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這嗓音很像七爺。
怎麼可能?
舒筠第一反應是幻覺。
前面的人已窸窸窣窣站起,唯獨她跪着不動。
臨川王妃看她呆傻,心中頓生嫌惡,那長嫂大約是把自己不喜歡的媳婦塞給她了,全京城那麼多名門貴女,兒子怎麼偏生就看上她?
臨川王妃眼不見心為凈,將目光挪開。
裴彥生見舒筠不動,彎腰欲去扶她,悄悄道,“筠妹妹,陛下說平身,你快些起來。”
“哦....”舒筠腦中嗡嗡作響,全部意識已被前方的說話聲吸引,又一道隱約的嗓音夾着嘈雜傳來,帶着磁性儒雅。
舒筠心開始不受控地猛跳,手撐着膝蓋慢慢直起腰身。
前方人頭攢動,舒筠站在人群中並不起眼,她抬目朝聲音來源的方向望去......
燈火惶惶中,一張格外明俊的臉映入眼帘,璀璨的燈芒被風搖落,如水光從他面頰一幀幀漫過,他彷彿被浸潤在時光里,美好得觸不可及。
隔得遠,她並不能一眼確認,只是每多看一眼,每過一剎那,那張臉與記憶深處的面容便無限重合,一如初見那晚,驚為天人。
“咣當”的一聲,手中那個厚重的金鐲子應聲而墜,舒筠膝蓋發軟幾乎力竭地往地上栽去。
周身異樣的目光瞬間涌過來,前後左右的身影將她圍在正中,給了她一個暫且呼吸的空間,舒筠大口大口喘着氣,脊背冷汗淋漓。
不可能的,怎麼會呢?
七爺怎麼成了皇帝?
皇帝不是端肅英武,跟神明一般令人無法仰視嗎?
一定是弄錯了。
無邊的恐懼和驚惶幾乎要將她給淹沒。
臨川王和王妃見舒筠失手摔斷了那個金鐲子,臉色瞬間大變,王妃更是面色鐵青,
“你怎麼如此不穩重?”見周遭妯娌姑嫂均在看她笑話,臨川王王妃氣得面頰抽搐。
裴彥生也被舒筠的失態給弄懵了,瞅見父母滿臉怒容,忽的靈機一動,迅速將那金鐲子給撿起一骨碌塞入袖口,笑嘻嘻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母親不要介懷。”
王幼君隔得近,連忙撥開人群上前將舒筠給攙起,一面朝臨川王夫婦露出歉意的笑,一面挨着舒筠耳根低聲提醒,“你怎麼了?這可是皇宮,上面坐着太上皇和陛下呢,你給我機靈點!”
舒筠眼珠子慢騰騰轉過來,茫然望着王幼君,尾音發顫,“上面坐着的那個真的是陛下嗎?”
王幼君嗔了她一眼,“見了陛下嚇成這樣?快別說胡話,去跟你未來婆母認個錯。”
舒筠雙肩不由自主地輕顫着,暗自掐了掐手腕,逼着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自亂陣腳。
她垂下眼來,走到臨川王夫婦跟前,低聲道罪。
這等場合,臨川王夫婦已無心與她計較,只有心無力地擺擺手,以示不滿。
裴彥生在一旁細細寬慰,舒筠如木魚一般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如若那人真的是七爺,她身上擔著的罪名可不輕。
只是她何時經歷過這樣驚世駭俗的事,腦子混沌一片,壓根不知作何反應,一雙水眸驚慌失措,含着水光,彷彿下一瞬就要哭出來。
這邊的動靜畢竟不小,被那頭太上皇給注意到了。
他老人家抬着眼往這邊瞥來,揚聲道,“彥哥兒,帶着那孩子上前,讓祖父瞧瞧。”
舒筠脊背登時一涼,整個身子綳得緊緊的,下意識往那個方向瞥去一眼,卻見那人側着身正與身邊的內侍交代什麼,
怎麼辦,怎麼辦?
到了這個地步,婚事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她該如何全身而退?
