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程焰是在差不多一個小時前到的軍區,李長偉跟在他身後唉聲嘆氣。
程焰停下腳步，看了他一眼：“你要真的這麼累就先回去休息，張旅那邊我過去。”
“那可不行,我也有事要跟張旅長說的！而且你都沒睡覺，只會比我更累,萬一你扛不住了，我還能把你背回去呢。”
李長偉覺得他們團長可真是太無情了,他唉聲嘆氣的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讓程焰以後不要這麼趕路？
本來他都想好了在任務地休息一晚,今天再回來,結果程焰一定要提前出發,程焰倒是讓他留下來，但他可不放心,一定要跟着一起回來。
李長偉走了幾步，突然皺眉問道：“團長，你有沒有感覺有點不對勁？”
他怎麼感覺有不少人在看着他們。
“發現了。”
程焰感覺敏銳，剛進軍區沒多久就察覺到了,但他急着回去,沒心思探究,等到去了辦公樓,把這次的任務結果報告給了張旅長后，直接就他軍區最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還跟自己有關。
“你要不問我也打算跟你說的。”張旅長吸了一口煙,把肖菊花的事說了出來。
“這事你知情嗎？”
程焰搖頭：“不知情。”
他是真的沒想到,自己就走了幾天，家裏能發生這麼多事。
“其實也不是特別嚴重，肖菊花和曹夢敏都屬於被騙了,她們事先是不知道的。”
農場那邊的很多人，雖然都是被發配來這邊幹活改造的，但裏面可有不少有底蘊的人物，而且他們表面上都是主動支援，這種和下鄉知青一樣，屬於是進步人士的，偷了他們的東西進行牟利，這比一般的投機倒把還要嚴重。
這也是張旅長之前最擔心的地方，畢竟肖菊花是程焰的親娘，如果她真的幹了嚴重違法亂紀的事，對程焰肯定會有影響。
程焰是他最看重的後輩，張旅長不希望他的前途被這些事連累。
但現在查明了兩人是被矇騙的，只要她們積極配合，交代出背後的線人，就能從輕發落。
程焰點點頭：“我相信組織，有什麼需要配合的我一定不拖後腿。”
張旅長挑眉：“不心疼你娘？”
“她犯了錯，這是應該的。”
“好，你這才是明事理。”張旅長剛和程焰說那麼多，就是怕他犯渾，因為親情不顧法律，現在看來他果然沒有看錯人，“所以你千萬不要怪你媳婦，也別想着離婚，你娘這次屬實是做的過分了。”
程焰：“？”
“等等，我為什麼要跟我媳婦離婚？”他怎麼突然就聽不懂張旅長說的話了？
張旅長一噎：“……因為你媳婦舉報了你娘啊。”
現在軍區里都這麼說，說沈微微這是大義滅親，一點家事就鬧成這樣了，程焰要是知道了不得氣的馬上休妻？
搞得何嬸子拉着張旅長說了許久，讓他一定勸勸程焰，別做這種犯渾的事！
程焰正色道：“旅長您多慮了，我從來沒想過要和我媳婦離婚，更不會因為這件事離婚。”
張旅長點點頭：“那就好，那你回去吧，明天給你放一天假。”
程焰敬了個禮就離開了，李長偉跟着進去敘職，但程焰沒打算等他了，拿着自己的行李就往家屬院走。
一路上，他發現盯着他的目光越來越多，還有人都不等他走遠，就嘀嘀咕咕的開始討論什麼“離婚”“孩子跟誰”“再娶”……
把這些字眼全都聽到耳朵里的程焰，臉色越來越黑。
原本想着這些人都是閑得無聊，才這麼八卦的，別必要在意這些，誰知道他一回到自己家，連家門都沒來得及進，就從他親兒子的嘴裏也聽到了“離婚”。
甚至連他和媳婦離婚後跟誰都想好了！
程焰咬了咬后槽牙，一時不知道自己怎麼養出了這麼一個大孝子。
他剛準備敲門進去，就看到大福也舉起了自己的短胳膊，大聲道：“我也是，我也要跟你！”
程焰：“……”
真好，原來大孝子還不止一個。
這下也忍不了了，他直接曲指在門上敲了敲，對上了三張錯愕的臉。
大福還能勉強的穩住自己，而叫囂的最厲害的那個已經忍不住了——“啪嗒”一聲，小安的筷子都掉在了地方，他也顧不上煎，看着程焰的表情跟見了鬼差不多。
