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到家后,陳書婷就站在門口。

“小虎辛苦了啊,你先回吧,”她說,“瑤瑤去客廳,你爸要找你說話。”

唐小虎想說什麼,被陳書婷一個眼神擋了回去。

“你先回去吧虎叔。”黃瑤對他說。

她走向客廳,對於高啟強要跟她說的內容,她心裏有些預感。

果然,高啟強翹着二郎腿,抱着手臂,表情不辨喜怒。

“瑤瑤回來了,”他指了指身旁的沙發,“坐。”

黃瑤乖巧地坐下,問道:“爸,你有話對我說?”

高啟強點頭:“爸爸是想跟你聊一下,你和小虎的事。”

終於來了。被高曉晨撞見的時候,黃瑤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從警局出來的時候,她看見虎叔臉上的傷,也隱約猜到了一些。

但這一天比她想像的來得快。

“是的,爸爸,”黃瑤堅定地說,“我和虎叔,我們在一起——”

“嘭”的一聲巨響,高啟強將茶杯重重地摜在瓷磚地上,茶杯四分五裂,有一片劃過了她的手背,留下一道淺淺的傷口,黃瑤也不覺得疼。

“黃瑤我是不是平時太慣着你了!”高啟強猛然站起來,指着她喊道,“你從小到大都沒讓我和你媽操心過,現在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高啟強一句話沒說完整,就捂住了胸口跌坐在沙發上。

陳書婷聽見聲音連忙從樓上跑下來:“老高!老高你別生這麼大氣,你看看把你自己氣的。”

黃瑤低着頭,緩緩跪在了高啟強腳邊。

她瑟縮着,語氣中帶着哭腔:“爸,對不起,我知道我錯了,但我控制不了。”

“你你你……”高啟強指着黃瑤,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時,高曉晨也從樓上下來,見狀他還偏要煽風點火:“爸,平時你總說瑤瑤多乖多聽話,還不是一下給你憋了個大招。”

“你閉嘴!”陳書婷吼道,“給我滾上去,別添亂。”

高曉晨偏不,他這麼多年被當做黃瑤對比組的憋屈,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共同發作,讓他不顧一切地說道:“她還不是瘋了?爸,虎叔叫你一聲大哥,他現在跟你女兒搞在一起!”

“高曉晨!”陳書婷勃然大怒,“你再敢給我說一個字試試!”

高曉晨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陳書婷真生氣。他狠狠地剜了一眼黃瑤,跑上了樓。

高啟強掐着眉心,久久沒有動作。

黃瑤安靜地跪在他腳邊,手搭在他的腿上,同樣一動不動,像只可憐的要被主人拋棄的小貓。

不知過了多久,高啟強終於嘆了口氣:“今天白金瀚的事,我聽說了,你做的太狠了。”

黃瑤低着頭:“爸爸,我只是不想高家再重蹈當年的覆轍。”

她低着頭,看不見高啟強的表情,但從他改變的呼吸頻率中,她知道這招奏效了。

“毒”對高啟強是一個避不開的夢魘,而黃瑤掌握了這個武器。

有生之年,她第一次對高啟強使用了武器。儘管這把刀沒有實體,不能見血,但黃瑤還是無比的緊張,同時也無比的興奮。

她第一次用隱秘的方式和極大的勇氣,去對抗了自己的父親。

而且她成功了。

高啟強摘掉眼鏡,將臉埋入手心,許久后,他才開口:“對,你做的對。是我發過的誓,高家要對毒-品斬盡殺絕。”

如果今天不是和“毒”相關,她也不會上來就用這麼狠絕的招數。

她在心裏對逝去多年的叔叔念了聲阿彌陀佛,感謝他冥冥中的保佑。

高啟強很快收拾好情緒,他點了點黃瑤:“你自己心裏的想法你自己清楚。”

