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章 三合一

33. 第三十三章 三合一

梨香院內,母女二人正坐在炕上邊做針線邊閑話家常。

屋子裏的炭火不間斷地燒着,可卻還是難免有些凍手,時不時就要停下來搓一搓。

薛姨媽見狀就說道:“你手冷就別做了,叫丫頭將手爐拿來抱着暖暖罷。”

“連針線都不做了那一天天的可拿什麼來消磨日子呢。”總不能真抱着手爐在旁喝茶發愣不是。

心中暗暗一聲幽嘆,薛寶釵便又低下頭繼續做了起來,忽而想起什麼,“今兒打起來之後彷彿就未曾見過哥哥?他可從不是個能起大早的人,莫不是昨兒夜裏又不曾回來?”

“可不是,見天兒沒個人影。”頓了頓,薛姨媽忍不住抱怨道:“從前時不時要回家拿銀子,好歹還能見見人。如今可好,他自個兒做家主了,真就變成那逃出五指山的孫猴子一般沒人能管着了,十天半個月不着家還是什麼新鮮事兒嗎。”

薛寶釵皺眉道:“總這樣在外頭吃喝玩樂也不叫個事兒,既是母親與我誰也管不了他,不如找個能管着他的回來罷了。”

“你的意思是給你哥哥找個媳婦?”薛姨媽認真考慮了一下這個提議,有些心動,卻還是遲疑道:“只怕不容易,娶妻又不是納小妾,哪是能說找就立馬找到的。”

“既要能管着你哥哥,又不能太母夜叉無法無天,還要與咱們家門當戶對,你哥哥又是個愛美色的,不是大美人也拴不住他……”

眼睜睜看着她巴拉巴拉快速掰出來眾多條件,薛寶釵也屬實無奈極了。

方方面面都完美的好姑娘誰都愛,可問題是,哥哥他配嗎?

不是她胳膊肘往外拐,同為女子她實在是無法自欺欺人。

只不過這話就不好同母親說了,總歸說了也不會聽,還反倒要惱了她。

畢竟這天底下怕也沒哪個做母親的會覺得自己的兒子哪兒哪兒都不好。

“不過你倒也是提醒我了,回頭我託人到外頭尋摸尋摸,只怕不會太快有好消息。”薛姨媽嘆了口氣,忽而想到,“這正經媳婦不能草率,倒是可以給你哥哥先安排個屋裏人。”

“你哥哥不是很稀罕香菱那丫頭嗎?頭兩年那丫頭一臉稚氣看着便是個孩子,我才壓着沒叫動她,如今倒是長大了些……你哥哥惦記那丫頭許久了,若允許他將那丫頭收了房,或許能將他拴着些別老在外廝混。”

薛寶釵當即就搖頭反對,“母親瞧瞧香菱那身段兒像是‘長大了’嗎?過兩年再說罷。”

“也罷……也不好真禍禍了小孩子。”

“二太太來了。”

母女二人面面相覷,臉上都是同樣幾個大字——無事不登三寶殿。

“寶釵也在屋裏呢?今兒怎麼不曾去找寶玉和姐妹們玩?”王夫人有些詫異,瞧見她手裏的針線,轉臉就開始怨怪薛姨媽了,“她一個小姑娘家正是愛玩愛鬧的時候,你整日將她拘在屋裏做什麼針線啊?回頭將孩子悶壞了有你急的。”

還非得又補充一句,“咱們家又不是史家那樣的,還非得叫小姑娘自個兒做針線去補貼家用。”

言語中的諷刺、鄙夷之意實在是過於濃厚,彷彿忘了史家還是老太太的娘家。

當然,也興許正是因為知曉的緣故。

薛寶釵微垂着頭抿唇笑了笑,“前兩日許是不小心受寒了,近來便總有些咳嗽,只好過段日子好些了再去找寶玉他們玩,省得再連累他們一同受罪。”

說著,還似模似樣地捂嘴輕咳了幾聲。

這下子王夫人就不再說什麼了,只連連點頭囑咐她養好身子再出門去。

轉頭又是一嘆,“我是真羨慕你每天都有親閨女陪着跟前,哪個寂寞都輪不着你寂寞。”

