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神話
秦既明換了姿勢,抱着她往上提一提,放在自己被體溫暖熱的西裝褲上。
宋一量出聲后,秦既明饒是有氣,也沒有再教育林月盈。坦白來講,宋一量說得很正確,就算是兄長教訓妹妹,也不應該在外面,而是回家——
總要給妹妹留些尊嚴。
氣上頭,看她這樣病懨懨的,也捨不得再講重話。
去醫院也是秦既明抱着的,去急診看醫生,最後開了處方,需要掛兩瓶水。
秦既明選的是一家有單人病房的私立醫院,在如今明擺着要過夜的情況下,明顯還是私立醫院的單人病房更具優勢。
秦既明沒繼續麻煩宋一量,請朋友先回去,他在這裏陪妹妹掛點滴。
點滴中加了一些含鎮痛作用的成分,林月盈側躺在床上,慢慢地睡過去,秦既明坐在床邊,他晚上只喝了些許的酒,現在還是清醒的。
剛才的憤怒情緒也漸漸被化解。
他不能睡,換吊瓶,等會兒拔針,按血管,都是他的工作。秦既明看着病床的妹妹,冷不丁又想起喝酒時,宋一量說的話。
宋一量問:“你自己不結婚,也不是很想讓月盈搬走——秦既明,你妹控也要有個度。”
“不是妹控,只是普通關心妹妹而已。”
“是嗎?那如果現在林妹妹領了個妹夫回家,你怎麼辦?”
“那我要看那個男的是不是配得上她。”
“噗,秦既明,你眼高於頂,真要這麼說,天底下能有幾個符合你條件的?要我說,你如果真的不捨得月盈和其他人在一起,乾脆別管什麼流言蜚語,也別管什麼長輩,什麼道德倫理,你乾脆娶了她算了。”
“不行。”
——不行。
兄妹之間不行。
看護着長大的人不行。
還不滿二十和快三十的人之間不行。
人本質都有劣根性。
受普遍的社會風氣、及傳統教育思想的影響,男性更容易有一些骯髒的欲,望。
但人會控制它。
一個已經快要脫離青年範疇的哥哥,在面對青春正好的妹妹示好時,最正確、唯一的做法就是拒絕。
他不能因一時的肉谷欠去採擷初春的花蕾。
誰能說清是荷爾蒙的催化,還只是分泌的激素作祟?
秦既明也分不清。
他只知自己疼她,愛她——她是從小看到大的,如珠如寶的妹妹。
人和禽獸都會被美好吸引。
禽獸會上,人會克制。
秦既明安靜地等,他無法完全反駁宋一量的說法,他混淆了“妹控”和愛的界限,分不清這對妹夫的排斥是出於兄長,還是——
“秦既明,”病床上的林月盈說,“我好渴。”
秦既明起身,去接溫水,自己先嘗一口,試試溫度,調好了,又倒進另一個杯子中,將新杯子遞給她。
林月盈半坐起,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水,她的嘴唇有些乾燥,臉色也不太好,睡了一覺,身上出了很多汗,黏在身上,不舒服。
秦既明無法再苛責她了。
“睡吧,”秦既明說,“明天不上班了,你好好休息,早晨我抱你回我那邊,別想其他,好好休息。”
林月盈重新躺下,她說:“我好像睡不着了,秦既明,你給我講個睡前故事吧。”
小時候也是這樣,纏着他講睡前故事,每天一定要聽完后才睡。
秦既明起身,換了點滴,只剩下最後一瓶了,大約再有半小時就可以滴完。
醫院裏的夜晚很安靜,燈光是不刺眼的柔和,到處都是潔白,襯着林月盈也像躺在柔軟雲
朵上。
秦既明重新坐在她旁側,凝神思考。
多年不曾講睡前故事,他已經不能再像高中時期那樣,信手拈來,胡編亂造。
十五歲的秦既明擁有着高超的講故事技巧和豐厚的想像力,哪怕是隨處可見的花瓶,他也能給坐在床上抱着洋娃娃的林月盈講出一個宏偉的花瓶王國復仇記;
二十九歲的秦既明已經接受了越來越多的束縛,道德,倫理,社會綱常,為人准責,處事方法,他見過無數種、各色各樣的花瓶,卻不會再去隨心所欲地掐斷一朵早春花枝。
秦既明摸一摸林月盈的手,冰冷的液體輸入她的身體,她的胳膊也涼了。
他抬手,避開針管,用自己的手掌去溫暖她的手,問:“我有沒有講過阿波羅和西比爾的故事?”
林月盈想了想:“是那個不停追求、害達芙妮變成月桂樹的那個阿波羅?”
秦既明說:“是。”
光彩照人的太陽神,把太陽光輝均勻撒落的時候,也均勻地分散着他的愛。
林月盈嘆氣:“啊,濫情的神明。”
秦既明也嘆氣:“準確的形容。”
他捏一捏妹妹的手掌,緩緩說:“希臘神話中,阿波羅曾經愛上過無數人,異性,同性——很多人都因此招致災禍。”
林月盈安靜聽。
秦既明繼續講:“有一日,阿波羅被美麗少女西比爾所吸引,並承諾願意實現她一個願望。”
林月盈提出:“她是不是許願要很多的愛?”
