的同時也沒了獻殷勤的想法,待董燕兒和小鳳仙帶着幾名濃妝艷抹,衣着艷麗的姑娘進來后,紅袖虛與委蛇地笑道:“楚郎君,我去換一身衣服,馬上過來。”言罷以眼示意董燕兒和小鳳仙,讓她們好好辦事,便轉頭離去了。
紅袖回了自己居住的屋子,閂上房門,進裏間更換一身衣物,方才在外頭衣服沾了泥土,她穿得不舒服。
待換好衣裳,她來到外間的西施榻上,眯着眼休息一會兒,又喝了一盞茶,覺時間差不多,拿起小几上的輕羅小扇,起身出去。
還未到雅閣,迎面撞上小鳳仙,看着一臉沮喪的小鳳仙,紅袖微蹙眉,“怎麼出來了?”
小鳳仙撅了噘嘴,看了眼門內方向,小聲說道:“紅袖姐,我們連近他的身都做不到,不出來在裏面大眼瞪小眼么?”
紅袖有些詫異地問:“為何?”
小鳳仙抱怨道:“紅袖姐,我們謹記您的吩咐,已經使出渾身解數來引誘他,但他一點不為所動,我甚至懷疑這男人底下那東西是不是沒用的。”
紅袖唇角微抽,腦子裏浮起亂七八糟的想法,那男人身下的東西現在有沒有用她不知道,但以前是有用的。
“我們姐妹原想湊近些和他說話,但一靠近就被他那晦氣的僕人給制止了,說是他主子聞不得脂粉香氣,一聞就頭痛,你說,他是不是當我們是傻子呢?紅袖姐,要不您出手吧,您好歹還能接近他呢。”
紅袖正思索着小鳳仙的話,忽然瞥到雅閣的門上有個小小的洞眼,她走過去,透過洞眼看裏面的男人。
男人修長玉潤的手輕握着茶杯,並不飲啜,只是淺笑安然地欣賞着面前的舞樂。斜日西墜,晚霞似火,他清雅絕倫的身影被柔和的緋光籠罩着,宛如神仙畫卷般不真切。
紅袖紅唇浮起抹蔑笑,她在風月場待了多年,就沒見哪個男人能夠控制得了底下那二兩肉,對美色完全無動於衷,“他可有與你們說什麼話?”
小鳳仙點點頭,皺着眉頭道:“說是說了,但他問的全部都是關於咱們酒樓的事情。”
紅袖心生警惕:“問了什麼事?”
小鳳仙撅了厥小嘴,語含抱怨:“問了桌上的菜需要多少銀子,甚至精細到每一道菜的價錢,紅袖姐,你說咱們會不會認錯人了?堂堂一相爺怎麼會在意那麼一點小錢?”
紅袖不理會她的質疑,“你沒和他說這桌菜分文不取么?”
小鳳仙輕哼一聲:“說了,哪能不說啊。”
紅袖看着洞眼裏的男人陷入沉思,她也猜不透這男人究竟意欲何為。
像是感受到紅袖的注視似的,屋內的男人忽然朝着她的方向看過來,紅袖連忙閃到一旁,又向小鳳仙揮了揮手,示意她走,而後扶了扶雲髻,推開門,大搖大擺地扭着腰肢,笑吟吟地走進屋,“楚郎君,請恕妾身姍姍來遲。”
楚雲容微抬眼,與紅袖打量的目光撞上,他神色坦然從容,並不躲閃,反而向紅袖露出一善意的淺笑,“無妨。”
紅袖掃了眼屋內的姑娘們,只見她們個個垂頭喪氣,像是遭受了巨大挫折,董燕兒看到紅袖則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在紅袖的示意下,她領着姑娘們興高采烈地離開了雅閣,留紅袖獨自一人面對屋內那讓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楚郎君,這裏的酒菜可合你的胃口?”
紅袖款款向他走過去,剛走到他近旁就被他隨從制止。鶴飛一手攔在紅袖身前,冷着臉看着紅袖,彷彿她是洪水猛獸似的。
紅袖內心恨不得叫個人進來把這礙事的少年丟出去,但面上依舊保持着明媚的笑容,輕羅小扇往他身上輕輕一打,美眸往他身上一溜,吳儂軟語道:“怎麼?我是野獸么?怕我把你家主子給吃了?”
那帶着些許調情意味的動作和語氣讓鶴飛再次紅了臉,他僵着身子並沒有給紅袖讓路,目光看向楚雲容的方向,見他輕搖了搖頭,才連忙往後退幾步,生怕紅袖在對他做些輕浮的舉動。
紅袖內心暗暗發笑,這位少年可比他的主子好懂多了,要是他主子也像他這般,她便無需如此費心費力了。
楚雲容微微一笑,回答她之前的問話,“茶不錯。”他動作優雅地斟了一杯茶,端起來淺抿一口。
紅袖飛快地掃了眼桌面,上面的酒和菜似乎都沒動過,她黛眉微擰,這男人怕不是以為她在酒菜下了葯,要毒害他?
楚雲容放下茶杯,忽然開口詢問,“在下在這店裏呆了許久,卻不見有其他客人,近來酒樓生意不好么?”
紅袖心頭暗暗罵了他一句,她可聽說了懲治貪污腐敗就是他楚相的手筆,他這般聰明難道料不到當下這種情況?她看他根本是明知故問的,然而對上他含着關切柔和的目光,紅袖又不禁懷疑是自己多想了。
“對啊,我們酒樓生意以往一向紅火,最近不知怎麼回事,冷清了許多。”紅袖嘆了口氣,裝傻道。
楚雲容微頷首,轉頭看了眼窗外,夕陽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天際,暮色漸至。
紅袖忽然看到他修眉微不可察地皺了下,似乎有什麼心事,內心不由感到有些詫異,從他進來開始,她還是第一次在那張俊美的臉上看到些許煩躁的情緒,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麼。
正思索間,男人收回目光,面向她,又是一副好似不會生氣的淺笑模樣。
“既然生意不好,在下也不能讓姑娘做了虧本生意。”他看向一旁的鶴飛,鶴飛立刻會意地掏出荷包恭敬地遞給楚雲容,楚雲容看都沒看裏面有多少錢,便直接將錢包放到了紅袖的面前,含笑道:“這是酒菜錢,在下還有要事要辦,容在下先行離開。”言罷不等紅袖挽留,便起身離去了。
雖然他看起來脾氣很好,很好說話,但紅袖卻覺得他是說一不二的人,而且她看得出來他對她並無意思,再挽留也只是白費唇舌,便只是叫守在外頭的董燕兒送他們出去。
紅袖坐在楚雲容坐過的椅子上,打開他給的荷包,把裏面的碎銀全部倒在桌上,數了數,裏面不多不少恰好是今日這頓酒菜的錢,紅唇不禁撇了撇,不知該說這男人大方還是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