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硬

嘴硬

路安純聽到院子裏傳來嘩啦啦的沖淋聲,暗道不好,推開門走出去,果然見魏封正躬身舀水沖頭,洗髮水擺在了椅子上。

剛剛她給他塗藥包紮,敢情也是白費功夫。

”哎!別洗頭啊!”路安純叮囑道,“仔細傷口感染了!”

魏封沒應聲,舀了一勺水淋腦袋上,末了還特囂張地轉過身,迎面看着路安純。

“……”

很得意嗎!

路安純帶了點嫌棄的心情,撇嘴掃他一眼。

他穿着黑色絨褲,上身不着一物,水流順着他黑色的短髮滴滴答答流淌着,結實的手臂上有幾道淤青,腹肌結實板正,勁勁兒的。

仔細看,還能看見人魚線的輪廓,延伸到黑色絨褲之下。

沒幾個高中生能練成他這樣的衣架子身材。

此刻此景,路安純心裏莫名生出幾分罪惡感,轉身回了手機店,對正在寫作業的小學生道:“你哥很渾啊。”

“他一直都這樣。”魏然認真地寫着英語單詞,一邊道,“我婆婆說,他後腦勺長了一塊反骨,天生犟脾氣,誰的話都不會聽,也不好帶。”

“那你婆婆還領養他啊。”

話音剛落,魏然和祝敢果同時望向路安純:“姐姐怎麼知道,我們是被婆婆領養的?”

“……”

漏。

路安純心慌意亂地指了指祝敢果:“他說的。”

祝敢果遊戲都顧不得打了,皺眉道:“我說了嗎?”

“對啊,你之前說的,說他倆不是親生兄弟嘛。”

“好像是哦,但我沒說他們都是被魏婆婆領養的吧。”

“說了。”

“說了嗎?”魏封滿臉困惑,“沒有吧。”

“有。”

路安純一口咬死就是祝敢果說的,祝敢果雖然困惑,但也只能傻了吧唧地承認了。

好在魏然沒有多想,打開了話匣子:“本來婆婆只想領養我一個,她帶我走出福利院的時候,哥哥追了出來,問婆婆能不能加他一個,他已經十歲了,可以幫忙帶小孩了,婆婆如果要工作,他就帶我,什麼家務都會做,還會做飯。”

“然後呢?”路安純追問。

“院長有點生氣,覺得哥哥不守規矩,罰他今晚不許吃晚飯。但哥哥只盯着婆婆,他說他已經很大了,沒有爸爸媽媽會願意領養他,婆婆也許會願意。”

路安純很難想像,魏封是用什麼樣的心境說出這番話,又是經歷了什麼樣的掙扎,才能讓一個十歲的孩子鼓起勇氣去求陌生人領養自己。

他很渴望有一個家。

“婆婆心軟嘛,也把哥哥帶回家了。”魏然回憶道,“我哥誰的話都不聽,對外面的人渾得很,但他很聽婆婆的話,每天放學都去幫婆婆擺攤買酸辣粉,外面誰敢欺負婆婆、說婆婆的閑話,我哥絕對不會放過他。”

“那魏奶奶出事,你和你哥都很傷心哦。”

說著魏然眼睛都快紅了,前段時間,他幾乎天天晚上哭醒過來,現在才好些呢。

祝敢果嘆了口氣:“封哥沒掉眼淚,他唯一的心結,就是那幫飛車黨必須受到法律制裁。”

“他做到了啊。”

祝敢果無奈道:“但也落榜了。”

“不說這個了!”魏然抽紙巾擦了擦眼睛,“我前幾天在夢裏答應婆婆,再也不哭了。”

路安純攬過小孩的腦袋,輕輕抱了抱他。

祝敢果聞到了隔壁飄來的飯菜香味,提議道:“我去巷子口王媽小麵館叫幾碗小面端過來,餓死了。”

“謝謝豬肝哥。”路安純笑着說。

“我可沒說要請你啊,謝什麼謝,大家AA!”

