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殷長衍去醫堂水上迴廊報道。
一路上遇見不認識的人,對方會跟他輕輕頷首、微笑示意。
氣氛和劍堂完全不一樣。
前面就是登記處。
一個弟子正趴在桌上把玩石子,見有人來,愣了一下。
多久沒見到長這麼俊的人了,一點兒不輸衛師兄。
放下手中的活兒,打開記名冊,拿起毛筆蘸了墨汁,嘴角咧到耳後根,“新來的弟子?來得真是時候,醫堂缺人不是一兩天了。新師弟叫什麼名字呀?”
“殷長衍。”
弟子毛筆一頓,抬起頭,“你就是殷長衍。”
和煦的暖意消失,轉化為三分審視、一分戒備。
倒不是殷長衍多敏銳,而是對方根本沒打算掩飾。
“嗯。”殷長衍看向記名冊,“能登記了嗎?”
醫堂弟子擱回筆,“殷長衍統領劍堂,手下能人眾多,寫你的名字,我還不夠格。”
“那誰夠格?”
“你覺得誰夠格你就去尋誰。”倒霉被垮掉的水上迴廊給埋了,現在後背都隱隱作痛。都怪殷長衍。
殷長衍拿過記名冊。醫堂他只認識衛師兄,找他簽吧。不曉得衛師兄眼下在哪裏?
醫堂弟子打量殷長衍,衣袖裏的手按着蓄勢待發的銀針。
自己語氣說“沖”都是收斂,可殷長衍臉上瞧不出一點兒不滿,似乎真的在思考要找誰。
看着不像是個蠻不講理的。防備減了一分,收回銀針。
許念給病患分發完丹藥回來,注意到這邊,邊放下袖子邊往過走,“怎麼了?板着一張臉。”
旁邊那位是哪個堂的弟子,相貌真出色。
許念身量高挑,面容俊俏。長了一對笑眉,因此無論什麼時候看他都像是在笑,人也平易近人,醫堂弟子見了他就心生歡喜。
“許師兄,他是殷長衍。”你沒聽錯,就是那個莫名其妙派人拆水上迴廊的劍堂弟子。
殷長衍?啊,想起來了。那個棄劍學醫的劍堂弟子。
“你總算來了,一些病人身上劍傷難以辨認,還得你來。”許念彎着眉笑道。
“如果是明炎宗範圍內的劍法,我問題不大。”殷長衍把記名冊遞過去,“能給簽個字兒嗎?我名字是殷長衍。”
“嗯?當然可以。”許念從袖中取出巴掌長的蚊須筆,在記名冊上留下秀氣的字跡,“許念,你可以跟他們一樣叫我許師兄,我也不介意你直呼姓名。”
殷長衍從善如流,“許師兄。”
醫堂弟子:“......”
醫堂弟子:“許師兄,你要不要帶殷長衍?其它師兄弟都派出去,全堂你最閑。”
與其它堂自修自練不同,醫堂需要一個擁有大量醫療經驗的引路人在前頭帶,常常是師兄帶師弟。
“可以。”許念彎腰抱起藥材,下巴點了點另一堆,“殷長衍,抱着跟我來。”
“好。”
殷長衍跟着許念到了月桂園。
月桂園到處都種着桂花樹,是醫堂收容傷患的地方。平常人就多,眼下更是擠得水泄不通。桂樹底下都是燒傷病人。
後院是煎藥房。藥房牆壁向上延伸,做成無數個方方正正的葯抽屜。
貼地支一個腦袋大小的鐵架子,架子下放燃火符,上頭是黑色的葯壺。葯煮好了,葯壺轉為鮮紅色,會有弟子拿走。
這樣的葯壺密密麻麻鋪滿煎藥房,一眼望不到頭。
許念熟練地拉開藥抽屜,補充材料。
“每一壺葯聞起來都差不多。”殷長衍嗅覺很靈敏。
“嗯,因為大部分是燒傷病人。”
“這些帶點兒酸的呢?”
“祛瘢痕的。”
門口一個明炎宗弟子捧着血淋淋的手跑過來,見是許念鬆了口氣,“許師兄,替我療傷。”
許念抓藥丟進葯壺裏,倒清水,蓋蓋子,笑道,“殷長衍,會煎藥嗎?”
沒煎過。但看這順序跟煮粥差不多。
“可以試一試。”
“這一排就辛苦你了。”許念走向明炎宗弟子,衣袖被咬爛,從小臂到虎口有一段撕咬傷,“怎麼了?”
“別提了,還不是月桂園園后那惡狗。總有一天我要撕了它的皮。”明炎宗弟子沒好氣兒道,“許師兄,我疼,快治療。”
許念指尖捏着銀針封鎖傷口兩端,雙掌聚攏,中心亮着溫暖的白光。斷裂處一點一點地複合。
明炎宗弟子指着虎口冒血的位置提醒道,“師兄,這裏忘治療了。”
許念朝殷長衍招手,“殷長衍,來試一試。”
明炎宗弟子順着許念的視線看去,這才注意到還有一個人。豁,長得真標緻。
許念柔聲道,“看清我剛才的做法了么。”
殷長衍沒說話。
“去治療他。”
“嗯。”殷長衍點點頭。
走過去,雙掌聚靈。
許念看着他。
對於他人突如其來的要求,一般人會下意識審視、猶豫。在思索自己能不能做、做完會有什麼結果之後,才會去想要怎麼做,再去做。
但對於醫修來說,死生一念間。這種本能的猶豫往往是致命的。
好在,殷長衍很聽話,會是個不錯的醫堂弟子。
殷長衍掌中聚出青色的靈氣,送到明炎宗弟子傷口處。
明炎宗弟子悶哼一聲,傷口血流如注。
“靈氣能催生斷掉的皮肉、脈絡。可你的靈氣無序,一旦送進去便是衝破筋脈傷上加傷。”許念盯着傷口處,“殷長衍,想辦法讓你的靈氣乖一些。”
“嗯。”
明炎宗弟子:“......許師兄,他誰啊?”