“爹？”
往常小安看見程焰那都是愛答不理的，此時強烈的心虛感迫使他頭一回主動開了口，但因為太緊張了，直接都破音了。
程焰“嗯”了聲，把行李放下，什麼都不說，直接把小安全面的魚湯拿了過來：“不喝？”
“啊？”
小安還沒反應過來，見程焰端起碗抬手，彷彿要把他的湯喝掉一樣，趕緊拿了過來：“我喝我喝！”
這可是娘給他準備的魚湯，怎麼能被壞爹給喝了！
說了這麼久的話，魚湯已經不燙了，他咕嘟咕嘟幾大口就喝完了，怕程焰再搶自己的，又趕緊從碗裏拿了三個窩窩頭。
程焰什麼都沒說，又轉頭看向大福。
大福：“……”
雖然他說了自己要少吃點，但他要不吃爹就吃了，那還不如便宜自己呢！
大福瞟了小安一眼，難得沒覺得他飯桶，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麼想着，也趕緊開始喝湯。
反正是不能便宜壞爹的！
沈微微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她看了程焰一眼：“任務結束了，什麼時候到軍區的？”
程焰：“一個小時前，從張旅長那裏出來就回來了。”
他沒說，但看他的模樣也知道，應該是剛剛兩個孩子說的話都被他聽見了，不過程焰這人比較黑，還沒什麼表情，沈微微一下也拿不准他在想什麼。
“你先去洗洗，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也知道，出一趟任務有多累，不管要聊什麼，都不能空着肚子聊。
程焰以為她只是去多拿點窩頭，但等他洗把臉一進來，就發現沈微微正在往灶里添柴火。
“我來吧。”
沈微微點點頭，把位置讓給他，自己開始搓麵糰。
程焰剛回來，窩頭太幹了，吃這個肯定不行，乾脆把家裏還剩的一點白面拿出來，做個麵條吃，加點豬油和辣醬，最後再煎個荷包蛋就行了。
想好要做什麼，沈微微一邊揉面一邊看着男人沉默的側臉，最後還是忍不住道：“你娘的事，張旅長跟你說了？”
“說了。”
“那……”
“你做的很好。”
程焰一邊加着柴火，一邊平靜的說道。
但這話直接讓沈微微愣住了：“啊？”
“離開前我跟何嬸子說過，拜託她多照看一下咱們家，以後如果有什麼事，你就直接找嬸子，不用怕麻煩，我有時候任務太多，可能會顧不上家裏。”程焰道。
“哦。”下意識的點完頭，沈微微才反應過來，不對啊，現在他們的重點是這個嗎？
“你娘的事，你不生氣嗎？”沈微微直接問了出來，她和程焰都不是那種扭扭捏捏的人，與其有什麼事一直藏在心裏，還不如說明白，不然大家都不好受。
程焰突然就笑了，他站起身，朝着沈微微走過來，剛想說什麼，“嘩”的一下，就感覺面前閃過了什麼東西，再定睛一看，一個小黑球正橫貫在他和沈微微中間，拉着沈微微的衣角，大聲道：“我要跟着娘！”
雖然沈微微說自己過來做飯，但大福和小安都不放心，一直支着腦袋偷看這邊的動靜。
在發現程焰去了廚房后，更是着急的跑到門口偷聽，就怕爹娘吵架，娘一生氣一走了之把他們給落下了。
程焰都氣笑了，把小安從自己和媳婦之間拎出去：“你跟着娘做什麼？”
“你們離婚了，我要跟着娘！”小安閉着眼睛大喊道，現在他也不怕爹了，他要追求幸福！
程焰額上青筋直跳：“誰跟你說我要和你娘離婚了？”
“啊……不，不離嗎？”小安愣住了。
“你先出去！”程焰直接把門一關，看向沈微微，“我沒生氣，她那麼做是她的不對，如果我在家，會直接把她扭送到公安局去。”
這是在回答沈微微剛才的問題。
程焰是軍人，軍區或多或少的會看在他的面子上，對肖菊花稍微好點，要是去了公安局，那她的待遇只會更差。
沈微微手上動作一聽，完全沒想到程焰會這麼回答她。
畢竟肖菊花是他親娘，就算程焰不至於為了這個跟她離婚，心裏不舒服也是應該的，但目前看來，好像並沒有？
她不說話，程焰以為她是在想小安剛剛說的，連忙補充道：“所以我不會離婚的！”
