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王唯一完全不放在眼裏。她挺着肚子,他能拿她怎麼辦?
“再有兩個多月就要生了吧。”殷長衍慢慢開口,一想到兩個月之後,心頭不免有些緊張,“沒關係,我們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
王唯一:“......”
嘖,一下子就嘚瑟不起來了。
“要再加點兒熱水嗎?”殷長衍手背試了試水溫。
“不洗了不洗了。”
“我去拿棉布巾。”
王唯一洗完澡穿着寬大的寢衣坐在榻上,拿棉布絞頭髮。
孕期養的好,頭髮比之前更黑更亮。摸在手底下滑溜溜,跟緞子似的。
寬大的衣袖下滑到肘部,露出一截雪白細膩的小臂。
殷長衍倒完水回來,喉結緩緩地上下滑動。
上前兩步,接過棉布替她擦頭髮。
“我能擦。”王唯一拉住棉布,可殷長衍不撒手。
沒見過上趕着找活兒乾的,那你來吧。
拿過話本子翻了起來。
沒一會兒眼皮子打架,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再睜眼時天都亮了,頭頂是家裏熟悉的圓木房梁。
她是豬嗎?居然睡了這麼久。
王唯一還沒清醒先陷入自我懷疑。
殷長衍整理衣領的動作一頓,側過身,聲音很輕,“我吵醒你了?”
他入明炎宗后吃得多,吃得也好,又勤奮修鍊,身體結實了不少。身量高挑,窄腰長腿,直順長發一直到腰部以下,根根分明,在晨光中上了一層金色輪廓。
沒有如旁的修士一般配玉環飾品,頗有幾分清俊矜貴。
無論看幾次都會感嘆這張臉生得絕了。
“再睡一會兒,等我回來,給你做蔥油拌面。”
蔥油拌面?!
飢餓感來得過於突然。
“那我下午不吃飯了,留着肚子。”王唯一原本打算翻身再躺一會兒,聽到這兒從床上爬起來,踩上鞋子,“我去買點兒蔥姜,熬豬油時放,能除腥。”
“我回來帶。”
“那不一樣,早市的新鮮。而且你這段時間哪天不是天黑后才到家。”
殷長衍回憶了一下,還真是,“我今天早回。”
十八層岩。
十八層岩沒有正經的大門,兩塊摻了十八層岩的巨石雕刻成牌坊高高地立在槐樹林中,牌坊上書“十八層岩”。這便是通知你已經進入十八層岩地域範圍。
往裏走一小段,腳下的路便開始出現裂紋,越往裏走,裂紋就越縱深。
不像入門測試,弟子一看就生澀稚嫩,到這兒的醫堂弟子沒有幾個比許念資歷淺。他們三三兩兩互相結伴,陸續進去。
殷長衍老遠就看見許念。倒不是他氣場多強大、威嚴多重,而是他立在牌坊下當人形路障,側過身子跟人說著什麼。
離得近一些。許念跟個老媽子一樣逢人便碎碎念叮囑,醫堂弟子們忍着不耐煩點頭稱“是”,快步走過。
“呀,長衍到了。”
殷長衍想裝聽不見都不行,步伐一頓,“許師兄。”
“過來。”
殷長衍走過去,許念左臂上掛着一個小罐子,裏面裝着漿糊,手上拿了一把嘴巴形狀的黃符。
許念說:“十八層岩咱們一道走,萬一出什麼事兒,我也好照應你。”
“這是什麼?”
“關鍵時候能救命的東西,我給你演示一下。”許念拿刷子刷漿糊,將黃符往牌坊上一貼,線條畫的嘴巴一開一合口吐人言,“危險危險,請儘快逃命。危險危險,請儘快逃命。”
“不錯吧。”許念頗為得意。
殷長衍:“......”
