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Chapter 9

兩人凌晨兩點半才離開醫院,周時予體溫還有三十八度五。

盛穗想勸他留院查看,男人卻堅持要親自開車送她回去,她又困又累實在說不動,最後還是上車。

阿斯頓馬丁停在樓下,盛穗推門下車,餘光見周時予在低頭找東西。

她困的頭腦不清:“需要幫忙嗎。”

男人目光停在她身上外套,最後只笑了笑:“沒事,你回去吧,晚安。”

“晚安。”

睡眠時間太短,第二天盛穗險些醒不來,鬧鐘幾次響起又被她摁斷,最後還是肖茗推門進來。

見她睜不開眼,肖茗也不再提慶生計劃:“今晚下班我給你做頓好吃的,吃完你就趕緊去補覺。”

盛穗將泡好的黑咖啡一飲而盡:“抱歉啊,答應出去玩的。”

“說什麼呢,給你打好車了,等下上車眯會。”

出門前,盛穗拿起椅背上昨晚忘還的男士外套,卻見口袋裏滑出一隻白色手機。

她眼疾手快接住,反應過來這是周時予的。

盛穗微微皺眉。

沒記錯的話,男人昨晚用的是黑色手機,但初次見面要她聯繫方式時,用的卻是白色。

盛穗用自己手機撥通周時予號碼,果然見白色手機屏幕亮起。

私人工作各用一部手機很正常,問題是她該怎麼歸還。

到學校后,盛穗找到記錄家長聯繫方式的檔案,撥通第二欄的另一串號碼,幾次都是無人接聽。

是生病還沒好么。

她不由開始擔心,幾次課間強撐着困意重撥,結果都是未接。

午休吃飯時,連搭班齊悅都看出她心不在焉,關切道:“你還好嗎盛老師,黑眼圈這麼重。”

盛穗笑着說沒事,沒胃口就先回到辦公室,準備趴在桌上小憩一會,又接到母親電話。

於雪梅語氣疲憊:“小穗,今天是你生日,媽媽這兩天太忙,給你卡里打了兩千塊,你給自己買點東西。”

盛穗隱隱猜到後半段:“謝謝媽。”

母親連連長嘆:“你弟弟中午又燒起來,下午還要去醫院打針,真不知道該怎麼請假了,誒。”

聽出母親話中意,盛穗主動道:“需要我幫忙嗎。”

“你兩點過去就行,”於雪梅立刻接話,滿意誇讚道,“果然還是養女兒好,言澤要是有你一半省心,我都要燒高香。”

果然是有事才找她;盛穗自嘲一笑:“沒事。”

母女之間再無話可聊,她掛斷電話深吸口氣,發現剛才收到一條陌生人短訊。

【186xxxx0314:我是周時予,方便通話嗎】

高懸的心終於放下,盛穗回撥電話,接通后聽男人解釋:“抱歉,上午在開會,才看到未接電話。”

“沒事,你身體好些了嗎,”盛穗想起正事,“你手機和外套在我這裏,我該怎麼還給你。”

她話音剛落,就聽那邊響起吵嚷聲:“陳秘書和我說你昨晚燒到40,居然還來公司,牛啊兄弟——”

話音剛落,就聽砰的關門聲,隨後是周時予淡淡回復:“看你時間方便。”

盛穗總覺得剛才的男聲耳熟,想起男人昨晚高燒未退:“你還要去醫院嗎,我下午要待到四點半,不麻煩你多跑一趟。”

周時予沉吟片刻:“那就四點半,我來找你。”

糖尿病緣故,盛穗平日作息十分健康規律,冷不丁熬夜又睡眠不足,人一整天都渾渾噩噩。

為了陪護許言澤,她提前兩小時請假趕到醫院,很快在急診室看到青年身影。

許言澤馬上要參加全國數奧競賽,病中也不忘做卷子,見盛穗在他身邊坐下,頭也不抬道:“都說了不用你來。”

