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tterfly
手機震動的頻率短卻規律。
來電顯示上的一串數字顯現在屏幕里,清晰又明了地提示着她。
之前再怎麼覺得無厘頭的猜想,都在此刻被證實。
葛煙腦海里驀地閃現先前所有畫面。
電梯前的撞見,手機落在地毯上的悶重,沒站穩的輕晃,以及拿到手機時看也沒看就收起的利落。
幀幀如電影截屏掠過。
葛煙原本還想細細問清楚,眼下見逃不開既定的現實,心裏已然有了數。
於是千倚就看着對面的人蹙起的眉緩緩舒展開,整個人從疑惑不已轉為平然淡定,風過一般了無痕迹。
………嗯嗯嗯?
原本在這位耿秘書表明身份時,千倚就覺得她的八卦魂重新冒了出來。
等到後面說出來意時,她覺得那魂直接沸騰了。
所以,那位的什麼東西落在了她家煙煙這兒?
眼見千倚頂着張興奮不已的臉,那般表情,就差沒直接說出口「好啊還說不認識」「這難道不是明晃晃的姦情」——
葛煙及時收回視線,轉而抬眸,看向身側的耿秘書,“……所以?”
耿秘書先前一直在靜靜等待,聽她問起,緩聲回應,“沈總就在樓上,勞您過去一趟。”
“好的,我知道了。”
如果是別的什麼,她或許還能托這位秘書轉交。但事關這類幾乎隨身不離,且極為私隱的私人物品,葛煙確實不敢拖延。
畢竟恰如沈鶇言所說的,再反推回來。
她的,也在他那裏。
“稍等。”葛煙禮貌地朝着耿秘書頷首。
繼而半避開他,攬手示意好友將頭靠過來。
千倚見她這樣,湊近后便壓低了聲音,“怎麼說怎麼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時半會兒說不清。”葛煙拍拍她。
“你在這裏安心等我,我有點事,處理好就回來。”
千倚這會兒倒點頭如搗蒜,“明白的,要是之後你下不來,我說什麼也要提刀去救你。”
“………”
或許也不用這麼誇張。
她哂笑,“真不是什麼事。”
葛煙說著指了指桌上琳琅滿目的餐食,“等我的時候別浪費。”
“………?”
“多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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隴桂館常年清幽靜謐,以桂香著名。
這裏四季泉流水清,曇花樹影,許多名人喜好相約於此。
葛煙一路跟着耿秘書上樓,待到停在一扇黑木門前。
他立足敲門,三聲輕叩后,裏面傳出淡淡一聲,“進來。”
耿秘書擺了個姿勢,“葛小姐,您請。”
葛煙點點頭,“耿……秘書?麻煩你了。”
“哪裏的事,這是我應該做的。”
隨着推門而入的輕微吱呀聲傳來,葛煙莫名屏息。
她往內走去,身後的門在闔上的同時,也將空間封閉。
假山流水中有霧裊裊升起,沈鶇言就這樣隱在其中,神色看不太分明。
但只默默坐在那裏,也自帶讓人過目難忘的氣場。
他倚靠在座位間,襯衫平直正襟。
唯獨靠近領子那兒的鎖骨處,衣衫松垮撐開,幾分凌亂,看起來十足相悖,格外得有反差。
乍一看很容易讓人覺得……是她之前撞過後的手筆。
葛煙當時鼻尖遭殃,第一反應就是怎麼能有那麼清凌又堅硬的觸感。
“坐。”沈鶇言點了點對面的座位,雲淡風輕。
動作自然無比,彷彿兩人是相識已久的舊友。
“謝謝,我不用……”葛煙謝是謝了,卻仍是立在原地遲遲未動。
“沈總。”想着速戰速決,她抬眸,“今天電梯前我們見過面的,我姓葛,單字一個煙。”
沈鶇言看向她。
“你的手機確實落在我這,而我的……應該正在你手裏。”葛煙迎向他的視線。
“現在——該物歸原主了?”