這句話已經有了警告的意味,但黃瑤卻突然抬起頭來,直視着高啟強。

“爸爸,”她說,“可是論跡不論心。”

高啟強先是一愣,然後大笑起來。他點着黃瑤,對陳書婷笑着說:“好啊,好一個論跡不論心。”

待客廳只有自己時,黃瑤撐着沙發爬了起來。

在冰冷的瓷磚上跪久了,膝蓋疼得鑽心。黃瑤拉着扶手一點點上了樓,回到卧室后鬼使神差朝着窗戶外面看去,正看見樓下站着一個黑衣黑褲的人。

他分明和黑暗融為一體,卻好像發著光。

腿上的疼痛瞬間被撫平了,她推開窗子,手肘撐在窗沿上,笑着看下面的人。

看到她的一瞬間,唐小虎也露出了一個令人安定的笑容。

他們這樣對視了半天,黃瑤拿出手機,給唐小虎打了電話。

唐小虎接起,黃瑤卻不說話,而是輕輕唱起了歌。

祈求星星可聽見,我是他夢中的愛人

冥冥中早已註定,朱麗葉愛上羅密歐

祈求眾神可聽見,我是他眼中的愛人

雖然這愛有荊棘,但我已無法自已

被世俗牢籠囚禁,卻擋不住兩顆心

玫瑰啊含苞待放,夢中的人在身旁[1]

她唱的是音樂劇《羅密歐與朱麗葉》中陽台幽會的片段。

歌詞記得斷斷續續,記不住的地方她就哼着曲調。她輕輕地唱着,唐小虎靜靜地聽着。

所有的星光全都落在她身上,潔白的,閃爍的,璀璨的。

所有的月光全都落在她身上,迷人的,無暇的,聖潔的。

她戴着光輝的新月冠,長着雪白的翅膀,是塞勒涅駕着月車在夜空中飛過。

月亮奔他而來。

*

次日,黃瑤梳妝打扮,穿了方便的衛衣牛仔褲,好走路的帆布鞋,準備去跟閨蜜姜姜逛街。

唐小虎去了工地,所以是司機送她。司機叫吳鐸,已經給高家開了五六年的車。

陳書婷特意囑咐吳鐸:“你跟好瑤瑤,多照顧她點,開車穩一點。”

“明白,大嫂。”吳鐸點頭應下。

黃瑤來的商場是京海近兩年新開的一家高檔商場,叫新盛廣場,是高啟強產業轉型中重要的一步。

商業地產是一塊難啃的骨頭,盤根錯節費時費力,但一旦項目成功,無論是後續回報還是商業影響力都會有很大的提升。

這個項目對高家極其重要,高啟強親自上陣,全程跟進度。

印象里,那一段時間他忙得全程不着家。一次吃飯時候他問瑤瑤什麼時候中考,黃瑤才一臉驚訝地說,她高一都已經念了半年了。

或許是高啟強這兩年求神拜佛起了作用,冥冥之中真有神明保佑,新盛的項目竟然取得了極大的成功,建成兩年後已經成了京海流量最大的的購物廣場之一。

姜姜是黃瑤在高中最好的朋友,大學兩人不在一個城市,平日裏只能在微信上聊天,只有放假才能見面。

約在門口見面,兩人手挽手走進商場,門口的保安也是老人,認出黃瑤,叫了聲大小姐,黃瑤回給他客氣疏離的一個點頭。

姜姜突然嘆道:“明明就半年沒見,但我怎麼覺得你變化好大?”

“我變了嗎?”

“嗯嗯,”姜姜點頭,“氣質都不一樣了。”

說著,她又湊到黃瑤耳邊:“你那個叔叔今天怎麼沒送你?”

黃瑤知道她喜歡過唐小虎,就也小聲開玩笑:“你這麼想當電燈泡?”

姜姜反應了好半天,才重重地錘了她一下:“行啊你,我就是口嗨一下,你還真下手了?”