薛姨媽順口就笑道:“你這話跟我說說也就罷了,可就跟旁人說,不知道的還當你是在炫耀呢。能陪着跟前盡孝的閨女多得很,卻有幾個能像娘娘這般能給親娘給家族掙得如此榮耀臉面的呢。”

這話落在王夫人的耳朵里自是舒坦極了,嘴角止不住的上揚,口中卻仍說:“我哪裏需要她給我掙什麼榮耀臉面呢,只求她能好好的便再滿足不過了。”

“當年才多大點的一個小人兒,打小在家也是千嬌萬寵的,冷不丁就離了我去干起了伺候人的活兒,我這心裏可別提多難受了。”

“這麼些年骨肉分離,見也見不着,有心想打聽打聽卻也都沒個門路,我是時時刻刻記掛於心,吃吃不好睡睡不好,一時擔心她可曾吃飽穿暖,一時又擔心她別小小年紀冒冒失失得罪了貴人……”

真不想要這份榮耀,真要這麼捨不得這麼擔心記掛,當初做什麼送人入宮呢。

薛寶釵緩緩垂下眼帘,將那一抹譏嘲掩於深處。

不過同為人母的薛姨媽卻似乎很能感同身受,聽着聽着便不由紅了眼眶,連聲安慰道:“如今好了,娘娘可算是苦盡甘來了,你也不必再如此揪心,只安安心心享清福罷。”

又問,“聽說今兒大清早你就進宮去了,可是見着娘娘了?她如今過得可好?”

“見着了,娘娘過得好着呢。”王夫人頓時就轉憂為喜,一臉驕傲地說道:“娘娘住的宮殿氣派得很呢,里裡外外一堆人伺候着,身上穿的戴的也都儘是那頂好的物件,整個人養得是珠圓玉潤的,一看便是享福的日子。”

“我還聽抱琴說了,如今也就是皇上身子不適,先前好好的那會兒,往後宮去得最多的就是娘娘那兒。”

珠圓玉潤是真,不過原本賈元春天生就是這樣的,與薛寶釵的身材很相似。

去得最多也是真,畢竟就屬賈家最好哄騙。

至於其他的,那就都是吹噓了。

一來要臉面,二來這會兒她來的目的……那自然得將娘娘往高了去吹捧,哪兒能叫人有丁點好遲疑的地兒呢。

天真的薛姨媽還為她高興呢,“按這情形來看,娘娘的肚子應是很快就能有動靜了,你只等着抱外孫吧。”

坐在一旁的薛寶釵不禁紅了臉,有心想要避一避,卻又怕自己一個錯眼的功夫母親又被三言兩語糊弄了去。

打從宮裏出來就往梨香院這邊來,怎麼瞧着都不像能有什麼好事兒。

她可還沒忘了,賈元春三天兩頭打發人回家要錢呢。

果不其然。

眼看鋪墊得差不多了,王夫人就將話題帶到了省親別院上來。

“這是本朝前所未有的恩典,按說對咱們家來說實在是樁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可……”到這兒忽的就停了,只面帶愁苦,欲言又止。

擺明是等着傻子自己咬鉤兒呢。

偏薛姨媽就是這麼配合,立馬就急吼吼地追問開了,“可什麼呢?難不成這中間出了什麼差池?”

“那倒沒有。”王夫人搖搖頭,嘆道:“只畢竟是給娘娘省親用的別院,到底不能與尋常普通別院相提並論,若是蓋得不好,那無疑是在打皇家的臉,咱們可承擔不起那樣的罪責。”

“可若要好好蓋,要蓋得符合皇家的身份氣派,那卻又並非張張嘴就能成的……哎。”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還能有什麼不懂的。

薛姨媽下意識看了眼自個兒的閨女,又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嘴,“姐姐若是有什麼難處,咱們做親戚的自是不會幹瞧着,我估摸着我這些年攢下的私房錢大抵還有個十萬八萬的,一會兒都拿來你先用着?”

