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7 蓮鏡無(下)

28§2.7 蓮鏡無(下)

黃色毒瘤期初結束的一周時,老師過來找他,他的面色凝重。

那時候,他的妹妹因為在長年艱苦生活中拖垮了身子,本來便體弱多病,在國家宣佈恐怖時期結束時,一直提着的病終於一發不可收拾。好在此時,她終於有機會被送進了醫院的病房。而他也終於可以再次走入課堂。他上的是初中,所幸當初蓮鏡無曾有教過他一些字詞,所以雖困難,但還勉強能跟上進度。當時老師站在窗外時,一聲凜冽軍裝甚至沒有來得及換下來,風塵僕僕。好在毒瘤期時,人們大多對這樣的兵士見怪不怪,也並未多做深究,老師就讓他出來。

“怎麼回事?”老師極少這樣失態過:“老師?”

老師沉默着,慢慢道:“我們找到阿蓮了。”

隨之寒一怔,那個朝思暮想的名字就像一塊傷疤,曾經一直橫亘在他們三人之間。每當提起,都是一塊隱痛。時間長了,這個名字沉澱地久了,他甚至開始懷疑,那個美好的女孩子是否真的存在過,是否是他曾在那場夢魘中臆想出來的,只為了能在黑暗裏找到一線溫暖。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甚至於哽咽。舌頭在嘴裏似乎不聽使喚,他顫顫巍巍地、小心翼翼地重複:“蓮鏡無?……”

隨即,他像是大腦中終於恢復了什麼聯繫一般,此時通紅了眼,抓住老師:“蓮鏡無?!”

老師卻沉默,略帶悲哀的眼睛看向他。

隨之寒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只覺得全身血液似乎都倒流沖入大腦,他張了張嘴,近乎呢喃:“她……死了?”

老師搖了搖頭。他只覺得瞬間提起的心全部放下了。老師卻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直接帶他上了一輛車。隨着老師的敘述,他原本已經快要挑出胸膛的心臟卻又一點一點冷卻。

“我們是在一間地下倉庫找到她的,暴民們並沒有殺她。”老師望向窗外,手中握拳死緊。他閉上眼睛,痛苦道:“我辜負了她父親的囑託……”

“和她被關在一起的人大多都死了,剩下的因為那些非人的折磨,都瘋了。”

“看她這樣子,我……”老師突然哽咽,三十多歲的大男人泣不成聲:“我卻寧願,她當時就已經死了,死了……就好了。”

然後,他終於看見了她。

搖搖晃晃、昏昏黃黃,是地下室懸挂的燈;凝固乾涸,發黑髮霉,是牆壁不知多少幾年厚厚沉積下的血跡;鈍厚沉重,粗糙磨礪,是生了銹的大鐵鏈。幾個特種兵守在門口,見到老師,嘆息着側開身子。裏面,醫務人員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理。他們不敢給受害人帶來太多刺激。

臃腫不堪、皮膚潰爛的女人;滿身糞便,殘疾智障的兒童;這裏連地上都是無數的排泄物和屍體,他剛一進去,就有相關人士給他戴上了一面防毒面具。

裏面還有毒菌。

他近乎毫無意識,只是徒然地向最深處走去。

在最後面,一個人滿身鎖鏈,瘦得似乎透明。扣在她身上的鎖鏈比她的骨骼還要粗,及地枯黃的長發盤繞,許久不見陽光的皮膚顯露出病態的蒼白,猶如幽靈。不同與其他人的歇斯底里,她一直安安靜靜,在看着地下室上方那個被封死的窗子。在她旁邊,兩個醫務人員正在為她解開鎖鏈,擦拭傷口,但她似乎完全無所覺一樣,問話也不答,整個人就如同破敗的傀儡娃娃。

此時,一個醫務人員想為她把身上潰爛皮膚上的衣服剪下,只這樣一個動作,那個似乎毫無生命的人卻突然動了,她無神地抬起手,在所有人訝然的目光中,慢慢地將身上破布一樣的衣服全部褪下,動作溫順地像是做過無數遍,但她的雙目卻又那樣神智暗淡,看起來根本不像有意識一般。

