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使臣來訪
另一道視線,卻是幾日來都未曾見面的蘇賢發出的。蘇賢就靜靜坐在龍台之下的另一方,隔着一道寬長的鋪有紅毯的行道,與左羅遙遙相望。見左羅回望,蘇賢亦不閃避,舉起手中精緻碧透的酒樽,沖左羅微微搖晃幾下,而後一口飲盡。
把玩着手中的酒樽,蘇賢一隻手托着下巴,忽然對着左羅一笑,眉角舒展,似乎連眼中都有笑意湧出。蘇賢亦是穿着一襲紫衣,同為紫衣,蘇賢穿上去卻是一派風流雅韻,坐在大殿之中,彷彿身在竹林青山中愜意自在。
而與他同坐的旦古古,則是睜圓眼睛一個勁兒盯着桌上的珍饈美味,咽着口水,明明是一兩百歲的人了,稚嫩的娃娃臉卻使他看上去像個老小孩一樣,頑皮可愛。似察覺到左羅飄過來的視線,旦古古抬起頭,對着左羅露齒一笑。
而第三道視線來自左羅身後,左羅轉身一看,發現他竟然和石厲坐同一方!我屮艸芔茻!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眼下大殿之中,眾人皆已入座,左羅實在不想在大殿之中鶴立雞群,咬咬牙也坐下了。
坐下之後環顧四周,左羅常待在神獸殿中不曾出外遊逛,看了看滿殿大大小小共二百多人,發現只認識其中的幾個,除卻石厲、石鈺、旦古古、蘇賢等,左羅認識的也就只有那個一派文人學究氣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張齊了。
石厲笑得得意,左羅瞥了石厲一眼,索性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一桌美味之上,正準備好好享用,眾人卻忽然噤了聲,全部轉頭向著門外望去。
左羅眨眨眼,好奇心頓起,也跟着看了過去。只見着四個太監邁着小步子走進殿中,低垂着頭,身後領着一個矮胖矮胖的穿着紅色官服的人。左羅平日裏見慣了河國大臣所穿的衣服,現在看到這個人,一眼就認出此人穿的並非是河國官服,頓時明白這個人是楚國的使者。
左羅一轉眼,腦海中自然浮現出了之前看到的楚國的信息:楚國,四大國之中最弱的一國,自從四國之戰後,實力日漸削弱,不得不歸附與河國,做了河國的附屬小國。
只是今日見到這楚國使臣,左羅卻不免有些奇怪,這楚國使臣雖然身形矮胖,然而步履沉穩,面對石鈺及其一干大臣,絲毫沒有弱國之使臣服敬畏的姿態,反而昂首挺立,頗有些視死如歸的味道。
石鈺、旦古古及朝中諸般大臣,似察覺到其中的古怪,盡皆停了聲音,視線全部集中在大殿紅毯中部那道昂揚挺立的矮胖使臣身上。偌大的宮殿彷彿瞬間消音,就連空氣似都為之凝固停滯了起來。
蘇賢和旦古古更是眼色凝重,蘇賢端坐着,一張俊臉並未露出任何異色,卻自有一種威壓散發出來;旦古古也不盯着桌上的美味珍饈了,左手按在盤起的雙腳之上,一雙娃娃般的圓眼望着那使臣,用右手擼着一把雪白的鬍子。
兩人的反應更是為這宮殿填了一絲凝重的氣息。就連那一副豁出去模樣的使臣都暗暗緊張起來,大步邁着的步伐也有些遲疑起來。
“哦?林際使臣來了。”一聲略帶懶意的聲音在空曠沉靜的大殿中響起,龍台玉幾之上坐着的石鈺,只手撐着頭,抬眸淡淡一瞥那使臣,頓時又無趣地低下了頭。
林際眼中隱隱閃過一絲不屑,卻低埋下頭顱,恭恭敬敬地行了個跪禮:“下邦楚國使臣叩見上國陛下,祈願上國國泰民安。”
林際就這麼跪着,額頭緊貼在地面上,石鈺高高在上俯視着林際匍匐的身影,眉目微微皺起,仍是一隻手撐住側臉,另一手用指節輕輕叩擊在玉几上,發出清脆的噠噠之聲,回蕩在宮殿之中。
龍台之下,兩排端坐得滿滿當當的滿朝文武大臣,此時竟無一人發聲。旦古古眉頭皺緊,擼着鬍子的動作不禁急躁了幾分。
眼下的局勢讓左羅實在有些疑惑,為何那使臣林際行禮之後,石鈺竟未叫人起身,反而有意讓使臣就這麼跪着。倒是左羅身邊的石厲,見左羅滿臉的疑惑之色,伸出一隻手輕輕搭在左羅的手腕之上,左羅正欲掙脫,就聽得識海之中傳來一道聲音,竟是石厲。
“可是好奇?”石厲的聲音帶着幾分戲謔得意。
左羅登時怒目揚眉:“媽蛋!要說就快說!”