十萬八萬對薛家來說還不算什麼,但卻不代表這當真就是一筆小錢。

這個時候普通百姓一家好幾口人,一年到頭能有個幾十兩銀子就足夠過得挺好了,京城上好地段的大宅院也不過才幾千兩銀子。

誰家親戚也不可能隨手就拿出十萬八萬的來送人。

沒錯,就是送。

回回王夫人來就開口說借,卻至今從未還過一次錢,哪裏還能不知道她這德行呢。

薛姨媽是耳根子軟也心軟,卻總歸知道要為兒女考慮考慮,但凡這個姐姐真是有借有還的人,她今兒便是掏出來幾十萬兩都不帶猶豫的。

原還想着既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借”,那這十萬八萬實在也不算少了,畢竟前頭還有二十萬左右的“借款”呢,如今甭管怎麼看都已仁至義盡。

偏王夫人不滿意極了,連臉上都抑制不住帶了出來,“遇着難處我頭一個能想到的便是你,想着你我親姐妹之間互幫互助也沒那個見外的,想着出去求一百個人也頂不上一個親妹妹親近有用,結果你竟這般打發我?”

再配上那傷心失望的眼神,不知道的還以為人家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兒呢。

何為“厚顏無恥”?這不就是了。

薛姨媽嘴笨,也不知該如何接這話,索性一咬牙直截了當地問道:“那依着你的意思是想‘借’多少?”

“你是我的親妹妹,娘娘還得叫你一聲姨媽呢,攤上這樣要命的大事你姑且借個五十萬來周轉一下沒什麼了不得的吧?再其他……”

“五十萬?”沒等她話說完,薛姨媽就驚得從炕上跳了起來,“五十萬!你竟張嘴就要五十萬?你怎麼能張得了這個口嘴的?那可是五十萬啊!”

薛寶釵也被她這巨大的胃口給驚得呆在了原地,愣是好半晌沒有個反應。

哪想王夫人卻一臉不以為然,“薛家百萬豪富,借五十萬兩來周轉一陣有什麼難的?你這樣大的反應怎麼活像要了你的命似的?只不過是暫且借用,將來又不是不還了。”

“借?還?這話說的你自個兒信嗎?”薛姨媽實在是忍無可忍,直接將那她強披的那層遮羞布給掀了開來,“咱們母子三個在你家住了不足三年,前前後後已被你‘借’去二十萬左右,從未見有過一枚銅板還來。”

“若今兒再‘借’五十萬給你,那可就足足七十萬了!七十萬啊!薛家的大半家底兒都搭進去了!你這當真是想借銀子使嗎?你不如索性直接張嘴將咱們薛家全吞進肚子裏了事,總歸也不差多少了!”

“還說不是要我的命?你哪裏是想要我的命,你分明是想要咱們一家三口的命啊!”

話到最後,薛姨媽已是綳不住痛哭出聲。

到這會兒她也再不能自欺欺人了,這個姐姐的心裏何曾有什麼姐妹情份啊?

這就是個貪得無厭的,只恨不得將他們這孤兒寡母拆了骨頭全吞入腹中才好。

也不知是被扯開了遮羞布還是被戳中了那份不可告人的心思,王夫人那臉色是一陣紅一陣黑的來來回回變個不停,莫名心虛。

但有些事自個兒心裏琢磨琢磨便也罷了,哪裏能認了。

只見她也“蹭”一下站了起來,滿臉含冤受辱的表情,“之所以先前所借一直未還不過是因為家中實在困難不湊手,我原想着咱們是一家人,你家裏也不急着這點來用,便是遲一些歸還也不打緊,卻未曾想你私心裏竟是這般想我的?”