“我知道。”沈鶇言不為所動,身子微傾往後靠,好整以暇看着她,“但不急。”
不急?葛煙有些疑惑。
她以為他這樣的人怎麼說也日理萬機,手機分離片刻應該錯過了不少消息才是。
不過看着像是不慌不忙的模樣,之前讓耿秘書找過來的動作卻絕不馬虎。
大概這就是大佬吧……
不等她疑惑完,沈鶇言開了口,“在換回來之前,我想確認一件事。”
葛煙不自覺擰眉,復又聽到他道,“葛小姐一直沒發現自己拿錯了手機?”
她還以為什麼……
“確實……”葛煙這聲應得輕。
“說來你可能不會信。”頓了頓,她補充,“拿到手機以來,我都沒時間去看。”
她卷翹長睫遮住那雙勾人狐狸眼,可說起話來仍帶繾綣意味,是天生的媚,“我有舞台演出,等到下台了也有許多人找,想也來不及。”
如果不是那通來電提示音,葛煙應該還蒙在鼓裏。
或許很多人手機不離身,但在今天這個所謂的時間段里,她確實沒有那種傾向。
再晚一會等自己發現……她有點不敢想像,可能會炸了吧。
沈鶇言沒再說什麼,下巴朝着對面那個座位揚了揚,示意她坐。
葛煙另有心念,垂眼,手腕探進口袋,“我就不過去了,手機在——”
“確定嗎。”沈鶇言平平一聲截斷她的話語。
“你不過來。”他似笑非笑,“要我怎麼拿?”
葛煙動作稍頓。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總覺得,他好似格外咬重了最後一個字音。
她站得離他不算太近,兩人相隔着圓桌,除了談話好像確實什麼也做不了。
葛煙立在暗處,躑躅間,到底還是朝着她對面走了過去。
落座在沈鶇言對面,將他的手機輕輕放在桌面上,她誠懇道,“一場烏龍。”
從頭到尾到往外說,別人恐怕只以為是什麼新的玩笑素材。
沈鶇言沒出聲,抬手拿起桌上瓷壺,往杯中倒着什麼。
葛煙小臉兒攏在大衣里,“我理解沈總想要拿回手機的心情,但對我自己來說,我也需要確定一些事情。”
於情於理,她也是同樣錯失手機的那位。
她眼尾翹起,眸中倒映頂上瀉下來的燈亮,瓷白到發光,“沈總應該對我的手機……沒興趣吧?”
“懷疑我?”沈鶇言清冽聲線天生挾着冷感。
“我不是這個意思,畢竟誰也沒想到能拿錯。”葛煙這樣說,只是突然察覺到一個事實。
那就是——她的手機回國才新換,且因為懶這幾天連密碼都沒設置………
相比較他。
她在耿秘書的眼皮子底下摁斷了那通來電,順帶點了下屏幕。
他的手機不僅有鎖屏,上面連消息提示都開了免打擾,封閉得徹徹底底。
被拿錯也無甚大礙。
“我沒有偷窺他人私隱的愛好。”沈鶇言淡淡道。
意思就是他對她的手機完全不感興趣,用不着想太多。
得到這樣肯定的回答才算是最優解。
葛煙斂眸,自以為沒察覺地輕輕舒了口氣。
殊不知落在別人眼裏,倒有幾分下狐狸得逞后暗暗揚起尾巴的勝意。
沈鶇言停下手裏動作,推來那盞茶,“你拿走你的,我拿走我的,我們之間需要一個擔保。”
“……具體指什麼?”葛煙詢問。
“各種意義上。”他語氣隨意。
沈鶇言將她的手機拿出來,隨之遞過來的,還有一張名片。
他整個人往後靠,單手撐在桌面,“如果之後還有顧慮,隨時聯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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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嗡嗡——”
葛煙憑空抓起一個動作,眼都沒睜開嘟嘟囔囔,“……別吵。”
聲音如她所願徹底消散下去。
不止過了多久,她在這樣的安靜之中猛然驚醒。
不對,她壓根沒定鬧鐘,哪兒來的聲音?葛煙從床上坐起來,雙手半撐在腰后,環顧四周。
是在她自己的公寓裏。
有點好笑。
歷經昨晚,她喝完那杯茶后,做夢都是關於手機的事,連帶着早晨醒來都有幻覺。
昨天實在是太累,等到和千倚碰面再各回各家,她已經睏倦得不行,洗完澡倒頭就睡。
再看向手機——昨天回來前就已經設置了鎖屏。
葛煙點開,除了千倚問她安全到家的消息,再無其他。
回了消息又洗漱過後,想着今天是每逢演出后的休假期,她乾脆又癱回床上,懶洋洋準備補眠。
清夢易擾。
床角像是微微塌陷了塊兒,繼而窸窣的小聲音不斷。
不算綿軟的布料被輕扯,有團陰影噠噠噠地邁過來。
葛煙再側頭,頸窩裏悄然埋入一坨熱烘烘的絨毛。
軟趴趴地盤距在那裏,趕也趕不走。
她沒睜眼便喚,“……咚咚!”
