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二月初二,天氣乍暖,春風和煦,輕撲撲的飛絮如落雪微霜鋪了一地。

舒筠早早來到燕雀湖的湖心島,在這裏見到了久違的未婚夫。

“世子不是說要陪着陛下,怎麼得空來尋我?”

對面的錦衣男子,仰身斜靠在圈椅里,忍着某處不可言說的痛,面容露出幾分病態白,薄薄的眼瞼掀起,定定瞧了舒筠片刻,慢慢露出一絲苦笑,

“那日你來瞧我,我不得空,今日先尋你,是想告訴你,我好着呢,你別擔心...”

裴江成今日並不想來,可他不得不來,這幾日諸多狐朋狗友來府中尋他,被他以風寒病症給擋了回去,後來不知怎麼驚動了太上皇,太上皇遣宮人問詢,若再不露面,便瞞不住了。

無論如何,不能讓旁人曉得,他傷了那一處。

他手中把玩着一串瑪瑙珠子,唇角掛着溫和的笑,甚至語氣還捎帶幾分哄的意味。

“你事事將我放在心上,我也不能辜負你一片好意不是?”

舒筠聽得這話,沒由來湧上一股噁心,只垂下眸道,“你沒事便好....”

裴江成又將侍從準備的一盅羊乳推至她跟前,柔聲道,“你今日赴宴,必定起得早,也不知填飽肚子沒,我擔心你,特意給你捎了一盅羊乳來,快些趁熱喝了。”

他嗓音極為溫潤,醇和清亮,與那單薄寡然的面相,形成鮮明對比。

一如既往情意綿綿,實在是看不出半點端倪。

舒筠眼底漫上一片潮氣,黑白分明的杏眼愣愣看着裴江成,這樣的他實在讓人難以想像,他背叛了她,他是如何一面與堂姐苟且,一面又對她情意綿綿的。

舒筠捧着羊乳小口喝着。

裴江成看着溫順的未婚妻,在她眉睫垂下那一瞬,無聲地嘆了一氣。

未婚妻今日彷彿並未刻意裝扮,只穿了一件半新不舊的薑黃褙子,一條鵝黃點綴桂花的襦裙,腰間束着碎花腰帶,往下繫着一塊碧玉墜子。

細碎的金芒順着裙擺流淌,耀如明珠的烏眸要眨不眨,雪膚杏眼,桃腮丹唇,連着那一臉嬌嗔竟也現出幾分傾城之色來。

美則美矣,就是無趣了些。

不許他親,不許他碰。

這張臉若按在舒芝身上便是完美。

裴江成在舒筠瞧不見的地方,露出一臉遺憾。

待舒筠喝完,裴江成頃刻浮現一臉溫煦的笑,體貼地遞去一塊雪帕,隨後尋了個舒適的姿勢靠着,眉間的輕倦和肆意也隨之溢出,

“筠筠,我今日要伴駕,怕是不得空陪你,陛下這人規矩極重,你可千萬別在園子裏亂跑,若出了事我也救不了你。”

舒筠捧着雪帕愣愣點頭,“我曉得...”

當今聖上文武雙全,雄才偉略,他趁着太上皇春秋正盛坐鎮中樞,御駕親征,領着數萬雄兵將那蒙兀鐵騎趕去了漠北深處,重振了絲綢之路,聽聞整整三年,陛下巡視邊關,將邊防治得如同鐵桶,直到年前才回京。

舒筠雖未見過天顏,卻也耳聞這位年輕帝王殺伐果決,甚有氣魄,

“世子放心,我待會便去尋我的手帕交,在摘星樓待着,哪兒都不去。”

未免不參選的貴女無趣,皇城司特在摘星樓設歌舞奏樂,給姑娘們解悶。

裴江成滿意了,臨走時順手要揉舒筠的面頰,被舒筠羞憤地躲開了,裴江成失望地搖了搖頭,緩步離開。

舒筠望着他瀟洒的背影露出幾分怔忡,她很想自欺欺人,權當那日的事是個誤會,可惜不成,將心中酸楚忍下,舒筠咬着牙吩咐芍藥,

“你悄悄跟上去,瞧一瞧世子是否與二姐會面。”

舒筠昨日便把計劃告訴芍藥,芍藥作了一番準備,她去到屏風后將外衫褪下反過來穿上,喬裝打扮踵跡淮陽王世子而去。

今日皇家賞花宴,每府扈從皆有定數,一名貴女只許捎帶一個丫鬟,舒筠身旁只有芍藥,人手顯然不夠,她來到二樓尋到手帕交東延侯府的小小姐王幼君。

王幼君性子活潑,天真爛漫,自來與舒筠性情相投,熱情地招呼她坐在雅間,又見舒筠眉尖微蹙,便道,“何事悶悶不樂?”