“虧我還念着一家子嫡親的姐妹情份,以為咱們兩個是最親近的,甚至心心念念還想要結成兒女親家親上加親,至今時今日我方才知曉,原竟是我一廂情願呢。”

“也罷,自打你嫁進薛家后的確是變得愈發不似從前了,這麼多年下來你也被沾染上了一身銅臭味兒,滿腦子竟是那黃白之物罷了,慣是愛琢磨會盤算的,哪裏還有半分姐妹情。”

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先前你一封信來我二話不說便四處奔走使勁兒,好不容易才保下了蟠兒,後面你們母子三個進京,我這個做姐姐的乃至整個榮國府上上下下都對你們盡心儘力地照顧着、處處護着,只生怕你們孤兒寡母的日子不好過,到頭來……全當是我自個兒蠢,識人不清罷了。”

話落,當場便拂袖而去,將“痛心疾首”“失望至極”這八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

往常面對老太太時也沒見她這麼能說會道,對着自個兒的親妹妹倒是一套一套地拿捏。

先是動之以情,接着搬出兩個孩子的婚事以利誘之,最後還不忘貶低商戶薛家進行打壓,企圖激發其內心的自卑羞愧、加深其攀附自家的念頭。

當然,再一次拿薛蟠當年乾的那檔子事兒出來說道,也未嘗沒有隱晦威脅的意思。

母女二人都懵了,呆愣了好半晌,出走的靈魂彷彿才逐漸歸位。

“咱們眼下可如何是好?”薛姨媽只覺自個兒腦子裏被塞滿了漿糊似的,一團混亂拿不定個主意。

一面知曉這錢給出去了十有八/九是別想着拿回來的,一面卻又耳根子軟的毛病發作,忍不住將王夫人的話擱在心裏翻來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

甚至隱隱開始質疑自己是不是當真太計較太無情無義,再有若鬧翻了那他們孤兒寡母該如何在京城立足?以蟠兒那禍頭子的性子……

越想,她這心裏便越是搖擺得厲害,腦子也越發糊塗得厲害。

可見王夫人着實是拿準了她的性子,一刀一刀精準刺中要害。

好在薛寶釵是個清醒的,一見她那表情就知壞了,趕忙提醒,“母親可別被帶偏了!”

接着就是一通苦口婆心的勸告,話到最後一咬牙,“這個榮國府咱們不能住了。”

“啊?”薛姨媽呆了,“那咱們還能去哪兒?”

娘家還有人不假,可嫂子卻未必歡迎她這個小姑子帶着一雙兒女長長久久住着。

“咱們怎麼就無處可去了?京城裏又並非沒有薛家的宅子,修葺一番就能入住,還能流落街頭不成?我知曉母親是擔心出去了沒人照拂,孤兒寡母許會受人欺負,可咱們住在榮國府就不受人欺負了?”

“我那好姨媽欺負起人來可比誰都狠,胃口大到叫人害怕,再這麼住下去咱們家那點子家當不出五年怕是就要見底兒了,到時候才真真是沒了活路。”

“今兒既是吵到這個份兒上,不如趁機徹底撕破臉皮搬了出去,一時半會兒她也沒那個臉再主動湊上來,暫且倒也落個清凈。至於說怕出去受人欺負恐保不住家當?母親怎的只記得這個姐姐,反倒是將真正的靠山給忘了?”

要說王夫人和王熙鳳這姑侄倆為何能在賈家這麼得意?根本原因就在於王子騰罷了。

身為京營節度使,王子騰手裏是握着兵權的人,很得當今聖上的寵信,相較於徒有虛名而無任何實權的榮國府來說,不定誰比誰強呢。

同樣都是王家人,怎麼就不能依靠了?

一直以來被王夫人帶偏鑽進牛角尖里的薛姨媽這時才陡然回過神來,暗罵自己着實蠢得厲害。

嫂子嫌棄他們在娘家常住是一回事,但總歸是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自家人被欺負,平日裏再多帶點禮回去走動走動,還怕真出事兒了叫不來人嗎?

思及此,薛姨媽忍不住就倒吸一口冷氣,“我這個好姐姐的心思實在是深得很啊。”

如今回想起來才驚覺,打從她踏進榮國府那一刻開始,她的好姐姐就一直在有意無意跟她說娘家嫂子的種種,讓她下意識覺得自個兒是遭嫌棄的,娘家怕是靠不住……

一個死了男人的寡婦,娘家又靠不上那還能怎麼辦?