這東西究竟有什麼好得意的。
“長衍,我給你帶了東西。”許念在懷裏摸索出一個核桃大小的瓷盒丟過去。
殷長衍抬手接住,攤開手掌,一盒寶藍色的掌霜。
並不想要。
“隨便你扔,但別叫我瞅見。人心都是肉做的,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疼。”那家雞腿生意很好,他每天得排半柱香的隊。
許念走在前頭,每走幾步就隨機挑選一課槐樹刷漿糊貼符咒。
殷長衍把寶藍色瓷盒揣到懷裏,下午回去扔到臨江里。
越到裂縫縱深處,路就越窄,光線也越暗。
前面的路像一個平放的花瓶,走過一段極窄的瓶頸后,眼前豁然開朗。
偌大的穹頂一樣望不到頭,上面石頭凸出來像是一個個倒插着的巨型蘑菇,底下類似一個巨大的碗,碗底有暗河。
很難想像地底下有這麼大一片放空的地方。
扶着地面跳下去。
暗河水量豐富,難怪這麼潮。牆體裏的古老觀音像臉部化了一大半。
眾人都在尋找十八層岩。殷長衍撞到人身上,忙後退兩步,“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孔凡旭側過頭,瞟了一眼被撞的地方,抬頭看殷長衍。
眸子裏閃過一絲驚艷,但也就那麼回事兒。
抬手在被撞的地方撣去並不存在的灰塵。
“孔師兄,這裏有水,要不要洗手。”一個弟子蹲在暗河邊道。
“臟,會傷到手。”孔凡旭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看着殷長衍。
弟子面上閃過一絲難堪,很快恢復如常。這不是第一次了。
孔凡旭拿出一張黃符寫下“牡丹雨”三個字,隨手貼在空中。黃符開始下雨,雨柱正是牡丹花大小。
沖乾淨手,用帕子擦拭乾凈,然後取出掌霜均勻地塗抹雙手。
牡丹味兒的掌霜。
難怪這裏味道五花八門,原來是醫修身上的。
“殷長衍。”許念注意到這邊,“孔凡旭,怎麼了?”
孔凡旭愣了一下,上下打量殷長衍,眸中帶着三分敬意,“你就是殷長衍?入門測試上那個‘十穿十’的殷長衍?”
這一次的驚艷是真的。
‘十穿十’對殷長衍而言絕不是什麼好回憶,“十穿十非我獨有,許師兄也能做到。”
“他跟你差遠了。他能十穿十,是因為他的極限在那兒。你能十穿十,是因為只給了你十根松針、十個蓮子。”
許念嘆了一口氣,“雖然這是事實,但我聽着也好刺耳。孔凡旭,讓我不快對你有什麼好處。”
“你不快,我就快樂。”孔凡旭說,“殷長衍,做許念的師弟,着實是在浪費你的天賦。每一年的醫術大會,他都是墊底。”
“好傷人,我也是有排前面的項目好吧。”許念笑了笑,沒什麼底氣。
“是啊,逃命類的比試你每次都獨佔鰲頭。”
“有什麼問題嗎?我是醫修,醫堂的,又不是刀堂、劍堂、戰堂,要在戰鬥場上拼生死。我是救死扶傷的,我要是先死,誰來救師兄弟?”
孔凡旭:“......”
孔凡旭開了眼界了,讓許念這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臉堵的沒話,“呵,論起厚臉皮,你稱第一,誰敢稱第二。”
看向殷長衍,“殷長衍,砂石會讓你的手失去應有的敏銳度。一雙粗糙的手,做什麼醫修。”
殷長衍抬手,手撐地面時沾了不少砂石灰塵......等等,這是什麼東西?
指腹捻了捻,是純度極高的十八層岩。
“許師兄,孔師兄,我好像找到十八層岩了。”
殷長衍話音剛落,周圍的醫堂弟子盡數圍了上來。
“在哪兒?”
“我找了這麼久,連十八層岩的影兒都見不到。”
“是啊,急得我都向菩薩許願了。你快說,哪裏有十八層岩?”
殷長衍抬高手掌,“地面上有細碎的十八層岩粉末,牆壁上的量則更多一些。我想,頭頂的石蘑菇中應該有成塊的十八層岩。”
眾人皆狐疑地望向頭頂。
孔凡旭振袖飛了上去,拿出隨身攜帶的小葯鏟鏟石蘑菇。沒一會兒,石蘑菇碎了一地,根部出現了一瓣橘子大小的特殊岩石。
“你們看,果然有!殷長衍所說是對的。”
眾人面上皆帶着喜氣,一時間道謝聲此起彼伏。有多少個道謝,就有多少人飛到穹頂上挖十八層岩。
“殷長衍,我欠你一個人情。”
“還有我。”
“我也是,有事兒記得尋我,我一定盡心而做。”
“......”
大家都想要大一點兒的十八層岩,數量上至少得兩個,於是小部分人開始爭搶石蘑菇。到處都有石蘑菇碎塊掉下來。
殷長衍仰頭看了一會兒,往入口處走,那裏石蘑菇偏小,但是人少。
孔凡旭收好十八層岩飛下來,“你不去搶?他們承你情,無論你要哪塊,他們都絕無二話。”
“不去,石蘑菇多得是。”
“你選的那些一看就很小。”孔凡旭提醒他。
“夠用就行。”
孔凡旭愣怔一瞬,哈哈大笑。有需要,但取適量就停止,好一個貪得有厭的殷長衍。
抬步跟了上去。
他不喜歡與人同行,但殷長衍除外。
殷長衍找好石蘑菇,縱身飛了上去,拿出小鏟子開挖。
觀音像就在身下不遠處。從這個角度看,觀音眼睛濕濕的,像在流淚。
這觀音垂淚看着眼熟,像是哪兒見過。
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殷長衍,怎麼停了?”孔凡旭仰頭,“葯鏟不鋒利嗎?用我的吧。”
“孔師兄,觀音看起來很眼熟。”
孔凡旭順着他的目光端詳一眼,“很正常啊,寺廟裏的觀音長得都差不多。”
殷長衍腦子裏靈光一閃,一些很碎的東西被串了起來。
不挖了,跳下來,面色嚴肅,“許師兄,孔師兄,出大事兒了。”
許念從沒見過殷長衍這幅表情,“怎麼了?”