旁邊的醫務人員都在嘆息,說這個女孩子毀了,今後再也不可能走出這次的陰影。

隨之寒卻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一般,他走過去,緊緊地抱住她。她的骨骼勒痛了他的手,不知不覺中,他已泣不成聲。失而復得的重大喜悅和得而復失的痛苦心情,不知哪一種更多一點。此時他腦袋裏一片混亂。

老師在他們身後嘆息。醫務人員勸他:“小夥子,放棄吧,我們將她送到院裏調養一段。現階段治癒的可能性很小,你看……”

先前的他根本不理,但之後醫務人員勸得多了,他死不放手,只是大吼道:“你們懂什麼,她答應過的,她答應過的……”

她答應過的,要活着回來。

她答應過的,心若蓮鏡,無有塵埃。

她是蓮鏡無啊。她怎麼可能被這種事情毀掉。他吼着吼着,自己也哭了出來,只覺得無限委屈無限痛苦。他明明是男人,先前需要母親保護,然後需要蓮鏡無犧牲,之後呢,他還能做些什麼?

哭着哭着,他突然感覺到有人在輕輕嘆息。再然後,一隻冰涼的手伸過來,慢慢地擦去了他的眼淚。

她像是剛回復意識一般,張了張口,聲音卻如滾石粗糲。她那時候已經不會說話了。

她無神的眼睛裏倒映出他的身影,似乎漸漸有了一絲光彩。

隨之寒原本已經近乎絕望,此時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她信守諾言,她還活着。

是的,她還活着,只要她活着,就比什麼都好。其他的,一點都不重要。

正如現在,隨之寒看着眼前的蓮鏡無。她仍是上次任務前離去的模樣,眉眼精緻,神情淡漠,嘴角常年勾起的一絲笑容毫無溫度。她很健康,也很精神,一身剪裁合體的西式騎手裝勾勒苗條而有力量的身體,五官正是東方的精緻小巧同西方的立體深刻,比起旁邊向以美貌而著稱的精靈也毫不遜色。

她沒有死。

隨之寒張了張唇,幾乎顫抖了手。他怎麼就這麼蠢,沒有想到。上一個來【童話世界】的特種兵於一個月前與組織斷了聯繫。而他就是在一個月前,接到蓮鏡無的訃告。

難怪……這樣重要的任務會交給他一個b級兵士來做。他們是因為相信自己和蓮鏡無的處事方式相似,所以可以依照着她的軌跡走下去么?

此時她正靠在窗旁,雙手環抱,側耳聽着精靈阿姆萊特的敘述。隨後,她慢慢轉向隨之寒,語調緩慢:“哦?這位小姐,你認識我?”

隨之寒想到,蓮鏡無和組織上斷了聯繫,應該不知道他也來這裏的事情,此時,他也按捺不住心裏興奮:“蓮鏡無,我是隨之寒。”他特意使用了中文,以確保旁邊精靈聽不懂:“組織上派我來協助你。”他上前一步,激動地想抓住蓮鏡無的手:“你沒死,真是太好……”

豈料蓮鏡無竟不留痕迹地避開了他伸出的手。隨之寒怔在原地,他一向知道蓮鏡無被譽為冰冷系巫獵者女神,自有其不可親近之處,但那從來都是對待陌生人,只要稍微同她走得近一些,就不會遭到這樣的對待。現在的蓮鏡無對待他的態度,就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一般。

再看旁邊的精靈阿姆萊特,他似乎也完全沒有因為他使用了中文而覺得困擾。隨之寒覺得,他的眼神甚至不像是聽到了陌生的語言一般,甚至他還能準確地叫出隨之寒的名字,比安瑟當時痛苦的發音不知要標準了多少倍。

“咦,你們不認識?”阿姆萊特抓抓腦袋,似乎對這件事情十分困擾:“可是隨之寒解釋他的名字,就跟你的一模一樣。”