“哦,好,那也還是謝謝豬肝哥跑腿嘛。”

小姑娘這一聲聲軟糯糯的“豬肝哥”,真是甜到祝敢果心裏去了,別說跑腿,就是為她跑斷腿也願意啊。

趁着祝敢果去叫小面,路安純叫魏然把作業和練習冊給她,她檢查檢查小傢伙的學習情況。

魏然別彆扭扭不太願意,但路安純嚴肅起來的時候,真的很有家長的感覺,他不敢違抗,只能把自己的綜合練習冊拿過來,給姐姐檢查。

皺巴巴的練習冊遞過來,他還特別不好意思,因為同桌女生的練習冊都用卡通書封好好保護着,就他的本子皺得跟燒餅似的。

路安純翻開練習本檢查了幾頁,發現小傢伙成績很拉垮,紅叉滿頁。

不過在數學的書頁里,有修改的痕迹,另一個更遒勁有力的鉛筆字,在小朋友歪歪斜斜的錯誤算是上做了標記,並且讓他進行了重新演算。

英語的頁面,錯的也就是錯的,沒有修改。

“你怎麼不改英語啊?”

“我哥沒讓我改啊。”

“為什麼。”

“因為他嚴重偏科。”小傢伙似乎終於有超越他哥的地方了,滿臉驕傲,“他英語還沒我好呢。”

“這樣啊。”路安純拿起鉛筆,給魏然改動了英語的錯誤,“hedoesnotliveschool,live不能直接放在school前面,還要加一個near,同理,下一句helivesgreenroad,動名之間也要加介詞on。”

魏然認認真真地聽着路安純的講解。

她聲音好溫柔,比哥哥溫柔多了,哥哥講到上火的地方,不是揪耳朵就是扯衣領。

嗚嗚嗚,還是姐姐好。

魏封洗完頭,黑色T恤很襯他冷冰冰的氣質,用毛巾擦拭着濕潤的短髮,走到修理店。

迎接他的是非常溫馨和諧、母慈子孝的一幕——

路安純竟然在給他弟弟輔導作業。

她的巴掌臉不大,腮部卻很是飽滿,不像很多網紅女生的錐子臉線條,她的這種柔潤的線條會讓人感覺到舒服。

魏封不是沒見過漂亮女生,但那種漂亮,就只是漂亮,不會讓人覺得舒服。

她的漂亮里透着馴服的溫柔,說直接點,完全滿足了魏封在某些方面的審美,讓他痒痒得不行。

不敢多想,想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魏封想趕她走,畢竟天色已經漸暗了。

但幾番開口,又幾番閉嘴,最後偏頭望向牆上湯唯的海報。

完了,連對女神的心動都煙消雲散了。

魏封煩躁地回到修理台,拿起螺絲筆,繼續剛剛未完成的修理工作。

路安純抬頭,嚴肅地對他說:“魏然的成績不太好啊。”

魏封眼皮都懶得掀一下,故作冷淡:“一上小學就開始早戀的小鬼,成績能好到哪裏去。”

“才不是早戀。”魏然反駁道,“我心態很成熟!”

路安純也覺得,小學生談戀愛有點早,皺眉問:“那你作為哥哥,怎麼不棒打鴛鴦呀,他才多大點。”

“打過。”魏封擰開一顆小螺絲,放進格子盒裏,“後來他的小學生女朋友喜歡上了我,挺無奈的。”

“……”

提到這個,魏然就恨得牙痒痒,他所有的女朋友,只要一看到他哥,沒有不變心的!

真的很煩。

在感情方面,魏封真的是他一生之敵!

“上一次我女朋友鄒依宛來家玩,你一出來,她眼睛就盯着你了!”

魏封冷笑:“你要檢討你自己個人魅力方面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而不是一味把責任歸咎於你英俊且正直的哥哥。”

“氣死了。”

路安純聽着倆人越說越離譜,立刻把話題掰了回來:“魏然,周末如果我有時間,就來給你補課吧。”

“啊!真的嗎?”

“嗯。”

“太好了!”魏然簡直高興昏了。

魏封卻放下了手機,眼神複雜地望向路安純。

對他這麼好?

“他不會是你兒子吧。”他皺眉問。

路安純頓時心虛。

魏封是真的聰明,她在他面前需得再小心謹慎些。

她反駁道:“我今年才17,能有這麼大的兒子嗎?”

魏封嘴角懶散地提了提:“說不準,畢竟你連前列腺都長出來了。”

“……”

很快,祝敢果端着熱騰騰的四碗小面走進店裏:“快快,小學生,來幫哥接一下。”

魏然趕緊上前接住了托盤,嗅着香噴噴的小面,迫不及待喊道:“好餓好餓,開動了。”

魏封收拾了茶几,去裏屋拿了幾雙筷子走出來,將唯一的一碗清湯麵兜自己面前。

油辣子澆面,火紅的顏色,路安純看着都有些怕了,拿着筷子,踟躕着,遲遲不肯下箸。

魏封掃了她一眼:“不吃辣?”