可不就被王夫人這個親姐姐捏在手心裏了。

“我就說呢,老太太擺明是看不上咱們薛家商戶的身份,她怎麼偏就一門心思想要聘你做她的兒媳婦,分明是個將兒子看作眼珠子的人。”

“如今看來她怕是早就惦記上咱們薛家的那點子家當了,就琢磨着通過這門親事來謀算……也不對啊。”薛姨媽遲疑了一下,“你上頭還有哥哥呢,這家業也沒落在你頭上,頂多不過是嫁妝豐厚些罷了。”

“難不成?她該不會是想到時候處理掉你哥哥謀奪家業吧!”薛姨媽驚呼一聲,猛地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自認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無論王家還是薛家都從不缺少爭權奪利之人,一旦真搶紅了眼,哪裏還能有什麼血脈親情啊?

親兄弟之間甚至是親父子之間的齷齪事兒都不是不可能,一個做姨媽的還能指望親近到什麼份兒上?

越琢磨,薛姨媽便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實在很大,當下那臉都白得跟鬼似的了。

薛寶釵猶豫再三也還是閉嘴沒勸什麼。

一則她覺得以王夫人的性子,指不定真就是揣着這樣的心思呢,她幫着辯解什麼?

二則她母親實在是個糊塗的,不定哪天又被哄了去,這會兒多想想也好,估摸着不必她再勸,母親也不敢再在賈家住下去了。

果然,薛姨媽哆嗦着腿就往外沖,“我這就去跟老太太說一聲,你趕緊打發丫頭婆子收拾起來,咱們儘快離去,宅子不曾收拾好哪怕先去找家客棧住着也行,總之這個榮國府是不能住了。”

這哪是什麼富貴窩避風港啊?分明是一頭會吃人的凶獸。

再在這裏多住一天,她都擔心自家這三個孤兒寡母會被拆分入腹屍骨無存。

賈母自是知曉王夫人的動向和心思,這會兒薛姨媽跑來要告辭,她自是不願放人的。

看不上薛寶釵是一回事,薛家的錢財她卻也想要,尤其是眼下這種時候,省親別院的銀子還不知打哪兒弄呢。

只奈何素來軟弱的薛姨媽這回卻格外堅持,怎麼說也不聽。

無法,賈母便點頭了。

等王夫人得知消息時,薛家的行李都已經收拾好了。

“當真就這麼走了?”

周瑞家的苦着臉點點頭,哪是“走”了啊,分明是“跑”了。

那速度,不知道的還以為後頭有鬼在追呢,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飛走。

王夫人徹底懵了。

她之所以敢拿薛家當自個兒的錢匣子,無非就是吃定了她那蠢貨妹妹不敢離了她離了榮國府。

那番威逼利誘之後她氣勢洶洶地轉頭就走,實際上已是穩坐釣魚台,只等着對方舔着臉上門來求和再好好拿捏呢。

卻誰想,薛家竟然就這麼走了?

“便是旁的都不在意,難不成她們也不在意寶玉了?薛寶釵不想做寶二奶奶了?”王夫人滿臉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怎麼也想不通。

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寶玉呢?

怎麼會有姑娘不想嫁給寶玉呢?

尤其薛家不過是個低賤的商戶,能嫁給寶玉可是她薛寶釵幾百輩子修來的福分,她怎麼可能捨得下?

