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Chapter 6

“你又要去相親?“

卧室里,肖茗歪在床頭看盛穗在鏡子前挑衣服,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是才遇上極品,這麼快又要跳火坑啊?”

“可能腦子不太清醒吧。”

盛穗將黃色長裙拎在身前,轉身問:“這件可以么。”

相親也有近十次,這還是她第一次見面前覺得緊張,以至於晚飯約在後天,她現在就糾結穿着。

周時予各方面條件都太優越,盛穗下意識覺得處處都要格外謹慎。

“信我,你披塊塑料布都好看,”肖茗羨慕打量着盛穗巴掌大的臉、凹凸有致的S型身材,眯眼狐疑道,“以前相親也從沒見你打扮過,有貓膩啊?”

八字沒一撇,盛穗不想日後掃興,含糊其辭道:“對方身份比較特殊。”

“都是人類,能有多特殊,”肖茗最近做夢都在拉投資,隨口道,“怎麼,那人還能是周時予啊?”

盛穗點頭,認真道:“的確是他。”

“......”

“寶,要真是周時予,”肖茗伸手將盛穗拉到床邊,鄭重無比地拍肩委以重任,

“請你們相親完第二天就速速結婚,然後憑着你老闆娘的身份,讓成禾給我投一個億。”

說完她率先笑出聲,親昵勾住盛穗脖子:“不說這個,十四號你過生日,想逛街還是看電影。”

盛穗沒有慶祝生日的習慣:“都可以。”

“那晚上時間交給我,姐帶你逍遙。”

挑衣服的事暫告一段落,兩人在床上躺下,肖茗枕着盛穗的細胳膊開始吐苦水,說有家大型企業看中她們的項目,還專門派人來談條件。

“但我總覺得,負責人看我的眼神奇奇怪怪,還莫名其妙總偶遇。”

肖茗在事業上敏銳精幹,男女之情則格外遲鈍,懷疑半天也想不通:“可能是我平等地歧視所有男人,只要是雄性,就覺得他不懷好意。”

“這兩天我下班來接你,”盛穗直覺事情不簡單,坐起身,“如果發現他跟蹤,立刻報警。”

話畢她轉身去拿手機,準備找新租房好隨時搬家。

“沒這麼誇張,”肖茗連忙阻止,感嘆,“以及你是怎麼做到,面無表情說出剛才那一串的。”

盛穗笑了笑:“見多就有經驗了。”

她小時候住的工地區魚龍混雜,白天走過都有人吹口哨,更別提走夜路時,時不時就遇到流氓想動手動腳。

肖茗成長環境單純,聽盛穗輕描淡寫地笑着說起這些,心疼又好笑:“你以前過的什麼鬼日子。”

姐妹倆東聊西扯的荒廢時間,直到於雪梅打來電話,說她和許敘明天要出差幾天,問盛穗能不能照顧許言澤。

說是照顧,許言澤工作日在校住宿,除非有特殊情況,不需要別人費心。

盛穗答應囑託。

交代完正事,於雪梅又日常操心她的終身大事,旁敲側擊道:“對門新搬來的小夥子好像挺不錯的,年紀看着也——”

“媽,我有在了解的人了。”

有史以來第一次,盛穗終於有底氣拒絕:“不要再給我介紹其他人,可以嗎。”

於雪梅先是愣住,連連追問各種問題后,末了還不放心:”你們相處多久了,對方可靠嗎?”

盛穗不由疑惑。

以往母親光憑照片和文字介紹,就能毫不猶豫讓她去相親;現在她難得主動嘗試,母親反而猶豫不決,質疑她眼光。

掛斷電話,肖茗也回房休息。

盛穗獨自在床上躺下,想起她下午答應和周時予相親,仍有深陷夢境的不真實感。

但她卻從未後悔。

枕邊手機震動,隨後歡快鈴聲響起,盛穗看着屏幕顯示的三字人名,床上坐起身才接通電話。

“周先生?”

“見面的私廚餐廳要提前預定菜品,菜單發給你,看看有什麼想吃的。”

盛穗點開圖片,看菜單上密密麻麻的選項。

周時予說這家餐廳分量很小、又是按人數收費,她迅速選好四道菜,將名稱打字發過去。

周時予問她:“你不愛吃魚?”

