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第 15 章

裴鉞暗自思量,其他女子他尚未拿定主意,但舒筠必定是要娶的,先將她納入宮中,成為他第一個妃子,如此禮遇隆重些,位份亦可單獨擬定。

“明日孫兒領她來給您請安。”

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攏嘴,她與普通老太太一般,盼望著兒孫成家立業。

翌日裴鉞視朝結束,回到御書房,顧不上用午膳,便吩咐劉奎道,

“你現在去一趟儲秀宮,請筠筠來奉天殿。”他語氣一頓,補充道,“就說請她過來用午膳。”

劉奎明白了皇帝的打算,這是準備與舒筠攤牌。

他眉開眼笑道,“奴婢這就去。”

待他退出幾步,裴鉞忽然想到什麼,喚住他,“等等。”

劉奎忙又躬身上前,“陛下還有何吩咐?”

裴鉞腦海浮現舒筠那雙水汪汪的眼,懵懂無知,他眸眼跟着柔和下來,“你先別告訴她真相,不要嚇着她,讓朕親自與她說。”

劉奎還是頭一回見皇帝如此瞻前顧後,笑着誒了一聲,疾步退出奉天殿,風風火火趕往儲秀宮。

彼時舒筠剛從學堂回到儲秀宮,因去舒太妃宮中請安,耽擱了些時辰,待她回到儲秀宮的廂房,李瑛三人已早早離去,只留下空空落落的院子。

舒太妃看她跟看瘟神似的,不僅放舒筠出宮甚至擺擺手嫌棄道,

“回去吧,以後再也不用進宮,本宮不想看到你。”

舒筠求之不得,只是想起裴鉞,又露出感傷。

昨日她話說到那個份上,他若有心,也該有所表示吧。

說時遲那時快,眨眼間,一個大大的笑臉出現在跟前,只見劉奎從側面台階繞了上來,手裏擱着根拂塵,笑容可掬道,

“筠姑娘,可找到你了。”

舒筠看到他心中紛亂情緒一掃而空,高高興興問,“是七爺讓您來尋我的嗎?”

“可不是?”劉奎笑吟吟地打量一眼舒筠,這姑娘穿着一件淺杏色的長褙子,底下是一條素色的馬面裙,底邊鑲嵌着一圈杏花,穿着極為樸素,身上也無過於鮮妍的首飾,那張臉卻足足有着逼退繁華的驚艷。

“姑娘是個有福氣的。”他由衷感慨,語氣含着恭維。

舒筠聽他這意思,大約是要議婚了,只是她心裏還抱着希望,有些話不問出口她沒法死心,遂咬着牙關,小聲問劉奎,

“公公,不瞞你說,我家裏只有我一個女兒,我父母實則打算招婿,七爺他能給我做上門女婿嗎?”因底氣不足,嗓音幾若蚊蠅。

劉奎聽了這話,嘴巴張的鴨蛋大,他撓了撓耳郭,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舒筠見他臉色大變,有些心虛,也知自己過於冒犯了,窘迫地退了兩步,“罷了,您當我沒說。”

劉奎整個人如被雷擊了一下,慢慢反應過來,到最後差點笑出聲。

這姑娘不知七爺身份,竟是大言不慚要七爺給她當上門女婿。

讓當朝皇帝,太上皇唯一的嫡皇子給她做贅婿,虧她想得出來。

劉奎看着無知無畏的舒筠,哭笑不得,

“傻孩子,待會見了七爺,可不興這麼說話。”

舒筠撅了噘嘴,“我知道了...啊,等等,您要帶我去見七爺?”舒筠猛地想起,若七爺不能做上門女婿,就該輪到男方請媒人去女方。

她現在跟着劉奎去見七爺算怎麼回事?

她先前主動,是打着招婿的念頭,如今嘛,不可同日而語。

再說,她還未過問爹娘主意呢。

劉奎大約明白她的意思,笑得意味深長,

“姑娘,別慌,也別急,見了七爺,你就什麼都明白了,有什麼話可以親自跟七爺說。”

劉奎在前方引路,換做旁人通過劉奎腰間那條革帶,該也認出他身份來,舒筠一來見識不廣,二來腦海思緒混沌,無心他顧,抱着行囊跟在劉奎身後躡手躡腳走了幾步,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千頭萬緒,理不清個頭緒來。

一股本能迫使她止了步,舒筠抬眸望着側面樂呵呵的老太監道,

“公公,七爺是打算娶我為妻的吧?”

老太監忽然打了個趔趄,他驚慌回眸,這回嗓音比剛剛還要銳利,

“你說什麼?”

一個小小司業之女,妄想成為當朝皇后?

