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第二天。
王唯一起床,對蔥油拌面的味道念念不忘,還想吃。
“家裏還剩點兒麵條,我去做。”殷長衍說。
王唯一咽口水,“多倒點兒醋。”
“嗯。”
殷長衍燒了一鍋水,水開的時候把麵條下下去。
趁這空檔去拿豬油罐子。
豬油凝固之後潔白乾凈,一點兒異味都沒有。
完全就是一團雪堆在罐子裏。
真神奇啊。
手指試探着戳了一下,細膩滑嫩。體溫將豬油微微燙化,再往下一點兒,指腹很輕鬆就被包裹住。
有點兒掌霜的感覺。
把罐子捧回廚房,拿乾淨的勺子挖了一勺豬油放在碗裏,又放了些小野蔥、鹽。
面煮開了,舀一勺滾燙的麵湯放進碗裏化開所有香料。再將筋道爽滑的麵條放進去,上頭鋪一層炸香的小野蔥。
王唯一大快朵頤,連筷子都舔得乾乾淨淨。
空碗往前一推,滿足地呼一口氣。
好吃,飽啦。
“吃好了?”
“嗯。”王唯一滿足地捧着肚子,看了一眼天色,“這都什麼時辰了,你怎麼還不去醫堂。”
今天太陽好,等他一走,她就把躺椅拖到院子裏,邊曬太陽邊看新出的話本子。
過一會兒困了,就午睡。
殷長衍收好碗筷拿去一樓清洗,“你跟我一起去。”
她去做什麼?
到醫堂得走一小段山路,腿累,進去還沾一身藥味兒。
別說他抱她,被抱她也不舒服。
“我又不是醫堂弟子。”王唯一靠在欄杆上喊,聽得懂她的畫外音吧。
殷長衍頭也不回,“我不放心。”
只要她想,她可以找出無數個不去的理由。但他這麼一說,她嘴皮子就跟漿糊粘着似的,不願意張開。
王唯一遲疑了一會兒,“那行吧。”
殷長衍唇角勾起,洗碗動作快了一些。
王唯一挺着肚子在門口等,殷長衍收拾好出來,背了一個特別大的包袱。
上前兩步攙王唯一,包袱踢里哐當亂響,“我們走。”
王唯一愣了一下,裏面都裝了什麼,鼓囊囊一大坨。
雙身子的人比較重,王唯一走了一會兒額間就冒出細汗。
一隻手探過來給她擦汗。
王唯一心跳快了半拍,臉頰“倏地”飄上一抹紅暈。細織棉帕子擦在額頭上時,一股淡淡的、微苦且清冽的白茶味道飄過鼻翼,與審判場上近神人殷長衍的有八分相似。
她曾在這個氣味中絕望恐懼,然後身死道銷,因此格外敏感。
“怎麼了?”殷長衍低頭,按在棉布上的手微微收緊,眸中的擔憂直白而真切。
他是她的夫君殷長衍,又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近神人。
“沒什麼。”王唯一側過頭方便他擦,“這裏也來一下。你什麼時候有帶帕子的習慣?”
“現在。”覺得她會用到,所以帶了。還好能用得上。
“你擦了什麼東西?”
殷長衍有一分苦惱,他始終不喜歡黏膩的感覺,“許師兄送的掌霜,醫修的手要保持敏銳度。”
“哈哈哈哈那你要常塗,你的手比路邊的石頭還粗糙。”
“......我以為你會喜歡。”
“你的手與我有什麼關係。”王唯一嗤笑一聲。
“相比於唇舌,用手時你越發濕軟......”話沒說完,嘴巴被細嫩微涼的手死死地捂住。
“別口無遮攔!你不要臉我還要呢。”王唯一面紅耳赤,心虛地環顧四周。
方圓十里沒什麼人,但他不會告訴她。
她臉蛋泛春、頰上飄粉的模樣特別好看。眼神閃躲,不敢直視他,更是可愛。
殷長衍閉上嘴巴,不是因為看夠了,而是她長時間舉着胳膊容易酸,“快到醫堂了,腿會酸嗎?”
王唯一斜了他一眼,鬆一口氣,“再走一段路問題不大。”
走了沒一會兒,王唯一腳步一頓,眉頭跟着皺起來。
又胎動了。
停下來。
“怎麼了?”殷長衍緊張道。
“它動了。”王唯一眉眼間泛着喜色,眸子亮晶晶。
殷長衍愣了一下,手摸上她的肚子,真的在動。聲音很輕,唯恐嚇到它,“你乖一點兒,娘很辛苦,別累到她。”
王唯一心裏暖,決定大度地不跟他計較。
醫堂。
殷長衍把王唯一送到衛清寧那裏,然後去月桂園。
許念不在衛清寧那裏,怕竊臉者孔凡旭報復,由戰堂帶走保護。
以往這個時候,衛清寧會燒一壺茶,一邊品茗一邊坐在花架子下翻閱醫書。享受難得的閑暇時光。
如今,他蹲在爐子前。
手上拿着竹篾扇子往膛里送風,向來只煮清霜松茶的紫砂壺裏紅棗桂圓茶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味道甜的發膩。
嘆一口氣,“殷長衍拿這兒當什麼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還把你丟過來。我是長了一張老媽子臉嗎?”