菜單上三分之一都是魚的各種做法,周時予注意到很正常,盛穗輕聲解釋:“小時候愛吃,後來魚刺卡嗓子,就不太碰了。”

男人聞言低笑:“所以是喜歡味道,但不喜歡挑刺。”

他怎麼把她說的像是小孩,穗小聲反駁:“你喜歡吃,可以自己點。”

聽出她語氣憤憤,周時予故意慢悠悠道:“那聽盛老師的,點一道黃金蝦湯鯽魚。”

男人果然善變,白天還語調沉重的讓人愧疚,晚上就自如地拿她打趣。

盛穗鼓了鼓腮幫子,掛電話前才想起來問:“見面那天,穿着有什麼需要注意嗎。”

在她印象中,身份如周時予的人只會出席在高級宴會,盛穗不想自己一身簡陋出現,丟人現眼。

周時予沒有直接回答她問題:“突然覺得,不該定在私廚餐廳見面。”

“應該選在街邊燒烤攤,穿着白背心和人字拖,騎自行車來接你。”

盛穗設想畫面,彎眉:“如果是你的話,應該也很好看。”

男人聽完又沉沉笑了一聲。

晚九點的卧室內靜悄悄,更顯周時予的聲線低醇溫和,貼耳落下泛起陣陣癢意,如蠱如惑。

盛穗耳尖微微發熱,手揉了下耳垂,就聽男人繼續道:“嗯,這也是我的答案。”

“如果是盛老師的話,穿什麼都好看。”

“......”

話落陷入沉靜,幾秒后響起女人稍顯無措的一聲晚安,隨後匆匆掛斷電話。

偌大空蕩的客廳清冷寂靜,裝修風格是大片性冷淡的灰,頭頂的冷白燈光刺眼。

唯一的溫暖是懷裏熟睡的黑白雜毛貓,正愜意的打着呼嚕。

背靠沙發閉眼,女人因為羞赧而泛紅的面龐浮現腦海,周時予喉結滾動,從手邊托盤拿起玻璃杯,喝水壓下躁動。

抱貓放在一邊,周時予起身走去開放式餐廳,打開冰箱沉吟片刻,挑選出食材在水下沖洗。

很快,安寂無聲的房間依次響起切菜和翻炒聲。

被吵醒的貓咪屁顛顛過來,一躍而上踩在大理石台,用頭親昵地去蹭男人胳膊,奶聲奶氣地叫着。

熱油時而濺出,周時予提着奶貓脖頸放他下去,見貓還躍躍欲試要跳,低聲警告:“平安。”

盛穗點的幾道菜做完已是深夜。

解開圍裙放在一旁,周時予懶懶靠着壁櫥看滿桌的菜,拿出手機給邱斯打電話,言簡意駭道:

“過來吃飯。”

“大哥,現在特么是凌晨一點半,”邱斯情緒崩潰,“你直接賜我一杯毒酒,送我上西天得了。”

於是又給陳秘書發消息,讓他儘快發來上季度的財務報表。

打工人果然還沒睡,五分鐘內整理好資料,打包發過來。

隨後還細心詢問:“入睡困難的事,需要告訴梁醫生嗎。”

“不用。”

視線在對話框稍作停留,幾秒后,周時予丟下手機和滿桌熱菜,轉身朝走廊盡頭的書房走去。

進屋不必開燈,他輕車熟路在貼牆木櫃的密密麻麻藥瓶中,精準找到安眠藥,仰頭和水服下。

回到卧室,平安已經躺在他床上鳩奪鵲巢,翻出粉白肚皮。

凄清銀月透過落地窗傾落而下,周時予掀開輕薄的羽絨被躺下,毫無睡意地闔上雙眼,腦神經異常活躍。

失眠應該是見到她所導致,正常的情緒起伏變化。

她的擇偶標準已經很低,只是需要性格溫和、情緒穩定的正常人作為未來伴侶。

凌晨一點半,正常人都睡覺了。

那他也該學着這樣做。

-

兩人約見地點在一處隱蔽性極佳的私人山莊,藏於環山深林、盤踞於半山腰,瓊林玉樹鬱鬱蔥蔥。

坐出租車繞路而上時,盛穗打開車窗,能聞到空氣中樹葉青草的味道。

她拒絕讓周時予接送,一是會有負擔,二來她答應要先送肖茗回家。

離開前,閨蜜還在糾結明天盛穗的生日怎麼玩、看哪部電影。

山莊外停車下來,盛穗由專人帶領她一路沿着石子小道走到一幢裝潢精美的森林系木屋前。

獨自從前門進去,脫下外套走向餐桌時,後方木門同時被推開,就見周時予邁着長腿朝這邊走來。

玻璃頂燈投落大團暖黃,沖淡男人深邃五官自帶的凌厲感,周時予今天穿着柔軟舒適的灰色高領毛衣,肩寬腰窄是天生的衣架子,筆直長腿包裹在黑色西褲下,再配上垂墜細鏈的眼鏡,整個人溫雅爾又禁慾。