絕不可能。

薛家那母女兩個指不定心裏頭在尋思什麼壞水兒呢。

對自家的寶貝鳳凰蛋自信到離譜的王夫人這時倒也不那麼著急了,不過對於老太太的自作主張卻還是惱恨得很。

“這樣大的事兒老太太怎麼就輕易點頭了呢。”言語中滿滿都是埋怨。

若擱在從前她自是不敢的,但自打賈元春崛起做了娘娘之後,她身為“娘娘的親娘”就自覺高人一等,徹底抖擻起來了。

賈母聞言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你自個兒幹了什麼好事心裏沒數?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倒還有臉怨上我來了。”

“人家是在家裏做客的,又不是家裏的奴才,說想走我還能強攔着是怎麼著?想走便走罷。”

“鳥兒總覺得籠子束縛了它的自由,待飛了出去就該知曉外頭是何等危險了,屆時……自個兒就該老老實實飛回來了。”

看似一句隨意的感慨,不過作為多年的婆媳,王夫人卻還是聽出了這話裏頭的某些暗示。

眸光微微一閃,心裏便有了主意,且揭過這茬不提。

“可眼下該如何是好呢?短時間內咱們能上哪兒弄到那樣一大筆銀子去?再拖下去可就遲了,旁的好些個娘娘家裏頭都動起來了。”

“要不,老太太您跟林家問問?好歹也是夫妻一場,不能敏妹妹沒了他就如此翻臉無情吧?多多少少幫扶一下也好啊。”

賈母的臉瞬間就黑了,沒好氣地斥道:“哪裏還有什麼林家?如今那父女兩個都在公主府住着呢,連人帶家當都歸了三公主,你還妄想什麼?有膽子你自個兒伸手進去掏,看那煞星剁不剁你的手!”

當日婚禮上的那一場鬧劇簡直就是她這輩子無法忘卻的噩夢,迄今為止她都還不敢見人。

她也是看出來了,那位三公主着實就是個囂張跋扈的主兒,惹急了氣性上來就沒什麼是那煞星不敢的。

總之她是再不敢輕易撩撥干點什麼觸及對方利益的蠢事了。

王夫人聽見這話也只訕訕地笑笑,含糊推諉一番岔開這個話題。

顯然,她也是知道怕呢。

沒了薛家這個錢匣子,賈家這省親別院的錢湊起來就愈發艱難了。

雖說家裏那些親戚、四王八公多多少少也都主動送了些銀子上門聊表心意,可加起來攏共也才不過二十萬。

加上府里公中剩下的那三瓜倆棗兒,滿打滿算也才不足別院的三分之一多,還有大半缺口等着填補呢。

最終實在沒了法子,王夫人叫來周瑞家的悄悄吩咐道:“將金陵的那塊祭田賣了。”

“賣祭田?”周瑞家的大驚失色,慌忙勸阻,“太太三思啊,這事兒萬一被大房和老太太知曉可是絕不能善了的!”

所謂祭田便是族中祭祀所用的,意義不同於其他任何家族產業,說句不好聽的話,便是哪天犯了事被抄家,這祭田也是能保存下來的。

是以每個家族初發跡起便會開始置辦祭田,能置辦多少便會盡量置辦多少,無一例外。

也正是因其重要性,向來也沒有哪個家族會輕易動祭田的主意,除非真真山窮水盡走到了絕路。

好端端的若哪個敢動祭田,那就等同於是在動搖整個家族的根基,指定是要被全族所有人群起而攻之的。

而賈家在金陵的那塊祭田都是上等的水田,每畝能賣到八十兩,攏共二十頃總價值十六萬兩白銀。

真要賣了出去自然是能很大程度上緩解一下此時的燃眉之急,可這其中的風險卻也實在是太大了,一旦東窗事發必定是一場巨大的地震。

周瑞家的有心想勸,可王夫人卻打定了主意。

她有什麼好怕的?

她背後站着兄長,膝下寶玉又是老太太的命根子,還有元春這個爭氣的女兒撐腰,害怕賈家敢休了她不成?

“好了,叫你去你就去。”

以此同時,萬般無奈的賈母也正吩咐王熙鳳,“家裏如今正是急用銀子的時候,就先從庫房裏拿些東西去抵了罷,待日後緩過來了再去贖回來。”

王熙鳳驚愕地張大了嘴,半晌訥訥道:“若叫大老爺知曉必定要鬧了。”

“不必叫他知曉,他就是個拎不清的糊塗蛋。”賈母萬分嫌棄地擺擺手,又暗含警告道:“嬪妃回家省親原是天大的榮耀,這園子無論如何也絕不能出任何岔子,若鬧出什麼笑話打了皇上的臉,咱們全家上下老小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是,我省的。”王熙鳳嘆了口氣,轉頭便去取了鑰匙開庫房。

說實話,事情走到這一步她心裏倒也沒多少意外的,畢竟這些年榮府的管家奶奶是她,沒有任何人能比她更清楚這個家裏的情況。

寅吃卯糧都還尚且不夠吃的,哪裏還能蓋得起什麼省親別院?