“疼!”黃瑤誇張地叫了一聲,往後跳了一步,不小心撞到吳鐸身上,還把他的手機撞掉了。

“不好意思。”黃瑤把手機撿起來遞給他。

“沒事沒事,謝謝小姐。”吳鐸連忙把手機收起來。

她們逛了一層的幾家奢侈品店,姜姜買了個包,黃瑤什麼都沒買。

姜姜提議坐直梯上樓,黃瑤卻說:“坐扶梯吧,直梯人好多。”

在扶梯上,她從手包里拿出鏡子,抿了抿口紅,問姜姜:“我眼妝沒花吧?”

“你男朋友都不在,沒人在乎啦。”

在姜姜的說笑中,黃瑤悄悄調整了一點鏡子的角度,向扶梯下方看去。

下一秒,她渾身的血液一涼

——她看到了過山峰。

儘管有心理準備,她還是湧起了一陣慌張。

方才走到第三家店鋪時,她隱約就有種被窺視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遇到了太多的危險,她的第六感極其敏銳,瞬間就意識到自己可能是被跟蹤了,便藉著補妝的機會透過鏡子向下看。

只是她沒想到,來的居然是過山峰。

她知道自己那兩下三腳貓的功夫,絕不可能是過山峰的對手,更何況身邊跟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姜姜。至於吳鐸,黃瑤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打——

等等,吳鐸。

如醍醐灌頂,黃瑤瞬間串起來了一切。

過山峰怎麼可能如此精準又快速地找到自己?如果是商場裏有人偶遇告密,他趕來也要一段時間,而現在他顯然是早已經埋伏好,就等她出現。

而且出門前陳書婷特意叮囑吳鐸跟好自己,他怎麼可能敢邊走路邊玩手機,甚至沒注意到她的動向。

所以只能有一個解釋,是吳鐸給過山峰泄露了她的動向。

她走在溫暖的商場中,只覺得通體發寒。

她的第一反應是給虎叔打電話,但他今天在工地上,工地離商場很遠,他趕過來也來不及。

還能怎麼辦?她拼盡全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不能永遠依賴虎叔,她必須自救。

怎麼自救?有什麼是她可以利用的?

對,這裏是大商場,人員密集,環境複雜。而且她總來這裏逛街,過山峰顯然不可能比她熟悉這裏的路,她有地形優勢。

這裏是高家的產業,會有認識她的人能給她幫助,比如門口的保安,因此她還有人員優勢。

而她的劣勢是,吳鐸就在她的身後,可以關注她的一舉一動,甚至隨時發難。同時,她還得保護姜姜的安全,不能讓她被自己連累。

短短几秒鐘,黃瑤卻覺得像是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

她深吸了一口氣,戳了戳姜姜:“喝不喝奶茶,請你?”

“喝喝喝!但我只能喝少糖啊,我最近減肥!”

她們上了三樓,去了最近火遍全網的一家奶茶店,奶茶店只支持現場下單,門口排隊的有二十多人。

“吳叔叔,你幫我們排唄,好不好。”黃瑤對着吳鐸撒嬌。

吳鐸的表情有點為難:“瑤瑤小姐,大嫂讓我跟着你,我也不敢離開。”

“哦這樣,”怕她起疑心,黃瑤改口道,“那你幫我們先排兩分鐘,我去下洗手間。”

見吳鐸還為難,她有點不耐煩:“行行行,那你跟我去洗手間,姜姜排隊行嗎?”

姜姜有點不高興,她在家裏也是個大小姐,見狀吐槽道:“你這哪是司機啊,你這是警察看犯人呢。”

黃瑤也小小地翻了白眼:“誰知道抽什麼風。”

吳鐸猶豫了一下,只能答應了:“那我在這排隊,您就去一下衛生間……”

“知道啦,婆婆媽媽的。”黃瑤挽起姜姜的手臂,徑直走進了附近的衛生間。

商場瓷磚擦得光潔發亮,黃瑤盯着地上的反光,確定沒人跟上來后,壓低聲音快速說道:“姜姜你別說話聽我說,我們被跟蹤了,目標是我,你按我說的做,我們不會有危險的……”

一邊說話,她手上還在噼里啪啦打字發著消息。

吳鐸排隊排得焦躁,他盯着衛生間的方向,黃瑤已經進去半天了還沒出來,人不會跑了吧?