他斬釘截鐵說完，又覺得自己語氣有點不好，“沈微微同志，你不能一概而論，要具體矛盾具體分析，我娘是我娘，我是我，她雖然幹了那些事，但這不能代表我。”
搞了半天，他不僅沒有不爽，反倒還怕自己生氣？
沈微微沒忍住笑了：“說什麼呢，我當然知道你和她不一樣。我是怕你覺得我太冷漠，沒有給你娘留情面。”
“不會，你做的很好。”
他這麼說，沈微微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她不應該錯怪他的。
也是，自從他們認識開始，她就知道程焰是那種特別講規矩的人。所以當時去相親時，沈大嫂還問她，會不會覺得程焰特別死板不通情理。
當時沈微微就搖了搖頭，她覺得這樣很好，程焰是軍人，年紀輕輕就進了部隊，性格一板一眼的早就養成了。
而且在這種情況下，永遠不用擔心他會做背叛妻子背叛家庭的事，比那些嘴上花言巧語實際一肚子花花腸子的人好太多了。
也就是昏迷的時間太久了，醒來后心裏又只有孩子，現在才想起來這些事。
沈微微想了想，默默的又從柜子裏拿了個雞蛋，就當做給他的賠禮吧。
程焰不知道自己因為一場“無妄之災”多了一個雞蛋的待遇，他想了想道：“老家那邊你別擔心，我會寫信回去說明情況。”
不僅是交代肖菊花的事，更是讓家裏人做好準備，等到這件事塵埃落定后就把肖菊花接走，這裏是不能讓她繼續待下去了。
說到這個，沈微微就來了精神：“你等等！”
她動作飛快的跑回屋裏拿出來一張清單，遞給程焰，自己又趕緊去給鍋里的雞蛋翻面，幸好沒糊。
“這些都是這幾個月以來，你娘從咱們家偷走的東西，估計全都寄給你那兩個弟弟了，你給他們打電話，讓他們趕緊折成錢匯過來！”
接着，她又把肖菊花偷東西、虐待孩子的事都說了出來。
程焰捏着那張紙，眉心緊皺，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找來照看孩子的親娘，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竟然能做了這麼多見不得光的勾當。
他臉色鐵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意：“這件事是我的錯，我疏忽了。”
見他沒有為肖菊花辯解，沈微微滿意了。
把麵條放在他面前，想了想，又拿了一支筆在紙上加了一條：“這是兩個孩子的醫藥費和你的精神損失費，全都讓他們補上！”
“我也有？”
“當然，你被偷了那麼多東西，還被親娘背刺，被弟弟欺騙，不給補償天理難容！”
沈微微說的義憤填膺，倒不是她喜歡佔小便宜，而是要讓這些人知道他們不是好惹的，以後再有什麼不好的心思，也別算計到他們身上來。
——
程焰對沈微微說的話沒意見，說句實在的，他對繼父和兩個弟弟都沒什麼感情，在肖菊花改嫁過去后，他的日子過得一直不好，如果不是當初他自己爭氣，憑本事進了部隊，會不會被趕出家門都不一定。
對於肖菊花，他也只有僅存的一點血緣親情，但在知道了她的所作所為後，就什麼都不剩了。
吃過了飯，他就去了辦公樓，一通電話打回了老家。
冷靜快速的把肖菊花的情況說完，程焰直接報了個數字過去：“五百塊錢準備好，這個月月底之前匯過來，不然我會直接打電話去公社。”
說完，都不給對面辯解的機會，直接就掛了。
“喂？喂……你他媽的程焰！”胡有才差點沒氣死，滿腔怒火令他直接就想摔了電話，但反應過來這屬於公共財產後，只能把氣撒在了面前的牆上。
牆太硬，他還穿的布鞋，痛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胡有才他媳婦原本站在一邊聽他打電話，這會兒直接脫力倒在了椅子上：“怎麼辦啊有才，這麼多錢我們怎麼拿得出來啊！”
她倒是毫不懷疑程焰會騙他們，畢竟這罪名是實打實的，連肖菊花都被帶走審查了，這種事即便程焰是團長都不敢說謊。
“要不我們就不給了？”
胡有才狠狠的啐了一口：“不給，你要不給我們就都完了信不信？！”