只是室內溫度偏高,男人冷白的臉頰泛起些不自然的薄紅。

四目相對,男人認真打量盛穗,目光不掩讚美:“盛老師今天很漂亮。”

不習慣被誇讚,盛穗避開視線在周時予對面坐下,發現手邊是一張菜。

六道菜品旁邊,都清晰標註了每一道的碳水量。

“這裏米飯是一百克每份,你可以按需求點,”周時予拿起圓盤上茶壺,倒好清茶轉到盛穗面前,“上菜時間大概是十五分鐘。”

菜單上的碳水標註和米飯分量,是為了她方便計算胰島素劑量;

特意預留的十五分鐘,又恰好時胰島素的起效時間。

巧合實在太多,盛穗從沒見過任意一家餐廳標註碳水量,唯一的答案,只可能是一切都是周時予提前安排。

男人潤物無聲的細心和體貼都令人驚嘆,很難不動容。

盛穗去室內洗手間打針,出來發現周時予人卻不在,估計是出去處理工作。

五分鐘后,服務生端着木質托盤進來,依次將小炒黃牛肉、香煎豆腐、干鍋香辣蝦、荷蘭豆炒藕片、和周時予特點的黃金蝦湯鯽魚端上桌,一時間香味四散。

盛穗向來對吃都是敷衍了事,看到面前的色香味俱全,忍不住吞咽口水。

很快,周時予再次從後門進屋,見盛穗水眸閃亮,勾唇:“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儘管男人口吻風輕雲淡,落座時,盛穗還是看見他右手手背的小片緋紅,顯然是新添的燙傷。

她皺眉問道:“你的手怎麼了。”

“沒事,”周時予若無其事地將手放下,“剛才不小心被燙到。”

這時另一位年輕服務生端着滾燙的冬瓜排骨湯進來,見到周時予就慌張地肩膀輕抖,縮起脖子。

盛湯端碗時,連盛穗都察覺不對勁,就見周時予慢條斯理地接過服務生手中的瓷碗,微微一笑:“謝謝。”

服務生又是一哆嗦,控制不住地看向男人手背,滿腦子都是周時予在後廚熬好燉湯、讓他端出來,他卻不小心將湯灑在男人手背的畫面。

他忍不住想出聲道歉,沒開口就對上周時予鏡片后沉黑幽冷的眼睛,嘴角笑容卻溫和依舊,讓人只覺得毛骨悚然。

“......”

疑惑地目送服務生逃也似的離開,盛穗仍不放心周時予的傷,從包里找出燒傷膏放在玻璃轉桌上,轉到男人面前。

她怕學生食用,將膏體存放在瓶口有特殊設計的小瓶,沒想到也難住周時予。

“我來吧。”

見男人輕蹙眉頭,盛穗不疑有他地起身過去,輕鬆將蓋子扭開,食指蘸取少量白色膏體,小心謹慎地塗在周時予手背泛紅的地方。

或許是受傷緣故,指腹觸碰肌膚時,盛穗只覺得男人體溫比想像中要高很多。

她彎腰專註塗藥,未察覺幾縷長發散落在周時予臉龐。

隨着她動作,柔順髮絲時而掃過男人側臉,伴着淺淡清香,帶起一陣無言躁癢。

周時予垂下的左手指尖蜷了蜷,啞聲道:“盛老師出門還帶着燒傷膏。”

“怕學生受傷,各種膏藥都會備些,”談起學生,盛穗不自覺地彎眉笑起來,“以防萬一。”

見她淺笑嫣然,周時予眼底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柔軟:“能從事喜歡的職業,這很好。”

盛穗手上動作頓了上,低頭輕聲道:“你是第一個用‘很好’,來評價我工作的人。”

“其實我大學不是對應專業,機緣巧合才決定從事特教行業,所有人都說這份工作辛苦錢少沒前途,但我真的很喜歡。”

不僅相親對象,她從未主動和別人談起職業,周時予是第一個。

男人的豐富閱歷、良好教養和絕對資本,讓他擁有旁人所遠不及的包容力與榮辱不驚,連盛穗都忍不住想坦白傾訴。

上完葯,盛穗抬眸對上周時予目光,看他眼底不加掩飾的溫和笑意,無疑在獨處環境中增添幾筆曖昧意味。

寸許距離過近,她心跳錯亂半拍,收好藥膏回到座位,試圖轉移話題。

“我聽說成禾投資的行業很多,”最近肖茗成天研究成禾,盛穗跟着耳濡目染,“你都需要了解嗎。”

“判斷行業的興衰更重要,其他交由專業團隊分析,”周時予耐心解釋,“我是金融管理專業,但最初投資的項目都是糖尿病相關的醫藥行業,並不影響。”

為什麼會選擇糖尿病呢?