話畢從書包里拿出首飾購物袋,遞過來:“生日禮物,給你的。”

盛穗認得袋子上的手鏈品牌,知道這家最便宜都要四位數起步,不清楚許言澤哪裏來的錢。

她婉拒道:“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那我總不能退貨,”許言澤一臉不耐煩,“送都送了,不喜歡你就丟掉。”

青年不再理她,盛穗無奈只得收下,叮囑弟弟不舒服一定喊自己后,拿出電腦備課,昏昏欲睡效率奇低。

將近四點半時,於雪梅提着保溫桶匆匆趕來,見急診室人多嘈雜而十分不滿:“吵成這樣,病人還怎麼休息,早說了該讓你爸托關係找個病房的。”

女人邊說邊打開保溫桶,盛了碗熱騰騰的蓮藕瘦肉粥給許言澤:“臭小子,大清早給你做的飯又一口沒吃,趕緊喝粥。”

看着許言澤滿臉嫌棄地低頭喝粥,那一刻,盛穗只覺得她像是可笑的可憐蟲,永遠在期待幻想中的在乎和關心。

究竟要多久,她才能坦然接受她從未有過家,才能認識到母親早已有新生活的事實。

——“沒有家的話,那就自己重建一個。”

不知為何,腦海里倏地想起周時予溫柔低沉的聲音。

盛穗收好電腦起身,右手抓緊背包布帶:“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後半句被手機鈴聲打斷,她低頭看熟悉的手機號,接通,聽男人在電話里問:“我到醫院了,你在哪裏。”

“我在急診室。”

“好,我來找你。”

很快,清瘦挺拔的周時予出現在大廳內,視線精準落在盛穗身上,邁着長腿朝她走來。

在她面前站定,男人開門見山道:“毛毯還在我車上,等下給你。”

說話時,周時予目光沒有分毫偏移,儼然沒將旁邊的母子倆放在眼裏。

“好的,”盛穗敏銳感覺到周時予雖然在笑,氣場卻低冷,側身介紹,“這是我媽媽和弟弟。”

於雪梅再不清楚周時予身份,光從氣質就看出男人身份不同尋常,收起威風作態,連連點頭問好。

周時予仍舊風度翩翩,鏡片后缺乏溫度的黑眸掃過保溫桶,扯唇:

“湖藕燉軟酥爛,至少要兩三小時,阿姨好手藝。”

說完也不等女人回應,男人再度轉向盛穗,伸手接過外套和手機,又是旁若無人的姿態:“今天過生日,有什麼想吃的么。”

同為孩子,親生女兒過生日漠不關心,兒子卻被寒噓問暖。

盛穗怎麼會不懂,周時予是在為她出氣。

眼底泛起點點熱意,她低頭深吸口氣,見母親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知道她身體不好再不在挑起爭端,簡單兩句告別後,跟着周時予去停車場取毛毯。

氣派的阿斯丁馬頓在一眾轎車中鶴立雞群。

盛穗見兩人馬上要在車邊停下,腳步微頓,衝著男人堅實寬闊的背影輕聲道:“......謝謝。”

只聽滴聲汽車解鎖,周時予站停轉身看人,將盛穗自以為掩飾很好的哀傷和脆弱收盡眼底。

幾秒后他輕嘆一聲,還是抬手,很輕地揉了揉盛穗發頂。

如他想像萬千次那般,她的髮絲觸感柔軟順滑,帶着幾分午後陽光傾落的暖意。

他低低呼喊她姓名:“盛穗。”

盛穗抬眸,眼底有幾分突然被揉頭的驚詫:“嗯?”