“昂。”

只怪剛剛祝敢果跑的太快,她都還來不及囑咐不加辣呢。

C城人似乎從來默認大家都吃辣,連問都不會問一聲,這一點對外地人太不友好啦!

她眼巴巴望着魏封面前的清湯麵,以為他會把自己的讓給她,沒想到這傢伙問了一句之後,就沒下文了,低頭用筷子攪拌着湯麵。

路安純忍不住再度提醒:“我不吃辣。”

魏封望她一眼,她滿心期待地盯着他的面,卻聽他來了句:“那你不行啊。”

“……”

無語了。

她強行將魏封的清湯麵兜了過來,自己的油辣子面推到他面前。

雖然魏封臉上寫滿了不爽,但也沒有跟她爭搶,攪拌着,低頭吃面。

“誒,哥,你不是也不吃能辣嗎。”

魏封面無表情地糾正:“不是不能,是不愛吃。”

“有區別嗎?”

“區別很大。”魏封道,“不能是能力問題,不愛是性格問題。”

祝敢果笑嘻嘻說:“你哥就不爽別人說他不行。”

路安純攪拌着自己碗裏的麵條,雖然清湯,但面上覆蓋著一層融融的豌豆泥和肉末臊子,看着也很有食慾。

她問魏封:“你不是本地人嗎?”

魏然插嘴道:“福利院院長說我哥不是本地的,你看他普通話說的多好,一點味兒都沒有,不像豬肝哥,普通話一股子椒鹽味兒。”

祝敢果反駁:“臭小子,怎麼你還踩一捧一了?”

魏封手裏的筷子挑起幾根麵條,漫不經心道:“普通話說得好,跟我是不是本地人沒必然關係,這依舊是個人能力問題。”

“怎麼聽着,還是在損我呢?”祝敢果不服氣地說,“你普通話好,有毛用啊!”

他睨他一眼:“還是有點用,不然為什麼女生都追我,不追你。”

“你還被追出優越感來了!小千金,你看看他!以前也沒這麼飄過啊,都是你弄的。”

路安純匆忙咬斷了麵條,用紙巾矜持地擦了擦嘴:“關我什麼事啊?”

“你這種條件的追他,他能不飄?”

她笑了起來:“他女神不是湯唯嗎,眼光高着呢,我追不上。”

魏封掃她一眼:“你也沒有很努力地追。”

“我還不夠努力啊?”

他冷笑:“裝不認識我這事,你倒挺努力的。”

“……”

這話題再接下去,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估摸着又要涼了,她換了個話題:“我是北方人,我不吃辣,你在這兒土生土長的,為什麼不愛吃啊?”

他簡單喃了兩個字:“爆痘。”

路安純不能理解:“男生怕什麼爆痘!”

“你有性別刻板印象,男生就不能追求精緻?”他反問。

路安純看了看他晾在院子裏的那件皺巴巴的校服外套:“你…並沒有很精緻。”

*

吃過了晚飯,八點多,路安純戀戀不捨地跟魏然小朋友道別了:“下次姐姐再來看你啊。”

“下次是什麼時候啊。”

“唔…周末吧,但也說不好。”

她要看路霈什麼時候不在家,如果他早早回家,路安純是絕對不敢在外面待太久。

臨走時,魏封將一部手機甩她面前:“200,不砍價。”

“誒?”

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件事。

路安純驚喜地打量着這部機子,國產的品牌,純白光滑的機身,弧面觸屏,是女生的款式。

而且這機子完全沒有使用過的痕迹,機身嶄新透亮,流線輪廓的縫隙里,連灰塵都沒有。

她想檢查手機卡,只聽魏封道:“有卡,沒話費,自己充值。”

“謝謝你!”小姑娘感激不已,“你對我太好了。”

“沒必要這麼感動。”他修長的指尖拎了二維碼,遞到她面前,“開門做生意的,給錢辦事,不講感情。”

路安純立刻摸出印花錢夾子,從裏面抽出兩百塊遞給他,嘴角綻開笑意:“還是謝謝封哥。”

……

她離開后,魏封將兩百塊揉皺了扔抽屜里。

富家千金出門都用現金嗎。

那麼貴的錢夾子隨便拿出來,也不怕招人眼饞。

這時候,祝敢果湊過來,雙手撐在他的維修台邊,挑挑眼,意味深長道:“開門做生意,不講感情哈。”

“就這手機拆換的全新原裝屏,都不止200吧!你這是做的哪門子生意?”

魏封懶散地抬眸,望着他,皮笑肉不笑——

“關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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