就在他實在忍不住要過去查看時,黃瑤和姜姜拉着手出來了。

“還沒排到呢?好慢啊。”她皺着鼻子抱怨道。

“啊……是,有點慢。”吳鐸表情不太自然。

不過黃瑤沒在意,她的手機響起,看到來電提醒,她的表情突然亮了。

“虎叔給我打電話!”她像是小姑娘一樣蹦起來,臉上瞬間洋溢起甜蜜的笑。

“喂,虎叔~~”她的尾音中帶着一串的波浪線。

姜姜朝她吐了吐舌頭:“你就秀恩愛吧!滾遠點打,別讓我聽見。”

黃瑤舉着手機跑出去幾步,也沒跑遠,只是靠在中間的欄杆上,一副扭捏的姿態,腳尖一下下踢着地磚。

但她嘴上說的話,卻與恩愛全無關聯。

“派輛車到員工通道口,車發動好,只要車不要人,駕駛室朝向通道口,不要關門,現在就要。”

電話打了一分鐘,她蹦蹦跳跳回來,滿臉都是戀愛的酸臭味。

“姜姜,不好意思,虎叔來接我了,我下次再請你喝奶茶,今天讓吳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瑤瑤小姐……”

吳鐸剛要開口,被姜姜打斷:“行行行,你個重色輕友的東西。”她在黃瑤胳膊上狠狠擰了一下,疼的黃瑤齜牙咧嘴。

但黃瑤卻感受到,姜姜的手抖得很厲害。

她親密地挽着姜姜,整個人都貼在她身上,試圖用這種方式讓她冷靜下來。

“虎叔在南門等我呢,我們走吧?”

“行吧。”

兩人一唱一和就要離開,吳鐸站在原地猶豫。

他剛拿出手機,黃瑤就轉頭說道:“你愣着幹什麼啊,送姜姜回家啊。”

“那我走南邊電梯了啊,你們在這下去吧。”說著,黃瑤擺擺手往反方向走。

這一系列變故發生得太突然,完全不在吳鐸的計劃內。他剛要追上去,姜姜就說:“不是,你到底是不是司機啊?你怎麼這麼像跟蹤狂呢?”

吳鐸進退兩難,最終一咬牙,拿出手機快速給過山峰發出了消息。

另一邊,黃瑤不緊不慢地往南邊的直梯走去。

這時候,過山峰很可能已經知道了她要走的消息。他有兩個選擇,要麼是在黃瑤被“唐小虎”接到前把人帶走,要麼是放棄這次計劃另找機會。

如果是別人可能會選擇後者,但過山峰是個瘋狂的亡命徒,他一定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黃瑤繞了個遠路,看準電梯開門的時機,小跑兩步擠了進去。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她確信她透過一指寬的縫隙看到了過山峰的身影。

果然來了。

三層以內,電梯下行的速度要慢於人狂奔下樓的速度。

但過山峰的目標是一口,而她,還可以賭一把。

隨着電梯徐徐向下,停在二樓,她一個箭步竄出電梯,拔腿往商場北邊狂奔而去。

感謝大學的體測,讓她不得不每天練習跑步。這一刻,她爆發出了驚人的速度,經過的路人都以為是一陣風颳了過去。

她幾乎是飛下了樓,一層樓的台階她只用了不到五步。

員工通道在商場的北邊,這一百米的距離,這虛晃一槍的時間差,是她唯一的生路。

她衝到安全通道,已經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沉重、急促、越來越近……

她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她知道自己已經徹底把對方激怒。而過山峰是個徹底的瘋子,她不敢想像自己落到他手上的後果。