她雙手扣緊了衣裙,彷徨無助。
等等,他會不會已經忘了她?
都過去半年了,他後宮佳麗三千,見一個便可喜歡一個,怎會記得她是哪根蔥?
舒筠深吸一口氣,將那顆慌亂的心給吞下去,彷彿是給自己注入信心,她篤定地點點頭,方朝裴彥生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世子...”
“不怕,隨我來。”裴彥生往前引路。
幾乎所有視線都罩了過來。
燈芒在她眼底輕晃,驚懼也隨之蔓延至四肢五骸,舒筠麻木地挪着步子,跟了過去。
近了,更近了。
餘光處,那人視線緩緩往這邊轉來。
舒筠心險些跳入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不敢用力,生怕驚動他,更是埋下頭額,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下一瞬視線便輕描淡寫地挪開了。
舒筠心情隨之起伏,彷彿是溺水之人尋得一線生機,鬆了一口氣。
就這麼跟在裴彥生身後來到太上皇跟前。
太上皇坐在紫金蟠龍座西側,宮人往這裏安置了一高腳紫檀羅漢床,老人家穿着對襟壽字紋的厚褙子,盤着腿舒適地坐着,目光落在舒筠身上,帶着溫和。
“給皇祖父請安。”裴彥生先跪了下去,又回身扯了扯舒筠的衣角。
這時,舒筠明顯感受到那道視線銳利地盯了過來,她一嚇,就這麼撲跪下去,很想開口請安,嗓子卻跟黏住似的,怎麼都發不出聲音,她乾脆伏地不起。
太上皇看着伏跪在跟前的小姑娘,她穿着水紅對襟通袖長褙,跟一隻嬌艷的粉蝶似的匍匐在地,即便只是一道背影,也能想像她柔美的模樣。
“抬起頭來,讓我瞧瞧。”
舒筠頓了片刻,木木抬起臉,長睫輕輕覆下,任由太上皇打量,餘光里,明黃的衣擺被燈芒映得格外刺眼,稜角分明的臉似乎看着這邊,又似乎不在意,即便如此,他依舊像是一個發光源,燙得她面頰生煙。
太上皇一眼被她的相貌給驚艷,撫了撫裴彥生腦瓜子,
“你這孩子有福氣,從哪尋來這麼標緻的媳婦。”
話落,卻聽得那頭侍奉在皇帝身側的劉奎輕咳一聲,太上皇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裴彥生撓了撓後腦勺,樂得直笑,這會兒倒是聰明了,奉承道,
“孫兒是託了祖父的福。”
太上皇更高興了。
換做旁人此刻定是害羞不已,而舒筠幾乎一動不動,臉上也沒有任何反應。
太上皇也不惱,往裴鉞的方向指了指,“賜婚的聖旨祖父已給了你皇叔,快,帶着人家姑娘去給你皇叔磕個頭。”
裴彥生眼眸亮晶晶的,喜不自禁道,“孫兒謝祖父恩典。”
旋即試圖去拉舒筠起身,而這一回,舒筠卻比他反應更快,急忙起身往後退了一步。
裴彥生笑吟吟引她來到皇帝跟前,
“筠妹妹,快些給皇叔磕頭。”語氣格外溫柔親昵。
舒筠也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已破罐子破摔,臉上反而沒了任何波瀾,機械似的挪至裴彥生身側,目光只定住那片象徵帝王身份的明黃衣角,擠出一個脆生生的笑容,
“給皇叔請安。”
雙手覆在冰冷的地磚時,舒筠意識一瞬回籠,
不對,她為什麼要喚他皇叔,不應該喚陛下嗎?她還沒嫁給裴彥生呢,舒筠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子,絕望地一頭磕在地上。
裴彥生似乎很滿意舒筠的表現,高高興興跪了下來,眼梢含着祈盼,望向龍案后眉目深邃的男人,
“皇叔,侄兒心悅舒家三姑娘,還請皇叔賜婚。”
裴鉞指節分明的手緩緩往聖旨一按,發出一聲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