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酒店5
俗話說得好,職場上哪有什麼秘密?朋友之間一傳,朋友再告訴朋友的朋友,一來二去,許多人都知道了。
但知道歸知道,一般人想像不到,一點點的疏忽最終會導致多麼嚴重的後果。
像酒店牆壁、樑柱破裂這事,知情員工不算少。可大家談論起來,都是一種調侃的語氣,重點在於罵老闆。真正把這個當回事,甚至認真考慮離職跑路的,很少。
還有人覺得,只要有勇士去提,老闆找人修一下,紕漏就算補上了,大家又可以安心工作。
然而雲昕吃着玉米烙,剎那間竟感覺到熟悉的心悸。
同一時間,右眼皮瘋狂跳動。頻率之快,跟糖漿泄露事故時有的一拼。
雲昕沉默。
手裏的玉米烙突然就不香了。
“老闆那麼摳,你們就沒有考慮過換個地方工作?”雲昕漫不經心提起。
徒弟們大吐苦水,“師傅堅持留下來,我們能去哪?”
“也不是沒人挖牆角,不過老闆曾經幫過師傅。師傅說,做人不能那麼沒良心,就沒跳槽。”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那會兒酒店招廚師,師傅來應聘。老闆看中了師傅的廚藝,決定選他。師傅那段時間手頭比較緊,硬着頭皮跟老闆預支三個月工資。大概老闆真的很滿意師傅一身廚藝,居然答應了。師傅靠着那筆錢度過了難關,後來總念着這份恩。要我說,師傅就是太重感情。老闆那麼摳,又扣工資、又不給按時加薪,都收回去多少三個月工資了!”
“話不能這麼說。我聽說那時候師傅親人生病,欠了一屁股債,窮的響叮噹,都快揭不開鍋。多虧有這三個月工資,才挺了過去。雖然老闆是摳,但要是沒他,咱們師傅會變成什麼樣,還真不好說。”
還有人吐槽,“我一直覺得,老闆之所以認定師傅,除了廚藝,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酒店開的工資低,除了師傅沒人肯來……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冤大頭,前期可不得稍微投資下。可憐師傅一身廚藝,就是運氣差了點,因為一點小恩小惠被酒店套住。該說不說,老闆是有點財運在身上的。”
眼看話題越來越偏,雲昕又道,“閑着也是閑着,我請你們喝杯咖啡?”
眾人十分心動,“好啊好啊。”
“走,去咖啡店。”雲昕邊說邊站起身。
誰知徒弟們瘋狂搖頭,“上班時間,不能離開酒店。”
“偷懶歸偷懶,走出去是另一件事。”
“要是被師傅發現,會被罵死。”
“我們告訴你喝什麼,你去把咖啡買回來?要不點外賣也行。”
雲昕勸他們,“難得一次,只是出去一小會兒,不會被發現的。要是被發現……就說是我的責任,都怪我!”
徒弟們堅定拒絕,“會被逐出師門的。”
“賭不起。”
“賭狗賭到最後一無所有,拒絕賭毒,從我做起。”
雲昕死心,“好吧,你們留下,我一個人去。”
有一瞬間,她想狠心不管。
畢竟她的一貫原則就是,會向需要幫助、值得幫助的人伸出手。至於要不要握住,那是別人的選擇。
“路上慢點,不着急。”徒弟們笑呵呵。
“回來給你做好吃的!”
“我這還有點奶糖,拿去吃。”那人邊說邊遞出一把奶糖,示意雲昕接住、揣兜里。
雲昕微微一怔,頗有些邁不開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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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購!”大老遠看見童佳,雲昕喊了一聲,一路小跑趕過去。
童佳一驚,背脊發涼——這從未有過的熱情是怎麼回事?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就不兜圈子了。”雲昕語速飛快,“有人說,前兩天客房梳妝枱鏡子破了,大廳的樑柱也裂開了。怎麼辦?我好擔心呀。萬一酒店塌了怎麼辦?”
童佳:求你別開口!你一說,我也開始這樣想了怎麼辦!
雲昕根本沒給回話的空隙,自顧自繼續說,“這裏可是酒店。用餐的,住宿的,再加上工作人員,足足有上百人。要是樓塌了,大家都被埋了……”
“正常情況下,不太可能發生這種事。可不曉得為什麼,我心裏慌得很,總是忍不住這樣想。”
“採購,我知道你第六感靈敏,你覺得呢?”
“你說的我心驚肉跳,大腦甚至已經在思考,怎樣儘快逃生。”童佳面無表情陳述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感受。
“採購也這麼想,難道樓真的會塌?”雲昕猜測得到了驗證,一驚一乍道,“不行,咱們先出去,我再報個警。”
她不由分說,邊往外走邊撥警局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
雲昕把事情經過簡單描述了下,然後報出酒店名稱,急切道,“你們能不能聯繫酒店,讓工作人員和顧客迅速撤離?”