這個行業有如此大的利潤空間嗎、以至於能成為周時予的首要選擇?

盛穗身為患者難免好奇,不過也只是心裏想想,面上還是安靜地低頭吃飯。

玻璃圓桌轉止,周時予特意將黃金蝦湯鯽魚停在她面前,湯汁濃稠、魚肉雪肥嫩,光是一眼就食慾大漲。

可鯽魚刺多,尤其小刺更是遍佈全身。

舉棋不定時,對面的周時予淡淡出聲:“所有大刺小刺都挑出去了,可以試試。”

盛穗還是猶豫:“可鯽魚那麼多刺,能挑乾淨么。”

“鯽魚刺多,但只要刀貼脊骨沿着背部划至魚尾,魚骨大刺就能骨肉分離,剩下的小刺也只分佈在三個部分:魚腩骨、魚背骨和魚尾骨。”

男人修長手指摁在玻璃桌面,不讓鯽魚湯轉走,低聲繼續娓娓道來:“只要摸清魚骨的位置和形狀,再運用斜下刀和彎刀等不同手法,分別將魚骨拔扯出來,就能剔乾淨。”*1

描述過於詳細生動,盛穗甚至有一瞬錯覺,眼前這條鯽魚是周時予親自處理烹飪的。

她半信半疑地夾起給一片鯽魚,入口就感嘆湯料鮮美與肉質順滑軟嫩,接連又吃了好多。

真的沒有刺。

盛穗忍不住感嘆:“......我已經很多年,沒這麼暢快地吃魚了。”

“難以下咽的不是魚肉本身,而是會卡在嗓子的魚刺,只要有足細心和耐心,去骨並不難。”

周時予見她水眸閃動、表情神態滿是驚喜,眼底笑意更甚,認為是時候該重回主題:

“婚姻也是這樣——如鯁在喉的不是婚姻本身,而是錯誤的人。”

該如何委婉又直白的告知他有結婚意願、同時又不讓盛穗察覺到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壓下涌動情緒,周時予雙手交叉放於面前:“過去的經驗或許讓盛老師對相親顧慮重重,但我想說,不是所有人都是周琦一樣的‘魚刺’。”

目光掃過桌上掃清大半的菜肴,男人笑了笑:“算是自誇,我廚藝還不錯,很擅長挑刺。”

盛穗明白他的意思。

周時予不該為別人的錯,成為她一票否決所有相親對象的受害人。

“我從沒想過,你會和周琦一樣。”

餐桌下的手緊張成拳,她並不擅長自我剖白,抬頭看向對面目光溫文的男人:“最初的拒絕,也並不是因為周先生有缺點。”

對方已經儘可能放平姿態,盛穗努力不讓自己說出“不配”字眼,知道這無疑是忽視對方努力:“周先生,您的條件太優越,周圍的女性應該都很優秀。”

語氣微頓,她終於坦白:“我始終不明白,您選擇我的理由。”

說完兩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寬闊木屋內一時間,只剩下砂鍋燉湯的咕嘟聲。

凝固氣氛壓抑難熬,讓分秒時間都被無限拉長。

盛穗不安地垂眸抿唇,腦海不受控地回想剛才的失言。

為什麼突然不說話。

是她語氣不好?還是不該拿他和周琦做比較——

“我選擇盛老師,有三點原因。”

周時予再開口時,聲線比平時沙啞幾分;男人溫和笑容變得鄭重,耐心地等待盛穗抬頭看他,薄唇輕啟:

“第一,家裏老人希望我能儘快結婚,但不想選擇身邊圈裏人——利益糾纏會帶來衝突,而我需要一段穩定長久的婚姻。”

“第二,我弟弟患有自閉症,我希望未來的妻子能接受他的存在、並且善待他——經過幾次相處,我認為盛老師非常熱愛特教這份工作。”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有意停頓,男人似是在謹慎斟酌措辭,幾秒后,目光重新落回盛穗雙眼,連語速都刻意放慢,

“你是我唯一想過要結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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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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