如今再將那些死物典當了出去,可就真真是再沒什麼剩的了。

夜裏,王熙鳳歪在炕上還止不住愁眉苦臉。

“將來能留給咱們大房的估計也就只剩下了一具空殼子……想當年‘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這才過去多少年啊,家裏頭怎麼就變成這樣一副光景了?”

聽聞這話的賈璉卻是冷笑起來,“再如何豪富,能架得住揮霍卻也萬萬架不住內鬼蛀蟲偷食,咱們家在你嫁進門之前可絕非是這樣的光景。”

“璉二!”王熙鳳當即就炸了,“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還是我偷了家裏的東西?放你/娘的狗屁!我王熙鳳嫁到你們家來丁點好處沒撈着不說,反倒還將嫁妝搭進去大半,否則你們一家子老小早頂不住每頓山珍海味了!”

“正經人家哪個能用媳婦的嫁妝?我不說叫你賠我的嫁妝,你倒反過來給我潑髒水,你個沒良心的混蛋玩意兒,老天爺打雷時怎麼沒劈死你拉倒!”

“誰說你了?我話都還沒說完你就連珠帶炮的一頓罵,可真真是冤死我了。”賈璉苦着臉叫屈,壓低了聲音說道:“你自個兒想想,你這管家權是誰交給你的?”

還能是誰?自然是王夫人。

賈璉的親娘早早就去了,管家權自然而然落在了二房太太王夫人的手裏,便是後頭邢夫人進門也未曾改變。

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賈家上下沒哪個將她放在眼裏,提都未曾有人提起過管家權這檔子事兒,她自己也沒那底氣去爭搶。

是以繼承榮國府的雖是大房,可實際上卻被二房捏在手裏多年,直到王熙鳳進門才改變了這一局面。

當時移交管家權那事兒還是王夫人自己提出來的,王熙鳳也全然不曾多想什麼,還滿心歡喜感激,只道果然是嫡親的姑侄兩個,與旁人自是不同的。

如今被賈璉這麼一點,王熙鳳才猛然回想起來——當初這管家權交到她手裏的時候可就已經內里空虛了。

偏她是個不服輸的性子,怕別人說她沒本事,才上手就能將家管成這樣……於是她寧可變賣嫁妝也在咬牙苦苦支撐。

事實上若非有她的嫁妝和那份見不得光的銀子貼補,這個家早在她才接手那會兒就該垮了,與她王熙鳳又有什麼關係?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她掏空了府里的根基才將管家權交給我?故意坑我來了?”王熙鳳咬牙,眼神陰惻惻的可怖極了。

賈璉害怕地往旁邊縮了縮,咕噥道:“我雖不知咱們家究竟有多少財富,不過祖父當年也是開國功臣,是跟着太/祖一路打拚過來的……你瞧瞧如今京城裏其他開國功臣的後人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大抵也該知曉了,咱們家怎麼也不至於差那麼老遠吧?”

要說賈家子孫揮霍,誰家還沒幾個敗家子呢?論起揮霍來他們這些勛貴子弟也都是半斤八兩。

再者說,除了家裏吃的穿的用的好一些,平日裏他們父子想要從賬上支個千兒八百兩銀子都困難,說揮霍又能揮霍到哪兒去?