小傢伙不聽,許久不見仍然致力於黏她。
咚咚是葛煙從小養起的貓,她不在國內時由家裏人幫忙照料,待到回國了,就又連忙將它接了過來。
惹得葛母有些吃味,說她心心念念的竟然是只貓。
這次回來葛煙沒住在家裏,反倒從名下房產中,選了個最靠近劇院的地方,往來便利。
畢竟是靠江的大平層,安保隱秘性極好,物業負責用心,她還算是滿意。
不過她行李多,至今都沒收拾完,房間空蕩偌大,瞧着沒什麼人氣。
小貓咪得了主子的薅毛,嚶嚶幾語拱得更歡。
葛煙復又喚了幾聲“咚咚”后,輾轉想起什麼,倏爾拿起手機,點進和千倚的對話框。
先前她分享過來的文章連結葛煙一直沒點進去。
指尖落在上面,戳進。
入目便是一道格外顯眼炸裂的標題——【東方天鵝汾城首秀,世家名流雲集】
“………”
葛煙半撐起臉,將屏幕緩緩往下滑,相關記者列出的第一張圖片便是沈鶇言。
應該是偷拍的,不算清晰。
模糊的半張側臉,盡顯清絕。
下面落的有介紹,簡介冗長,頭銜繁多,葛煙幾乎滑不到底。
其實除了那些所謂的稱呼,之前她也只聽過千倚說起過他的全名。
望着上方的內容,她好奇挑眉。
原來他的鶇,是東鳥鶇。
其實這樣的文章有時候寫得還挺盡職,相當於身世身家大搜底。
還沒等葛煙將這條文章看完,熟悉的鈴聲提醒響起。
葛煙劃開屏幕,來電顯示是宋李。
“經理,要不要我提醒你,這個點是我休息的時間。”
她工作的時候儘力,但該休息的時候也絕不會放任自己再去勞累。
芭蕾這行,有時候很講究精氣。
休息夠了,才有滿血的準備去大放光彩。
不過他這個點打來,應該確實是有什麼找她談。
宋李的聲音在電話那頭聽不真切,像隔了層紙,“祖宗,我也不想這個點打電話給你啊,誰讓有些事,還就必須得來找你呢!”
“我以為只有跳舞才是必須的事。”葛煙翻了個身,閉上眼假寐,嗓音喃喃的。
對面明顯一噎。
“反正影響不到這兒上來。”他說著叮囑她,“我來找你,是關於昨晚聊過的慶功宴。”
葛煙將亂動的咚咚抱緊,“不是說了我不去嗎?”
“誰能想到上面的人這次要來呢,你也知道,我們劇院現在很多贊助都是衝著你來的嘛,就吃頓飯而已。”
“喵~”
宋李一驚,“是什麼在叫?”
“我的貓。”
“好吧………您挺有雅緻。”宋李在那頭揚起聲調,“說好了你得來啊,到時候我把時間地點發給你?”
左右不過一頓飯。
有一搭沒一搭地撫着咚咚的毛,葛煙隨意應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