胡有才本來在公社的廠子裏上班，現在正值轉正的重要關頭，要是程焰直接一通電話打去公社，別說轉正了，他肯定連工作都沒了！
這還不算，他們住在村子裏，平日裏就因為程焰有出息，大夥都對他們客氣有加，還得了不少便利，這要是把程焰得罪狠了，以後在老家可就完了。
胡有才知道這些事程焰絕對做得出來，他恨的咬牙，又在心裏把肖菊花臭罵了一頓，都怪她沒本事，連個沈微微都拿捏不住，現在還反過來連累他們！
——
程焰並不關心他們準備怎麼湊錢，沈微微列的清單上寫的很清楚，除了醫療費以外，剩下的錢她一分都沒多要。
就說兩人結婚時程焰買的手錶，那就要將近兩百塊了，怪只怪肖菊花太貪，家裏的那群人膽子太大，來路不明的錢都敢隨便花。
軍隊調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因為肖菊花一人是受騙，加上投機倒把的數額不大，後來又願意積極配合，提供的情報揪出了真正的罪魁禍首，所以兩人都回老家公社進行勞動改造。
曹夢敏比肖菊花要嚴重一點，不僅要改造，還得交罰款，而且回了老家，每隔一個星期就要進行一次自我檢討。
曹夢敏愛人於連長知道這件事後，明白自己在軍隊是沒希望了，立馬就申請了轉業，後來還有人打聽到，等回了老家還沒兩天，於連長就和曹夢敏把婚給離了。
這些和沈微微都沒關係，她這會兒正在清點程焰給她的錢和票。
之前程焰防着肖菊花，津貼和各種糧票都留了一些在手裏，他不抽煙不喝酒，開銷低，從前除了負擔沈微微的醫療費以外，就沒有別的開支了，這幾年很是攢了一筆積蓄。
沈微微數了又數，臉上的笑容怎麼都壓不下去。
這裏除了各種票，光是錢就有六百多，等到胡家那邊再把錢匯過來，就是一千多的存款。
一千多啊……沈微微捏着錢，心裏幸福極了，誰知道她昨天還在為了買尼龍線頭疼，今天就有這麼多錢了呢。
這樣別說一把尼龍線了，直接把整個供銷社的東西都買下來也完全沒問題！
不過沈微微也只是想想而已，她現在沒工作，家裏又有兩個兒子，以後開支只會越來越大，必須省着點來。
她拿了五十塊錢出來準備做日常的花銷，剩下的又放回原處，謹慎的藏好。
之前家裏的東西就沒什麼，這幾天因為手裏沒錢，也過得緊巴巴的，現在錢到手了，她就開始計劃着要去大採購一次了。
什麼布料、棉花尤其是食物，都要買上一些存着。
可惜供銷社的東西太少，還樣樣都要票。她問過杜小娟，說是鎮上每個月都會有一次集市，特別熱鬧，很多東西都不要票，價格還算公道，去那邊買是剛好的，就是集市在月底，今天才一十五號。
就在她以為自己還要等幾天時，到了中午，程焰回來了：“我把她送走了，到了老家會有人接應。”
他說的是肖菊花，倒也不是真送，而是跟着押送的同志一起去了火車站，把肖菊花交給了列車員。
到了火車上，肖菊花還在那裏破口大罵，說程焰沒良心，程焰連個眼神都沒給她。
列車員對待這種人特別有經驗，直接把她的嘴給堵了，氣的肖菊花火冒三丈，差點自燃。
沈微微聽到她走了的消息都沒來得及說什麼，一旁的小安直接跳了起來：“太好了！奶終於走了，她是不是再也不會過來了？！”
一旁的大福不說話，但一雙黑亮的大眼睛也迫切的看着沈微微。
見他們這樣，沈微微原本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怒氣又升起來了，她笑了笑：“對，再也不會來了，大福和小安再也不用見到她了。”
“我太開心了！我今天中午要吃三碗飯慶祝！”小安真的很開心，現在奶奶走了不說，就連爹娘都不用離婚了，再也不用擔心跟誰，還能想吃多少飯就是多少飯，他簡直是現在最幸福的小孩！
“好，那咱們今天中午吃肉！”
最後一點臘肉，乾脆中午炒了吃了，也算是慶祝了。
沈微微正準備轉身去廚房，就看到程焰突然拿出來了一大袋奶糖，擺在了桌上。
看着兩個孩子，言簡意賅：“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