蓮鏡無淡淡笑了笑,並不在意:“隨小姐或許把我認成了熟識的人吧?天下長得像的人,名字像的人,確然不少。”

隨之寒如遭雷擊。他以為蓮鏡無沒有聽清楚,再次地用中文道:“蓮鏡無,我是隨之寒啊,阿暖你還記得么?老師你還記得么?我的母親……恩,你喊她宣阿姨啊,你還記得么?我們的組織是巫獵者同盟……”

蓮鏡無依舊似是毫無反應,連眼中的神采也並未有所改變。她的眼裏依舊平靜不起波瀾:“抱歉,我並未聽說過令妹的名字,也並不認識令師與令堂。”

他問話,用的是中文。她答話,用的卻是【童話世界】的語言。磕磕碰碰,還有一些語法錯誤。怎麼回事?隨之寒現在的翻譯器,應該就是她輸入的詞庫。難道她的翻譯器丟了?

“蓮鏡無,你是出了車禍失憶了?還是你長了腦瘤失憶了?還是你得了白血病失憶了?……”

蓮鏡無似乎是淡淡地勾了勾唇:“這位小姐,若非您的相貌實在……太突出,我會以為您來自我們那裏的h國。”

妹兒的,是說白雪公主殼一看就不像整過的是吧?果然是蓮鏡無式的諷刺!

一旁的精靈阿姆萊特也似乎有些看不下去:“隨小姐,蓮小姐似乎是真的不認識你,你別逼她了。”

隨之寒不相信現在中文都已經普及到另一個時空來了。連在他們那個主軸線的世界裏,四六雅思gre什麼的還是要考的。那麼這些精靈為什麼能聽得懂中文?讀心?若是真的能讀心,又怎會看不出他跟蓮鏡無究竟有多熟!

正在無限糾結時,一個精靈打開了小屋子的門進來。他淡漠地掃了蓮鏡無和隨之寒一眼,冷冷向蓮鏡無道:“你的要求已經上達給大祭司。你跟我來。”

蓮鏡無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有再看隨之寒,就要和那精靈一起出去。阿姆萊特在身後擔憂地接了句:“蓮小姐,精靈大部分都比較排斥人類,你……”

蓮鏡無莞爾一笑:“謝謝,沒事的。”

一旁的隨之寒已經覺得有些不對了:“等等,你說她要去見誰來着?”

精靈阿姆萊特理所當然道:“大祭司啊。”

——一百年前,一個人類女人誤闖進精靈國度,因其善良與正直打動了精靈,非但未被驅逐,反而被所有精靈所接納為精靈國的居民……

——在她與大祭司的婚禮那天,人類舉國入侵精靈王國。大片精靈被屠殺,精靈大祭司戰死……

隨之寒如遭雷擊,僵在當場:“現在離精靈國滅亡多久了?”

話一開口,旁邊的精靈都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就連要走的蓮鏡無似乎也若有若無地皺了皺眉頭。好半晌,原來對他一直親和的阿姆萊特也有些怒火:“隨小姐,你別以為是我們的客人,就可以亂說話。我們精靈國怎麼可能會滅亡!”

——所有陷入沉睡的精靈,仍日復一日地在做着曾經的夢。

——而闖入他們夢境的人,將會分不清何為現實,何為夢境,最後永遠無法清醒。

隨之寒僵在原地。

他終於知道了,為什麼蓮鏡無會說不清楚這裏的語言。因為她才剛來這個世界不久。

他也終於知道了,為什麼蓮鏡無會不認識他。在她的現實中,並沒有他的存在。他的出現無法在夢境中引起波瀾。

但是,蓮鏡無的沉睡發生在一百年前。而蓮鏡無最後傳回信號時,把白雪公主的死期精確到了天。她在一百年前,怎麼可能知道白雪公主的死期?

最重要的是——她如果就是那個睡美人。那麼,現在她要去見的大祭司,以後將成為她的丈夫。

他喵的,也就是,他的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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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童話]特種兵苦逼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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