招婿嘛,尚且能當個笑話聽聽,肖想皇后之位恐招來殺身之禍。

劉奎汗都冒出一層,對上舒筠驚懵的眼,忽覺自己失態,要不是裴鉞交待要親自與舒筠坦白,劉奎就要據實已告,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浮現笑容,只是笑意明顯勉強了幾分,

“我還是那句話,您呀,有什麼話,親自去問七爺。”

舒筠的心這下涼了半截。

她再笨,也知道事情與她預想的不一樣。

若是真心娶她過門,怎麼會推三阻四,扭捏扭捏呢。

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再不經事,腦子在關鍵時刻還是極為清醒的,她慌慌張張地給自己尋借口,

“公公,您先去忙,我想梳妝打扮一番,可以嗎?”她撩着耳發避開劉奎深究的視線。

即便她極力掩飾,劉奎依然看出她的忐忑,想起午後還得去拜見太皇太后,老人家喜歡齊整的姑娘,認真裝扮是應該的,他朝跟在身側的小宮女示意,“好好伺候姑娘更衣,別讓七爺等久了。”

那小宮女慣常接送舒筠,二人已熟稔,遂屈膝應喏。

午時的陽光熾熱,卻驅不散舒筠眉間的蕭索,她目送劉奎走遠,猛地轉身回了儲秀宮的廂房,把門掩上,將自己關在屋內,對着行囊出神了好一會兒,連肚子餓得咕咕直叫亦渾然不覺。

片刻,她吸着鼻子,忍着心頭的酸楚,從行囊里將《世說新語》尋出來,用布巾裹好,隨後打開門遞給等得心慌意亂的小宮女,

她面色仍是尋常,只氣息微有些不穩,“煩請姐姐幫我把此書還給七爺,也替我道一聲謝,謝他相助之恩。”

“此外,再轉告七爺,我舒筠要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若裴鉞誠心,便親自登舒家的門,如若打着旁的主意,她也不必去見他了。

小宮女聽到最後八字,臉色都嚇白了。

陛下怎麼可能娶舒筠為妻?這將儲秀宮那三尊佛置於何地?

待她回過神來,卻見舒筠抱着行囊,窈窕的身影已越過轉角的宮牆快步離去。

宮女急得一跺腳,抱着書冊飛快朝奉天殿方向疾奔,匆匆跑至奉天殿東北角的小門,望見劉奎背着手立在門外,

瞧見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劉奎心猛的一沉,

“怎麼回事?”

宮女眼梢還掛着淚,卻不敢遲疑,將舒筠的話一字一句轉述給劉奎。

劉奎暗道了一聲糟糕,那頭太上皇與太皇太后還等着見人家姑娘,如今人又給跑了。

劉奎又急又怒,手掌連連拍了幾下,卻不得轉圜的辦法,罷了,還得皇帝親自做主,他回想舒筠方才交待的話,交待小宮女,

“姑娘最後說的那句話,你千萬不可外傳,省得給舒姑娘招來禍事。”

小宮女還算曉得輕重,連連點頭。

劉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書冊,搖頭嘆了好一會兒氣,接在手中,皺着眉大步往奉天殿去。

*

御書房內,裴鉞重新換了一件明黃的龍袍端坐在書案后,手中捏着那串菩提子,等得略有幾分不安,抬眸看向天際,方才還是艷陽高照,忽然間堆了一層厚厚的雲。

變天了。

他曾信手由僵縱橫沙場,亦曾揮斥方遒叱吒朝堂,卻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心裏不踏實。

世間最容易拿捏的是人心,最難把控的也是人心。

那姑娘知曉他身份后,會願意嗎?

估算着時間,人也該到了,裴鉞招手示意宮人擺膳,

十來名宮人魚貫而入,各自捧着精細的餐盤或瓷盅,秩序井然安置在八仙桌上,因着還未開膳,各樣菜系皆是用瓷蓋給掩着的,大約共有十多樣正菜與七八樣小碟,山珍海味,珍奇走獸,各式各樣的口味均做了些。

裴鉞瞧見一桌子珍饈,心裏微微放了心,那小丫頭最是饞嘴,一聽說有好吃的,大約跑得比誰都快。

唇角還未彎起,卻見一道熟悉的人影,耷拉着腦袋從屏風后繞進來,

是劉奎。

裴鉞視線順着往他身後一瞥。

不見舒筠的蹤影。

心中微微發沉,略有不妙的預感,

“人呢。”

劉奎冷汗涔涔上前將那書冊呈上,立即跪下請罪,

“陛下,奴婢辦事不力,未能將舒姑娘給請來。”

裴鉞手指微的一顫,聲音卻異常平靜,“為什麼?”

劉奎想起來還很哭笑不得,硬着頭皮答道,

“陛下,原來舒姑娘一直打着招婿的主意,她呀,她誤會您了!”

裴鉞額角直抽,扶案而起,“她要招婿?”

這才回味出她昨晚那番話的意思。

裴鉞愣是無法從這個消息中緩過神來,滿臉匪夷所思,

她之所以願意與他來往,耐着性子聽他讀書,都是為了招他為婿?