怎麼想,家裏都遠不至於淪落至此。

“我估摸着,除了你那好姑媽以外,只怕老太太也沒少往自個兒的私庫倒騰。”賈璉撇撇嘴,酸溜溜兒地說道:“老太太疼寶玉疼得跟什麼似的,指定是想多留點好東西給她的寶貝疙瘩呢。”

雖還不曾見識過那對婆媳的私庫,但他總覺得,若有幸能瞧上一回,必定能被閃瞎雙眼。

嘀嘀咕咕老半天也沒聽見有回應,他就扭頭看了一眼,誰想正看見他家母夜叉一臉陰狠的表情正在磨牙。

“這些日子你別出去廝混了,老老實實給二房跑腿蓋園子去。”話到這兒,王熙鳳腦筋一轉忽的就笑了,“咱們夫妻兩個這麼些年都幹了些什麼?”

“我手裏雖捏着管家權,可遇着事兒了還是得去跟那位二太太請示,自個兒可做不了什麼主。你這個長房嫡孫呢?一天天凈給二房跑腿辦事兒去了,但凡有點什麼都知道要找璉二,可比管家好使多了。”

先前覺着多風光啊,一家裏裡外外彷彿都拿在他們兩口子手裏似的,可如今回過神來才發現,他們這些年可不活脫脫是二房的管家和管家媳婦?

可笑至極。

賈璉懵了一瞬,而後那臉就綠了,咬牙道:“那你還叫爺給他們當跑腿的?”

“不趁機多撈點你想你兒子閨女以後喝西北風去?”王熙鳳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陰狠地笑了,“坑了我那麼多嫁妝,我能輕易饒了她?這回不加倍討回來我王熙鳳的名字倒過來寫!”

先前她那好姑媽有心算無心,她認栽。

但是對不住,這回可就該輪到她有心算無心了。

“再者說,榮國府本就該是咱們大房的,憑什麼好東西都被她們倒騰完了留下一具空殼子打發咱們?當是打發叫花子呢?該是咱們的東西,咱們搶回來也是天經地義。”

夫妻兩個窩在床上挨着腦袋嘀嘀咕咕到半夜,小算盤噼里啪啦那是一套一套的。

結果也絲毫不出所料,無論是賈母還是王夫人都早已習慣了將府里那些勞心勞力的大小事務都打發給他們兩口子去做。

一來兩口子的確都精明圓滑,做起事來還是很叫人放心的,二來卻也實在是除了他們沒旁人了。

賈赦那是個混不吝的,整天喝酒睡女人,再不然就是四處淘他的古董扇子,其餘的事那是一概不管,也沒那腦子管。

賈政雖不過只有五品,卻大小也是個官,每天還是得按時去衙門當值,且他又是個不通俗物的性子,得空便也只知與一眾清客附庸風雅。

於是乎,毫無所覺的婆媳兩個就這麼愉快地跳了坑。

賈家這邊是一通熱火朝天雞飛狗跳,公主府那邊的一家三口卻小日子過得很是溫馨和睦。

這日閑來無事的單若泱正與林黛玉在園子裏煮酒賞梅,忽見門房來報。

“皇商薛家姑娘給姑娘送來一份拜帖。”

“寶姐姐要來見我?”林黛玉一臉訝異,又因許久未曾與姐妹們一道兒玩耍,不免也有些意動,便看向旁邊。

單若泱點點頭,“想見就見,由你便是。”

薛家與王夫人鬧掰從賈家搬出來一事她第一時間就知曉了。

倒不是閑的沒事兒多關注賈家,而是實在好奇。

原著裏頭因為有了林家的百萬財產,那省親別院才得以蓋得那般順利且豪華,而今林如海又沒死,沒了那筆錢財他們家的省親別院又是否還能蓋得起來?

抱着看熱鬧的心態,她就打發人多關注了些,誰想那王夫人還真能給人驚喜。

張嘴就管薛家要五十萬也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口氣這麼大是真不怕閃了舌頭。

不過這薛寶釵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果決的性子倒也難得,難怪薛家老家主能將這個女兒充作男兒教養,薛蟠那種貨色拿什麼能比?

不過是□□多了二兩肉罷了,否則薛家還能有他什麼事兒。

當然了,倒不是可惜薛寶釵生錯了性別,只可惜她生錯了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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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護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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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第三十三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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