接線員十分為難,“按照正常流程,應該先派人過去檢查建築質量。確定有問題,再禁止酒店營業。直到整改合規,再恢復經營。隨意把人喊出來,會影響酒店正常經營。”
“萬一樓塌了呢?”雲昕可憐兮兮道,“我真的好害怕。本身就是酒店員工,聽同事說完這些事,感覺這個樓堅持不了多久,可能下一秒就要塌了。”
“你們快點派人過來呀!”
“我明白你的感受,不過你太緊張了。”接線員儘力安撫,“你想,柱子之前就裂了,鏡子也是之前就碎了,樓不是好好的在那嗎?情況應該沒那麼嚴重,你只是自己嚇唬自己。”
“我會儘快通知同事過去。”
“如果實在害怕,就找個空地待一會兒。”
“檢查過後,如果建築確實存在質量問題,我們會立即疏散人群。”
雲昕想摔手機。
她需要的不是安慰,也不是警察即刻趕到,而是警方出面,通知酒店放廣播,通知所有人撤離。
然而接線員過於嚴謹,完全按照流程做事。或許對方心中也存在疑慮,怕她說謊,報假警。
見說不通,她叮囑一句,“那你們快點過來。”
便掛斷電話。
此時,雲昕、童佳已經離開酒店,來到空曠的停車場,右眼皮的跳動逐漸恢復正常。
只是望着六層大樓,雲昕不自覺皺眉——她倆是得救了,其他人怎麼辦?
沒等採取下一步行動,旁邊傳來一聲幽幽嘆息,“自從認識你,平靜的生活變得格外刺激。”
雲昕有億點點心虛,她狡辯道,“我也是來了新世界酒店,才知道什麼叫多災多難。”
“可我是在認識你之後才變得瘋狂。”童佳掏出手機,然後以一種視死如歸的精神,撥打報警電話。
電話接通后,她以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喂?我打算炸了xx街道的新世界酒店,不過不想傷及無辜,你讓裏面的人出來吧。”
“你沒聽錯,我也沒開玩笑。我在酒店各處放置好炸彈,再過一會兒酒店就會被炸飛。”
“為什麼?當然是和老闆有仇!”
說到這,童佳獰笑着表示,“這家酒店的老闆愛財,讓他破財比要他命還難受。就他干過的那些缺德事,活該!”
說完該說完的,“啪”一下掛斷電話。
雲昕看呆了。
沒等她說話,只見童佳又撥通一個電話,“喂,經理?我剛才接到警方通知,說咱們酒店被人藏了炸彈,隨時可能引爆。你趕緊放廣播,讓大家撤出酒店。”
接着她猛地拔高嗓音,“什麼開玩笑?我怎麼會拿這種事跟你開玩笑?趕緊的,別耽擱。這事我跟你說了,萬一因為耽擱,擴大了人員傷亡,警察要追究可是追究你的責任。”
說完,單方面結束通話。
這一通操作,酒店、警察兩頭騙,誰看了不得豎大拇指,說句,“牛!”
做完這些,童佳對雲昕說,“這狗屁工作,我也不稀罕再幹下去。”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除了老闆,每個員工都是受害者。”
“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值得留戀的。就是過習慣了,覺着日子還能湊合,就繼續這麼著。”
自從雲昕告訴她酒店樑柱破裂,擔心整棟樓隨之坍塌,她的心底就不斷響起一個聲音,“是真的,快跑,快。”
與此同時,心驚肉跳,渾身戰慄。
上次產生類似的感覺,還是看見被野貓咬傷、沒及時打疫苗的王澤。
所以她非常擔心,萬一這次直覺又對了怎麼辦?難道她只顧自己逃命,不顧酒店裏的其他人?
童佳想了很久,發覺自己辦不到。
於是,拋棄理智,拋開束縛,原地發瘋。
“報假警,妨礙社會公共治安,可是要進去蹲半個月的。”童佳嘆了口氣,“現在心情挺複雜。既希望直覺是錯的,一切乾脆不要發生。又希望萬一預感對,他們聽勸,趕緊出來,不要白瞎了我的犧牲。”
雲昕很想誇童佳幹得好,可惜人設不允許。
她打開手機查看。此時距離第一次心悸,已經過去十三分鐘。
雲昕在心底默念,“希望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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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理接到電話,人都傻了。
啥?
酒店裏被放了炸彈,要緊急疏散人群?
聽起來怎麼那麼像拙劣的愚人節玩笑?
沒等他掙扎,前台接到了警局通知。
警察局都給他們打電話了,那還猶豫什麼?經理趕緊讓人廣播。
“尊敬的客人,酒店剛接到一則通知。酒店內存放有炸彈,隨時可能爆炸,請您迅速離開。再播送一遍,尊敬的客人,酒店剛接到一則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