舒筠並未明言,只央求她道,“好姐姐,將你的人借我一用。”

王幼君二話不說,招來心腹丫鬟,舒筠又囑咐丫鬟去接應芍藥,舒筠心事重重陪着王幼君聽曲,王幼君卻與她說道今日的賞花宴。

“筠筠,咱們今日可是趕上一場好戲...”

舒筠有口無心問道,“什麼好戲?”

王幼君興緻勃勃道,“今日名為賞花宴,實則是選妃宴,皇帝舅舅前段時日才回京,至今後宮空無一人,可愁壞了外祖父與朝臣,京中盯着皇后之位的不在少數,吶,我數給你聽...”

她掰起手指,“這頭一位便是左相孫女李瑛,李瑛被譽為貴女之首,能與她打擂台的也就只大長公主的女兒,怡寧郡主謝紜,謝紜父兄雖比不上李家權重,可謝紜與皇帝舅舅是表兄妹,可謂近水樓台先得月.....”

舒筠配合著她頷首,卻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大約坐了一個上午,不見芍藥那頭的動靜,中途只王幼君的丫鬟回來一趟,告訴她淮陽王世子上午皆在清和殿伴駕,舒筠抿了一口茶,懸着的心稍稍放下。

至下午未時初,丫鬟去而復返,一雙眼瞪如銅鈴,撲通一聲跪在舒筠和王幼君跟前,支支吾吾道,“舒姑娘,芍藥讓奴婢回稟,說是世子爺與舒二姑娘在清和殿西側的抱廈私會....”

這話一出,王幼君當先唬了一跳,她吃驚地看着舒筠,卻見舒筠毫無震驚之色,只是渾身力氣被抽干,神色怔怔跌在羅漢床上。

王幼君氣得拍案而起,將舒筠攙住,“走,咱們去捉姦,給你討回個公道。”

舒筠僵了半晌,恢復鎮定,“不必,此事難堪,別污了你的眼,我去去就來。”

她捏着手心的玉佩由丫鬟領着,快步往抱廈去。

或許是這樁事壓在心底太久,如今塵埃落定,舒筠反而比想像中要平靜,沒必要為了薄情郎動怒,更不必為他介懷,不值得。

只是待到了抱廈,從茶水間的門縫裏瞧見裏面那對你儂我儂的男女時,她的怒火蹭蹭從眉尖迸發出來。

沒有功夫陪她,卻是在這裏與堂姐私會,那張曾經用甜言蜜語哄着她的嘴,此刻卻輕輕含上了堂姐的唇,堂姐衣帶漸松,胸前的襦裙要掛不掛,露出一片豐腴的雪白來。

而未婚夫那寬大手掌,迫不及待覆了上去。

夠了。

舒筠噁心地想吐,她猛地推開門。

砰然一聲銳響,嚇了裏面的鴛鴦一跳,舒芝顯然料到會被人發現,只是沒料到來的最快的竟是舒筠,她眼底閃過一絲驚愕,卻無半點愧疚與羞赧,只是惺惺作態故作委屈地攏着衣裙往淮陽王世子一靠,扭捏着身子瑟縮在他懷裏,嚶嚶哭泣,

“筠筠,你誤會了,是世子醉酒認錯了人....”

舒筠看都沒看她一眼,清凌凌的眸子射向淮陽王世子,原以為這位未婚夫多少有幾分愧疚,怎知他只是愣了一下,神態很快恢復如常,反而肆意張揚地擁緊了舒芝,輕狂道,

“筠筠啊,你既然瞧見了,我也不瞞你,當初父王定下你,我是不樂意的,只是見你乖巧溫順,不忍傷害你,故而陪你演了這麼久的戲....”

舒筠險些氣出病來,演戲,這一年來的相處,竟全用演戲二字概括,

“其實我並不懼被你發現,又或者說,我一直在等你發現....你怎麼這麼笨呢,你早該察覺的。”

這理所當然的語氣,倒打一耙的本事與淮陽王妃如出一轍。

隨着淮陽王世子這句話,舒芝也挑釁地看着舒筠,眼底十分得意。

舒筠閉了閉眼,只覺五臟六腑都在生煙,原來如此,裴江成是淮陽王府世子,身份顯赫,從始至終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裏,而舒芝的父親乃當朝三品大員,即便只是三品中不起眼的太常寺卿,可強壓她一六品司業之女,綽綽有餘。

他們根本不在意她。

人微言輕,說再多已無濟於事。

舒筠氣笑了,深深吐了一口濁氣,逼着自己冷靜下來,她保持着端莊走到淮陽王世子跟前,將那塊被她磨出包漿的玉佩扔到他懷裏,

“還你!”