“你不需要成為讓所有人都滿意的‘乖孩子。’”

男人低聲在初春清風中顯得無比溫柔:“這樣會活得很辛苦。”

周時予站在橙紅色的陽光下,大片光暈在他修長身影傾瀉而落,讓她不由想到從天而降、拯救世人與苦難的神祇。

“......好。”

專註看着他模樣,半晌,盛穗唇邊揚起弧度,酒窩淺淺,明晃晃的笑意讓周時予有片刻愣怔:“我知道了。”

和以往不同,這次當周時予提出要送盛穗回家,她沒有再拒絕。

副駕駛上,她系好安全帶,不放心地確認:“你身體好點了嗎。”

“沒事了,”周時予仍舊是那句,修長指尖輕點在方向盤若有所思,幾秒后忽地道,“稍等,我回醫院忙點事情。“

下車重回醫院的路上,他拿出手機撥通電話,語調平波無瀾,“去安排一間VIP單間,五分鐘后要用。”

“好的周總——”

沒等陳秘書說完,電話就被邱斯搶走:“我們周總不是高燒四十都堅持上崗、給你找醫生還人推出門外么,怎麼現在想起要住院了——”

耳邊聒噪不停,周時予果斷掛點電話,大步重回急診室內,在周圍人紛紛投來目光中,鎖定於雪梅母子倆。

女人還在抱怨條件不好,旁邊的許言澤大概是嫌她太吵,冷着臉戴上耳機。

見周時予目不斜視走來,於雪梅立刻警惕起身:“請問有事么。”

幾分鐘前的對話讓她記憶猶新,面前長相出眾的男人年紀不過三十,姿態謙和又時時帶笑,卻讓她本能警覺。

周時予淡淡看着女人滿眼防備,垂眸掃過頭都懶得抬的許言澤,慢條斯理:“這裏似乎不適合學習。”

他從口袋拿出手機,看陳秘書剛發來的訊息:“等下護士會帶你們去VIP病房。”

溫和語氣、命令句式,以及無緣無故、且不容拒絕的幫助,三重疊加的壓迫感,讓於雪梅後背緊繃:“為什麼幫我們。”

“別緊張。”

周時予笑容溫雅地善意寬慰她,視線落在女人腿邊悄然攥緊的拳頭:“舉手之勞而已。”

這時,急診科主任親自帶着兩名護士趕來,張羅着讓護士攙扶着許言澤上輪椅,再送到樓上VIP病房。

單人病房都一床難求的醫院,VIP病房早不是錢能解決的問題。

周時予口中卻是輕而易舉。

在於雪梅複雜的敬畏注視中,男人和主任微微頷首,接過對方送來的藥品,再次轉向於雪梅:“盛穗很在意你。“

“我幫忙,也不過是讓阿姨能把時間,用在該做的事情上。”

於雪梅有片刻愣怔。

該做的事情?

男人云淡風輕的模樣越發讓她害怕,她握緊手機:“錢我們會還給你。”

“隨你。”

周時予無所謂這些,低頭看左手腕上手邊,語調不疾不徐:“現在是四點四十五,距離六點半還有近兩小時。”

略微停頓,他朝女人勾唇一笑:“我想,準備一頓生日晚餐,應當時間充足。”