秦既明失笑:“不是,西比爾許願永生。”
林月盈想了想:“也是喔,我怎麼沒有想到。”
“但,西比爾忘記許願青春永駐,”秦既明說,“於是她在保持永生的時候,也一天一天地衰老,沒有辦法挽留青春,她有着無窮的生命,卻只有一具孱弱的身體。”
林月盈說:“聽起來很可怕。”
“是的,”秦既明看她,“所以,你猜,當依舊光輝燦爛、擁有青春的阿波羅再見到已經衰老成’西比爾奶奶’時的西比爾,倘若還能給西比爾一個願望,你猜她會許什麼願?”
林月盈喃喃:“如果青春不能再來,她應該會許願結束生命。”
秦既明抬手,撫摸着她的臉頰。
她光輝燦爛、未來十年、十五年、甚至二十年還會如此光彩照人的臉,他需要更正一個對她的形容,她不是風華正茂,不是青春正好——她的青春剛開了一個頭,往後十年都是光明大好。
他已經走過了她尚未開始的十年青春。
“我想也是,”秦既明微笑,“所以歌德寫下了《浮士德》。”
《浮士德》
林月盈在療愈間看完了整本書。
「請整個地還我那衝動的本能,
那深湛多恨的喜幸,
那憎的力量,愛的權衡,
還我那可貴的,可貴的青春!」
林月盈合攏書,怔怔出神,若有所思。
距離上次胃痛已經過去三天了,出院時,醫生囑託她未來一周都要清淡飲食。
理所當然的,秦既明又將她帶回家,嚴格監督。
林月盈也不想再經歷一次胃痛,那種痙攣和痛苦令她不願意回想,她一直都是敏感怕痛的人,小時候自己跌倒摔破皮,不一定會找大人哭鬧,但一定會默默地抱着傷口啪嗒啪嗒掉眼淚。
這點大概和她童年經歷有關,林風滿生過大病,治癒後身體恢復得慢,林月盈和他有了衝突——
不用想,林月盈肯定是被父母訓斥的那個。
她這麼健康,應該讓着哥哥。
時間久了,沒人哄,林月盈就自己哄自己,哪裏
痛了,難受了,不要緊,掉幾滴眼淚也沒事,她自己縮起來,小聲說沒事沒事,不痛不痛。
就像父母會溫柔地哄林風滿那樣,林月盈也握着拳頭,小聲說林月盈不痛,林月盈最厲害了,林月盈很勇敢。
後來,誇耀她的人就多了一個秦既明。
林月盈才又漸漸地傾向他——他是她幼年時幻想的父母,也是她初中時需要的兄長,更是她成年後的x幻想。
林月盈並不覺得愛他是罪。
她的愛很大聲,大聲到可以掀翻道德倫理。
秦既明不接受她,會是認為他們年齡差距過大嗎?
林月盈謹慎地推理,她看着手上的《浮士德》,這是從秦既明書房中找到的,唯獨這一頁,折了一個小小的角。說不出是有意還是無意,秦既明沒有在書上做筆記的習慣,整本書都如此乾淨,整潔。
在休息的這段時間裏,林月盈還往學校社團里跑了幾次,每次都是趁指導老師在的時候,認真提問,學習,記錄。這次寒假裏的實習令林月盈忽然有了嚴重的危機感,她的成績在學校中的確算得上優秀,但在實踐過程中仍舊存在許許多多的不足。
林月盈想要站到秦既明現在——不,她甚至想要站在比他更高的位置上。
不要做他的妹妹,不要做被他收在麾下照顧的人,她也想並肩而行,也想成為雄鷹。
一連苦學多天,為了一個新功能的實現,反覆地實驗,失敗,再實驗,再失敗……
反反覆復,越調試錯誤越多,越着急越是警告頻出。
林月盈感覺自己快要鑽牛角尖了,和bug杠上,不停修,不停報錯,不停繼續。
最後還是秦既明看不下去她這樣的刻苦狀態,拉她出去散散心。
“刻苦學習很好,但也要講究勞逸結合,我不希望你因為一時的勤奮搞垮自己身體,”秦既明說,“學海無涯,月盈,你要知道,世界上的知識是學不完的。”
林月盈已經成功被轉移了注意力,她站在店裏,精神抖擻地試着新季的衣服。
秦既明就在一旁欣賞,提出一些建議。
當林月盈穿着一條黑色的、高開叉連衣裙出來時,秦既明的喉結不自覺動了動,又移開視線,去看妹妹的臉,建議:“換掉它。”
林月盈很滿意這條裙子,她身材鍛煉得很好,並不是纖細無骨的那種,相反,經常鍛煉、核心力量強的她有着如芭蕾演員版漂亮的肌肉線條,是健康而有力量的瘦,肢體豐腴有度,該有肉的地方一點兒也不少。
這條合體的裙子將她身材這種健康又美麗的肉感完美襯托出。
她轉身,問秦既明:“為什麼?”
秦既明與她對視:“因為注視你的人會容易產生不該有的念頭。”
林月盈轉身,大聲問店員。
“你好,這個尺碼的這條裙子還有多少?我全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