裴鉞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一口氣憋得不上不下,甚至還覺得滑稽。

責怪她不知好歹?她並不知他身份,情有可原。

若就此別過,裴鉞心口滾過一絲躁意,費盡心思哄着她,又如何撂得開手,他撐在桌案,目光沉沉盯着那冊書,“後來呢,後來她怎麼說?”

劉奎苦笑道,“奴婢告訴姑娘,您不可能給她做上門女婿,她臉色就變了,後來借口梳妝把奴婢給支使開,將東西給了那小宮女,人便出宮去了。”

裴鉞按了按眉心,“她真不肯嫁朕?”

劉奎想起舒筠最後那番話,將頭埋得很低,“舒姑娘說...得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裴鉞雙手垂了下來。

劉奎盯着他的眼,生怕裴鉞動怒,慌忙找補,“陛下,姑娘不知您的身份,說話不知輕重,您別與她計較,陛下若真要納她入宮,不過是一封聖旨的事,要不老奴這就去擬旨,着人去一趟舒府?”

裴鉞臉色如深流過淵,緩緩坐了下來,闔目不言。

上回在摘星閣,他是真沒放在心上,如今嘛,養了這麼久,心裏不可能好受。

菜香肆意,在越來越沉的天色里漸漸冷卻,裴鉞撐着額,五臟六腑猶如下油鍋煎熬,紛亂的情緒在胸膛四處亂撞,絞得他好不難受,幸在他一貫冷靜自持,沉默許久后,神情已如湍流歸於平靜,修長的手指在那略有些斑駁的書脊上,來回撥動數次,他嗓音幽幽沉浮,

“不必了。”

他還做不到強迫一個女人跟他。

這是他的底線。

裴鉞一人坐在寬大的八仙桌後用膳,八珍玉食到了他嘴裏如同嚼蠟。

劉奎在一旁見他久久不做聲,略有些不放心,

“陛下,太皇太后那頭還等着呢。”

裴鉞聞言闔了闔目,這下是真的氣得不輕。

小姑娘看着性子軟,乾脆起來毫不拖泥帶水。

裴鉞定了定心緒,起身前往慈寧宮,他自然不會將實情告訴太皇太后,只道那姑娘家中出了事,急着出宮去了,太皇太后心想遲早能見着,也不急於一時,遂作罷。

只是老人家順道又提起立妃的事,這回裴鉞沉默的時間更久了。

太上皇將意思透露出去后,以禮部侍郎為首的一群臣子提議將各家貴女一道納入皇宮,誰能誕下皇帝長子,便可冊后,此議一出,呼聲極高,李轍心中雖不滿,卻念着孫女年紀不小,再拖下去還不知是什麼光景,便咬牙應下。

這一道由中書省牽頭的請皇帝立妃的摺子,在翌日清晨送達了御書房。

此事經由太皇太后與太上皇授意,司禮監與中書省又達成默契,本該是萬無一失,板上釘釘。

可裴鉞盯着那份奏摺,心中沒由來地惱怒,也不知是因舒筠的事遷怒,抑或是旁的緣故,他親手捏起那份奏摺,一點點將其撕了個乾淨。

*

舒筠回到舒家,小小生了一場病,等了兩日,裴鉞那頭沒有任何動靜,舒筠便知裴鉞怕是沒打算娶她。

起先難過了好幾日,轉念一想,她總不能真的拋開爹娘嫁去旁家,裴鉞再好,能比得過爹娘重要?舒筠搖搖頭,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不要難過。

又耿懷了幾日,忽然醒悟,莫非裴鉞家中早有妻室,見她頗有幾分容色,欲納為妾室?他年紀不輕,她早該想到的。意識到這一點,舒筠徹底釋然了。

半月過去,舒筠沒能等到裴鉞提親,卻是等來了淮陽王說媒,淮陽王欲將她說給侄兒裴彥生,為舒父所拒,舒家不欲跟皇家攀親,便以招婿為由予以拒絕,淮陽王十分遺憾。

既是放話招婿,也不能敷衍人,蘇氏和舒瀾風還當真給舒筠說了兩門親。

前頭一人是舒瀾風的學生,出身寒門,家中有四兄弟,他排行老三,父母願意讓他做上門女婿,男兒不錯,生得方方正正,學業還算中上,就是家裏父母獅子大開口,提出要給一筆價值不菲的聘金。

銀子嘛,舒家出得起,就是婆母嘴臉過於貪婪,今後成了親還不知要鬧出多少事,若整日說三道四,尋東要西,屆時招的可不是女婿,而是一尊佛,舒筠搖搖頭,拒了這門親。

有了前車之鑒,往後舒瀾風格外注意篩選對方的家世,這回總算是遇見一開明的父母,對方也是官宦出身,門楣不輸舒家三房,那老太太聲稱不要聘金,只要給家裏親朋好友備些賀禮便可,舒筠心想這麼好的事怕是落不到自己身上,果不其然,後來一打聽,原來那男子少時發過一次高熱,腦子比尋常人要慢幾拍。

舒筠從此灰心喪氣,不再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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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親后我母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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