話完他頷首告別,轉身離去的瞬間,上揚嘴角平直,面無表情眼底寒涼。

周時予折返回車上時,盛穗已經沉沉睡去。

對開車門聲毫無察覺,她頭偏向左側正在安然熟睡,卷翹長睫隨着呼吸輕輕顫動着。

柔和光束經過防窺窗落在她側臉,將她雪白的膚色照亮宛若透明,唇邊酒窩若隱若現,呼吸聲清淺,恬靜睡顏讓人不由想到歲月靜好的形容。

周時予目不轉睛,想他此時眼神一定幾近貪婪。

哪怕在夢中,他也不曾這樣安靜而長久地注視盛穗睡容,擔心她在夢中醒來見到眼前陌生人,會嚇得驚慌失措。

這幾日他時而會想,怎麼會有人什麼都不必做,僅僅是存在本身,就讓他感到安心滿足。

封閉車內寂靜無聲,一場清夢無人驚擾。

直到盛穗掌心的手機震動。

蹙眉緩慢睜眼,她睡意朦朧地下意識先點開手機,看母親發來的兩條消息。

【母親:謝謝你朋友幫我們安排病房,替我謝謝他】

【母親:今晚是你生日,我等下去超市買菜,有什麼想吃的告訴我,忙完早點回家】

久久看着屏幕內容發愣,盛穗遲鈍地看向身旁的周時予,後知後覺。

原來他剛才說有事,是去幫許言澤安排病房了么。

不清楚忙碌的母親為何突然改口,但直覺告訴盛穗,這個改變一定和周時予有必然聯繫。

很輕地緩慢眨眼,剛睡醒的大腦混沌一片。

她從未遇過如周時予一般的人,理解她的敏感脆弱,包容她的天生不足,甚至體恤她的優柔寡斷。

種種對她的好,甚至讓她時時感到不真實,像是置身於雲端仙境,因為太害怕落空墜下,以至於遲遲不敢邁步。

見她醒來,周時予才側身將裝着葯的膠袋放在後排,回頭對上她幾分迷茫的眼神,重提起急診室的承諾:

“今天你過生日,有什麼願望。”

盛穗想她大概是睡懵失去理智,某個念頭在心底不受控的瘋狂滋長,呼之欲出。

她定定看着男人,心跳劇烈:“什麼願望都可以嗎。”

“什麼都可以。”

怕她睡醒遇寒着涼,周時予打開車內暖氣,望進她雙眼語氣有幾分不自知的寵溺:“在我這裏,你可以做一個‘壞孩子’。”

任性,敏感,哭鬧——只要是她,都可以。

“周先生,我們結婚吧。”

沉溺在男人深邃的溫和雙眼,盛穗結婚的請求脫口而出,說完連她自己都驚詫不已。

在過去不算平順的人生中,她從未意氣用事過,循規蹈矩地一步步穩當走來,努力活成別人口中“乖順聽話”的模樣。

周時予是她27年平凡生命里,唯一曾有過的勇敢與瘋狂。

然而,男人似乎被她的衝動驚嚇,聞言鎖眉久久沒有出聲答應或拒絕,越髮長久難熬的沉默讓盛穗忍不住開口挽尊。

“如果你覺得太倉促,”她垂眸不敢再對視,清醒后尷尬和羞赧卷席而來,雙頰爬上緋紅,

“也可以再考慮一下——”

“盛穗,你真的想好要和我結婚嗎。”

周時予的柔和語調平復她此刻的慌張,男人耐心等她抬頭對視,鏡片后的黑眸情緒不明:“我想要一段長久的婚姻。”

“也就是說,如果你以後再想離婚,會很難。”

“我沒想清楚,”盛穗坦誠搖頭,她的確做不到周時予那樣列舉理由,只輕聲說起幾次在她腦海想起的那句話。

“昨晚你說,‘如果沒有家,那就自己重建一個。”

她鼓足勇氣看向男人,只有漲紅耳垂暴露此刻慌張:“可家總不能是孤身一人。”

“如果可以,我希望另一個人是你。”

話落又是一陣無言沉靜,盛穗能感受到周時予罕見的緊繃情緒,像是繃緊欲斷的弓弦,薄唇抿唇。

對方一言不發地深深望着她,似是在探查她話中真偽,鏡片后的黑眸注視甚至讓盛穗覺得犀利。

幾秒后,只見周時予忽地勾唇,釋然一笑:“好。”

說完不多廢話地直接發動汽車,踩下油門提高車速。

汽車駛離停車場,盛穗茫然看着窗外景色飛速倒退,一時反應不及:“......這是要去哪裏。”

“回家拿戶口本,去領證。”

周時予的答案依舊言簡意駭:“離民政局下班還有四十分鐘,來得及。”

說完男人忽地想起什麼,回眸朝盛穗微微一笑,再喊人時已經改口:

“周太太,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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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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