她不敢回頭,她怕一旦看到過山峰的臉,她就會失去強撐的勇氣。

她拚命奔跑,穿過無人的逃生通道,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方才路過逃生平面圖,她掃了一眼。靠着這一眼的印象,她拚命地回憶着路線,一旦有一個路口走錯,就將功虧一簣。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陽光。

她幾乎是向前撲出去的,撲進了打開門的車子,只邁上右腿就瘋狂地踩下油門,左腿甚至還留在車門外。

她發動的速度太快,一瞬間左腳的鞋就被蹭掉了。但她什麼也來不及管,就這樣敞着車門開了出去。

直到開到路的盡頭,她才有勇氣朝後視鏡中看去。

只見過山峰沒有追來,而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她,手裏還拿着她的那隻帆布鞋。

隔着近百米,她依舊感覺到了他那陰冷的死亡氣息。

一瞬間,后怕潮水一樣地湧上來。

她這才發現,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濕了,而她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劇烈地顫抖着,車幾乎開不出直線。

但她不敢停下,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向前,硬是分出神來給姜姜打了電話。

電話剛接通,姜姜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你怎麼樣了!安全了嗎!現在在哪?”

“我沒事,你呢?”

“我也沒事,我們剛到一樓就被保安攔下,保安把你家司機按住帶走了,我已經在回家路上了。”

姜姜沒事,她心裏最後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最後,她猶豫了許久,才撥通一個號碼:“爸,吳鐸是內鬼,我剛被過山峰追殺了,我現在跑出來了,您能派車接我一下嗎?”

*

到家后,黃瑤遠遠就看見全家人都站在門外等她。

車還沒停穩陳書婷就撲了上來:“瑤瑤怎麼樣!有沒有受傷?快讓媽媽看看。”

“沒事,爸媽,我沒事。”

坐在家裏沙發上,喝着熱茶,她把事情經過詳細地複述了一遍。

聽到她冷靜地計劃,有序地安排逃跑路線,又如何生死一線地逃脫時,三人的反應各不相同。

陳書婷是擔心,高啟強是驕傲,高曉晨滿臉都寫着“牛x啊”這三個字。

又經歷了幾番關心后,黃瑤終於筋疲力盡地回了房間。

她簡單沖了澡,衝掉一身的汗,就關上房門給唐小虎打電話。

第一遍沒打通,第二遍還是沒打通。

黃瑤心裏升起了一股不詳的預感,她用顫抖的手指再次撥出號碼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她先後打給虎叔的手下,工地現場工程經理,還有龍叔。