舒筠不甘心就這麼灰溜溜離開,恍惚想起一事,她眼神戳了戳淮陽王世子的褲//襠處,

“世子說得對,這場戲我也演夠了,誰願意要一個半殘的男人呢。”她語調兒清幽幽的,一改往日的嬌嗔,露出幾分如釋重負,“堂姐願意接這個包袱,我感激不盡,你們倆合該是一對。”

她明眸輕眨,語氣趾高氣揚,“我呢,哪怕要一個傻瓜漢子,也不要世子這樣的無用之人!”

舒筠一字一句跟針似的,狠狠戳進淮陽王世子的肺管子。

舒芝聽了這話,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狐疑地看向淮陽王世子。

淮陽王世子俊臉脹到通紅,他神色駭厲,張牙舞爪爬起來,“你個小賤人,你胡說什麼...”

舒筠撇了撇嘴,一副“你心知肚明”的樣子。

恰在這時,抱廈外響起嗡嗡的嘈雜聲,彷彿有人煙涌過來,大門洞開,一大片光亮湧進,迎着一連串震驚的視線,舒筠紅着眼斬釘截鐵道,

“裴江成,咱們婚事作罷。”

*

舒筠一口氣衝出了抱廈,一股熱潮撲鼻而來,原來燕雀湖有地熱,湖水比外頭的暖和,園外春枝剛發,此地卻春意盎然,馥韻怡人,她望向明媚的長空,重重喘了一口氣,彷彿想把一身的晦氣呼出去,只覺過去一年猶如做夢,凝立片刻,她扭頭環顧一周,只見王家丫鬟,卻不見芍藥,

“芍藥呢?”

王家丫鬟回道,“芍藥依照您的吩咐,盯住了舒二姑娘的婢子,這婢子好生狡猾,芍藥姐姐怕是一時半會奈何不了她。”

舒筠頷首,今日這一出顯然是舒芝的手筆,舒芝行事必有痕迹,突破口則在那婢子身上,她不能吃個啞巴虧,故而囑咐芍藥去拿人,舒筠思忖片刻,“你去幫忙,若是拿到人,便捉着送去門口,那裏有嬤嬤接應。”

太上皇意圖給陛下選妃,闔府皆鄭重對待,雖是只許姑娘和少爺進園子,各家當家夫人卻均侯在園子外的茶樓等消息,舒家今日坐鎮的是掌中饋的二夫人,蘇氏不放心女兒,也將身旁的心腹婆子單嬤嬤遣來聽吩咐。

舒筠早給單嬤嬤留了話,單嬤嬤沉穩老辣,當知該怎麼做。

王家丫鬟巴不得去捉拿賤婢,高高興興離開了。

舒筠獨自一人,悵然若失地回了摘星樓。

到了摘星樓才知道,事情已傳開。

說來堂姐也算有手段,她吩咐婢子暗中收買淮陽王世子身旁的侍從,將消息遞給了淮陽王妃,王妃當即封住了抱廈,不許壞了兒子的名聲,兒子坦坦蕩蕩認了事,對方又是太常寺卿的小女兒,驚動了太上皇,淮陽王妃念着事已至此,只得順水推舟。

淮陽王卻不肯,他怎麼對得住舒筠的父親?

他怒不可赦,當著太上皇的面抽了兒子一頓。

淮陽王世子只道自己喝醉了酒,已與舒芝有了肌膚之親,不得不娶,最後是太上皇打起圓場,做主將舒芝定給裴江成,回頭再給舒筠許一門好親。淮陽王當場氣暈,卻也不得不應下。

事情就這麼草草收場,大約是下午申時末,舒筠的信物也被淮陽王妃送了來。

王幼君聽完首尾,扶着神色低落的舒筠坐下,

“筠筠,有道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等登徒子不要也罷,來,姐姐我陪你喝酒解悶,咱們不醉不歸。”

舒筠想起這一年來雖是風光無限,卻過得夠累,小心翼翼討好對方終究不是長久之道,如今婚事告吹,她身上的枷鎖也隨之卸下,不由抒情一笑,執起酒盞,

“好,離了這負心小人,當浮一大白。”

有了王幼君一番開導,舒筠心中的郁碎不知不覺散去少許,兩位嬌憨的姑娘,你一言我一語,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竟是從太陽西斜喝到薄暮冥冥。

待暮色四合,華燈初上,丫鬟猶未歸,主子卻喝醉了,醉醺醺的王幼君拉着舒筠來到摘星樓頂層的閣樓賞燈,閣樓外繁星滿天,燈火如綵帶綿延不絕。

半途,王幼君跌跌撞撞去尋恭房,只留下舒筠一人在閣樓。

舒筠酒勁發作,渾身燥熱,俏生生的小臉紅撲撲的,她迷迷糊糊地爬到欄杆處坐着,纖細秀美的身子如一道剪影,浸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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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親后我母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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