“我帶的師弟。”
倒抽一口涼氣,“許念!你居然拿我給你師弟練手!”
許念看着虎口一點一點被修補好,十分詫異。無他,殷長衍對靈的控制能力太強了,前所未見。
彎眉笑道,“他這不是做得挺好嘛。”
殷長衍額間冒着細細的汗珠,“治完了。”
許念提起藥材筐,摸出一個雞腿丟給他,“牆上有小鏟子,去鏟葯壺裏的藥渣。騰出空葯壺煮葯。”
“嗯。”
日落西山。
殷長衍蹲在地上拿着小鏟子盯葯壺,身後影子在空曠的地面拖得老長老長。
許念路過,驚訝了一下,“你怎麼還在?”
“再有一個就鏟完了。”
愣怔一瞬,樂出聲兒,“你也太乖巧了。這壺葯煮好就端到前頭,回去吧。”
“嗯。”
殷長衍煎好葯,鏟完藥渣,去月桂園前院送葯。
走小路能近一些。
剛走一段,踩到石子。聲音在空曠的地方格外明顯。
草叢發出“颯”“颯”聲,向兩邊扯開,露出一張兇惡狗臉。
凶狗極瘦,耷攏的皮裹着根根分明的肋骨,眸中帶着戾氣。尖銳的牙齒上留着血漬,沖殷長衍發出低吼。脖子以下的部分有月牙狀的燒傷,兩條後腿微跛。
身後守着一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發乾牛骨,上面是細密的齒痕。
餓成這樣。
凶狗的眼神殷長衍並不陌生,他小時候也是這樣。
殷長衍摸出雞腿,丟了過去。
雞腿香味兒飄散在空氣中,凶狗一動不動,視線死死地盯着殷長衍。
看來有人曾給它投食,趁它搖着尾巴樂顛顛跑過去的時候打它。兩條後腿應該是那個時候打跛的。
殷長衍避開凶狗走,不能把葯灑了。
到家后,先去臨江邊洗去一身藥味兒。
王唯一興緻勃勃,“醫堂怎麼樣?有入門測試嗎?你測的結果怎麼樣?”
“人很多,還有葯。”殷長衍搖了搖頭,“還沒測試。”
“......沒了?”有點兒失落。
她想聽什麼?殷長衍遲疑一會兒,“有一條狗,是個跛子,特別凶。看起來很餓,我給它丟了個雞腿。”
“真可憐,它吃了嗎?”
“它會吃的。”
他不說它吃不吃,反而說一句它會吃。王唯一覺得有趣,“你怎麼這麼肯定?”
“與吃到東西相比,斷腿不算什麼。”如果一直有吃的,它會期待斷腿。
“你又能肯定了?”
“嗯。”我就是這樣。
殷長衍斂下眸子,拿起桌子上的藥膏,“唯一,把褲腿撩起來。”
王唯一哭喪着臉,“又要抹葯。又癢又沒用,我不想抹。”
“過來。”
殷長衍捲起褲腿,指腹蘸了藥膏,細細地抹了一層。
第二日。
殷長衍出門的時候,手上餡餅包裹比平日要重一些。打開一看,多了兩個魚肉餡餅。
他不吃肉。
王唯一吃完早飯捧着肚子在園子裏散步,“給狗的。你小心別吃掉,我在裏面摻了碎骨頭。”
她一開始沒想做。但是他說到狗的時候,眼睛裏有一種她看不懂的低沉情緒。
鬼使神差地烙了魚肉餡餅。
清晨第一縷陽光剛出來,給王唯一輪廓鍍了一層金邊。
殷長衍在看她,眼眶裏都是她,所以眼睛也泛起金色光點。
王唯一突然就覺得他身上那種情緒散了。
殷長衍在醫堂月桂園煮葯鏟藥渣。碰到病人,許念會治一半,再叫他繼續,而後從中提點。
“學得不錯嘛,獎勵你的。”許念扔過來一隻雞腿。
殷長衍等晚上回家,順路把雞腿和魚肉餡餅丟給凶狗,。
凶狗先是謹慎地望着殷長衍,等他走遠,再繞着雞腿轉圈圈,然後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碰、撥弄。
最後叼走。
許念總會給他帶雞腿,他每天都把雞腿扔給凶狗。凶狗開始卡着點兒蹲在路邊等他。
有一天,殷長衍丟完雞腿和魚肉餡餅,走向凶狗。
凶狗對着他呲牙,等他走近,凶狗在地上翻滾兒,露出肚皮。
“哈。”殷長衍笑了一下,雙手聚靈,給它治療跛腿。取出腰間的瓷盒,手指蘸了藥膏給它抹肚皮。
過了幾日。
王唯一邊吃包子邊說,“殷長衍,我覺得最近你愛凶狗比愛我多。你沒發現你跟我的談話內容有一半都是它嗎?”
不是你喜歡聽么。
“你還抱它,舉高高。”
要抹葯啊,看一看傷口。
啊,說到這裏,該抹葯了。
殷長衍取出一個瓷盒,“唯一,抹葯。”
王唯一不再反抗,沒有用。順從地拉起褲腿。
噫,涼涼的,好舒服。還有點兒qinix“換藥了?”
“嗯。”
他鏟了數不清的葯壺藥渣,找出祛瘢痕的最佳配比。再用凶狗試了幾次葯,斑痕明顯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