能打的電話她已經打盡了,她不再打,而是木然地躺到了床上,直視着天花板。

她早該意識到的不對嗎?能夠處理吳鐸的人,能夠被高啟強派去處理吳鐸的人,不會有第二個。

在極致的安靜中,她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沉重,直到陷入深海中。

四周的水壓讓她無法呼吸,她張開嘴想呼救,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

幽藍中,她漸漸被黑色巨物包圍,這些巨物繞着她旋轉,不停地旋轉,飛速地旋轉,形成巨大的旋渦。

她在漩渦中央,身體被拉扯向四面八方,每一寸肌膚都在被噬咬,被切割,被攪碎。

她知道這是噩夢,精神世界卻好似上了鎖,無論如何都無法從夢中醒來。

終於,在她溺斃命之前,急促的鈴聲將黃瑤從噩夢中叫醒。

“你在哪!”接起電話,她幾乎是從床上彈了起來。

“在樓下。”電話那端,唐小虎的聲音沉靜,但這在平常能輕易撫慰她內心的聲音,卻在此刻失去了魔力。

她撲到窗邊,看見唐小虎站在窗下。

她一把地拉開窗子,抬腿就邁了出去。

唐小虎被她嚇到了,大喊“別跳”,同時一個箭步上前,抬起手去接她。

但黃瑤根本沒有聽見,也顧不得自己只穿着睡衣,更不管這是二樓。

她的雙腿邁出窗外,毫不猶豫地鬆開了手。

瞬間的失重過後,她落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

“你瘋了!這麼高你往下跳?摔了怎麼辦?”唐小虎被她嚇得失去了冷靜。

而黃瑤卻不管,她瘋了一樣,抓住唐小虎的衣襟,用顫抖的語氣問他:“你去哪了?”

唐小虎不答,嘴角傷疤被微微拉長的形狀,昭示着他沉默的抗拒。

“你去哪了?你去哪了?”黃瑤不停地問,聽不到答案她就一刻不停地問。

她抓着唐小虎的衣襟,眼眶盈滿了眼淚,又流了滿臉,她幾乎是在苦苦哀求:“虎叔,你告訴我你去哪了?我求求你,我求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你一直在工地,哪也沒有去。”

“你說話啊!你告訴我!”她絕望地嘶吼着,拉扯着,她以為這樣就可以逆轉時間,改變發生過的一切。

唐小虎沉默着,但無言卻顯而易見地暗示着什麼,他以為這樣就可以假裝瑤瑤什麼都不知道。

“我爸讓你做的。”黃瑤沒有希望得到回答。

“他讓你去你就去了。”她甚至不是在詢問。

漫長的安靜過後,好像四周被抽至真空而形成的絕對安靜過後。

黃瑤鬆開了手,脫力地向下滑去,癱跪在地上。

眼淚噴涌而出,她大張着嘴,卻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她該說些什麼?指責唐小虎?指責高啟強?說背叛的吳鐸是罪有應得?

正因她什麼都說不出口,上天就索性剝奪了她的聲帶。

她無聲地慟哭,哭喊被禁錮在喉嚨中,彷彿形成實體,阻塞了她的氣道。

她好像躺在土坑裏,四方的天幕中,一鏟一鏟的土紛紛揚揚落下,壓在她的胸口。

她無法呼吸,只能徒勞地張開嘴,但張到最大也無濟於事。

“瑤瑤!瑤瑤你冷靜一下!”

唐小虎的聲音分明就在頭頂,卻好似遠在天邊。

她跪在地上開始嘔吐,完全停不下來。她的胃裏沒有什麼食物,便開始吐胃酸,胃酸也吐凈了,便開始吐夾着鮮血的膽汁。

她的內臟好似被攪成碎片,全從嘴裏吐了出來。

很快,她身體內部就空了。她變得尤其輕盈,她好像飛了起來。

她聽見唐小虎慌張地喊人,她聽見四周腳步聲叢叢,她看見陳書婷和高啟強擔心至慌亂的眼神。

他們想把她帶走,他們想把她的虎叔帶回到地獄去。

她不幹,她決不答應。

她死命地抓住他的襯衫,指甲劈開斷裂,關節僵硬麻木,她都不覺得疼。

“瑤瑤你先放開,回房間再說。”

“不走不走,你虎叔不走。”

“行了,讓她拉着吧,小虎你跟她一起上去。”

吐得乾淨了,也哭得乾淨了。

黃瑤不知哪來的力氣,她掙脫開所有人,一個巴掌重重地扇到了唐小虎臉上。

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嚇傻了,就連最靠得住的陳書婷也愣住了。

但這一巴掌好像耗盡了她所有的能量,她身體一軟向前癱倒。

唐小虎將她攔腰接住,摟在懷裏。

她的雙腳一點力量都沒有,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唐小虎雙手圈在她的腋下,向上一提,讓她完全靠進自己懷裏。

只聽她終於開口了,嗓音卻沙啞到像是別人的聲音。

她說:“我誰都救不了,想救的人一個都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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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飆][虎瑤]七日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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