孔凡旭也疑惑地看向殷長衍。
“話本子上記載了一個故事,寡婦帶着女兒虔誠拜觀音,觀音感動落淚,給了寡婦大房子,還收了她的女兒做座下童子。”
許念和孔凡旭對視一眼,中規中矩的俗套故事,大團圓結局,這不是挺好的嗎?
“話本子裏的觀音向來都是金身,哪裏來的泥觀音。”殷長衍說,“寡婦活不下去,向泥觀音許願要了大房子。泥觀音落淚代表同意交易,於是奪走了寡婦最愛的女兒。拿到的東西會以另一種方式給出去,這才是話本子中記載的真正故事。”
“這只是話本子裏的一個故事,也許做不得真。”孔凡旭提出合理質疑,但私心裏,他莫名地相信殷長衍所說的話。
“我在話本子裏見過泥觀音的畫像,與牆上這個有六成相似。”殷長衍飛到泥觀音身邊,將祂被水泡偏的五官移到原位,“現在有八成像了。暨南楊氏楊玄霜曾建過一個觀音廟,供奉的觀音也長這張臉。”
“暨南楊氏楊玄霜出身優渥,他若有所求,一定是讓天生眼盲的兄長楊玄靈能看見光。於是他跟泥觀音許願。泥觀音垂淚同意交易,讓楊玄靈能看見燈籠中的光,然後奪走楊玄霜引以為傲的頭顱、五官。”
細思之下很可怕。韓飛偷走楊玄霜的頭顱,衛清寧取下他的眼睛、舌頭安在李卿之身上。都應驗了。
許念上前兩步,“眼下泥觀音垂淚,一定是誰許了什麼願望。這麼多人,完全沒法找。”
殷長衍說:“不用找,這不是很明顯么。我們所有人到這兒,都是衝著十八層岩來的。如今十八層岩到手,要被拿走一些東西了。”
石蘑菇往下砸得越來越多,穹頂開始出現蜘蛛網狀紋路,眼看着要砸下去。
三人對視一眼,看來是要將他們活埋。
許念、孔凡旭用靈力通知所有醫堂弟子儘快撤離到瓶頸口,殷長衍則立在中、央位置一遍又一遍地說著觀音垂淚。
人只有聽到有理有據的東西,才會相信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醫堂眾弟子感激地望向殷長衍,紛紛如倦鳥歸巢一般撤回到瓶頸口。
殷長衍通知到位,往瓶頸口飛去。
他劍骨被抽、劍府沖壞,有靈力飛,但消耗得過多,根本到不了瓶頸口。
高估自己了,今天怕是要被活埋。
明明那麼近,就快到了。
以許念、孔凡旭為首的醫堂弟子們眼睜睜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殷長衍淹沒在坍塌的穹頂之內。
“長衍!”
“殷長衍!”
“殷長衍!”
......
殷長衍失去意識,再次睜眼的時候,躺在廢墟之上。
所有醫堂弟子將他圍了里三層外三層,雙手虛攏,靈力不要錢一樣源源不斷地匯進他體內。
很溫暖。
為首的孔師兄袖子挽到肘部,小臂到手背部分沒一塊兒好皮,十指指甲劈裂、血肉模糊。
不,不止孔師兄。
所有醫堂弟子都是這般袖子挽到肘部、雙手血肉模糊的模樣。
不能用靈力掀廢墟,誤傷殷長衍就麻煩了。因此所有人一涌而上,挽起衣袖動手刨人。
“孔......師兄,一雙......粗糙......的手,做什麼......醫修。”
眾人愣了一下,以為自己幻聽了。面露欣喜,站起來圍到殷長衍身邊。
“長衍,你可擔心死我了。”
“醒了?!太好了。”
“可算是救回來了。”
“全醫堂弟子會診,你可是天下第一人。”
“殷長衍,你感覺怎麼樣?”
“我覺得你應該是這裏最健康的人。”
“殷長衍,你喉嚨被壓了,少說點兒話比較好。”
殷長衍問道:“什麼......時辰......”
他答應唯一會在日落前回家熬豬油,給她做蔥油拌面。他不能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