“消氣消氣,我也是受害者。”花架子下,王唯一佔了衛清寧的躺椅,頭也不抬地翻話本子。
“.......我看你逍遙得很吶。”衛清寧說,“起來,茶煮好了。”
“嗯,放那兒吧。”
衛清寧唇角微勾,笑意不達眼底,單手撐着膝蓋起身,“真拿我當你家僕從了?”
王唯一一個激靈坐起來,賠笑道,“我的意思是太燙了,等涼一些再喝。”
衛清寧閱人無數,諂媚的見得多了,但很少有人能像她這樣諂媚得坦坦蕩蕩。
輕聲笑了起來,“你這肚子多大了。”
“差三天八個月。”
“圓圓的,看起來像是女兒。”有一個性格像她的女兒在身邊,生活也沒那麼無趣,衛清寧說,“我命中缺子,做它的義父可好?”
王唯一視線往下移。
衛師兄還有這難言之隱?太慘了吧。
他是醫堂最出色的醫修,連他都束手無策,那基本可以判定沒得治了。
好可憐,有些人外表看着光鮮,其實內里已經不忍直視。
“沒禮貌,隨便往人家私隱的地方瞅。”衛清寧撩起衣擺遮了一下,補了一句,“也別胡思亂想。”
“這不是你自己提的嗎?怎麼就成了我胡思亂想。”王唯一特別無辜。
衛清寧頓了一下,“‘命中缺子’又不是我身子出了問題。這世上有一類人,血裏帶風,註定安寧不下來。更談何生兒育女。”
“沒關係,你還有它。等你癱在床上動彈不得的時候,叫它為你端茶遞水,日後再養老送終。”
衛清寧:“......”
挺溫馨的一件事兒,叫她說得他半點兒都笑不出來。
大門“吱呀”一聲推開,一個弟子拖着沉重的身體撞開門,踉蹌幾步滿身是血撲倒在地。
“衛......師兄,竊臉......者狡詐姦猾,重創......戰堂弟子后逃了。”
衛清寧眸子一頓,許念!!
衛清寧走過去接住他,好重的傷,劍骨斷成兩截。
神色冷凝,二指併攏泛着靈光點在弟子周身,“別說話,你傷得不輕。”
弟子擋開他,聲音帶着哭腔,“戰堂傷了很多人,求你......救他們。”
催促道,“我不要緊,救......”
氣息短促暈死過去。
“唯一,替我打下手。”衛清寧沒時間抱他進醫室,就地治療。
王唯一忙不迭點頭,“好的好的。”
半柱香后。
弟子救回來了,但若不能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將劍骨接好,這一身修為算是廢了。
衛清寧說:“唯一,照着方子去煎藥。”
抱起弟子進醫室。
“沒問題。”
過了一會兒,王唯一端着葯進醫室。衛清寧搭在弟子脈搏上的手撤回來,替他蓋好被子。
“衛師兄,你不去戰堂看人嗎?”王唯一說,“弟子說戰堂出事,你很擔心。戰堂一定有你重要的人,那人說不準正在受難。不去看看他,真的可以嗎?”
“眼下,他比較重要。”衛清寧擰了擰酸澀的眉心。
“衛師兄,我有一個小問題想問你。”
衛清寧看着她。
“為什麼你能幹脆放棄戰堂那人?”
“我從來沒有放棄。而是能救到誰,就救誰。”正是因為如此,他才留在這裏,“而且,相信其他的醫堂弟子也一定到了。”
“可是他對你來說很重要。”
“人有親疏,命無貴賤。盡一切全力去救我該救的人,這樣才不會次次遺憾。”
衛清寧坐在床邊,陽光透過窗戶打在他身上,給他輪廓鍍了一層金邊。
朱唇鳳眼,眉清目秀,神色無悲無憫,透着一股神性。
王唯一突然就明白為什麼有人跪拜醫修了。
這樣的人她也想拜一拜。
衛清寧“噗嗤”樂了出來,“怎麼這樣看着我?”
“你心腸真好,簡直是活菩薩。我都想拜一拜。”王唯一後來把這事兒告訴殷長衍,殷長衍完全能理解為何許念如此仰慕衛清寧。
“你太誇張了。”
“你值得!!”王唯一眼睛發亮,裏頭的真誠多得要溺死人。
衛清寧做醫修很久,救死扶傷更久,被人跪拜已經是家常便飯。
他習慣每一個患者口中的“救命之恩”,也看淡他們的敬仰。可從來沒有一個人告訴他“你值得”。
衛清寧愣住了。
不知道該說什麼。
良久。
“謝謝。”衛清寧聽見自己這麼說。
這有什麼好道謝的嗎?
王唯一倒了一杯紅棗桂圓茶塞到衛清寧手裏,“衛師兄,喝茶。”
她從剛才就渴了,可這個場面不好意思吃獨食。
“......我不渴。”
王唯一咽了一大口,邊嚼紅棗邊說,“紅棗桂圓茶補氣血,你這麼累,眼睛都皺成酸杏幹了,補一補水嘛。”
嗯,是有點兒累。衛清寧鬼使神差地喝了一口。
果然甜的膩死人。
“你要是沒嫁人,我也許會娶你。”衛清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