“媽蛋?”石厲語氣停頓了一下,彷彿在疑惑這個詞語是什麼意思,想了一會兒,實在沒想出就道,“楚國原本是河國的附屬國,每年都要定期給河國供奉楚國特產的烈焰馬百匹,青石美玉千雙,現在卻只是行朝拜之禮,隻字不提繳納供奉之事,這楚國使者今天來怕沒有什麼好事……”
耳畔彷彿傳來石厲不明意味的冷笑,左羅思索着石厲的話語,知曉石厲的意思之後,一顆心莫名地就緊張了起來,彷彿也被這殿堂上壓抑的氣氛影響。
宮殿之中七七四十九根壁柱之上均雕有二龍戲珠的圖案,以夜明珠如此奢侈的寶石為珠,照得這殿堂亮堂甚過百日,更填了金碧輝煌的氣息,只是這本用來接見使臣開辦歌舞的殿堂,卻無一人做聲,大殿的氣氛沉悶壓抑至極。
只是一道嗓音清雅響起,打破了此時沉寂尷尬的氛圍。蘇賢對着石鈺一拱手作禮,修長挺拔的身姿就施施然站了起來,看起來風流斯文,嘴裏的話語卻是帶着喝問之意。
“楚國為河國的附屬之國,已歸順我大河國二十餘年。既為附屬國,自該三年一朝拜,每三年獻上烈焰馬百匹、青石美玉千雙,為何遲遲不見林國使將記錄所供奉之物的冊子拿出?”
蘇賢的話,宛若一塊巨石投入沉寂的湖中,濺起驚浪數米,水波層層,惹得這原先還沉默寂靜的大殿,也開始喧鬧了幾分。眾人紛紛望着跪地不起的林際,私下各兩兩討論着。
林際直起身,雙膝未經石鈺准許,仍然跪地,伸出一隻手探入自己的衣襟內,長得胖圓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詭笑:“回稟陛下,冊子我是帶來了,不過卻不是什麼供奉的冊子。”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個明黃色絲綢捲軸,交給了一直守在一旁的青衣太監,再由太監細步上前雙手托舉呈給石鈺過目。
捲軸徐徐展開,漸漸露出了裏面寫着的幾個大字,石鈺只是匆匆瞥過,卻勃然之間換了臉色,手重重拍擊玉幾,一把扯過捲軸扔在地上。
蘇賢和旦古古飛快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快步上前拾起捲軸,看到上面的字亦是變了臉色,最擔心的事情終於是發生了!
那明黃色的絲綢捲軸之上就寫了一句話,楚國自今以後與河國斷交,絕不依附河國!
那捲軸傳閱下去,見到的百官都變了臉色。那張齊亦是變了臉色,拍着桌子,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沒人注意到張齊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
一紙卷書,傾動滿朝。如今正是四國局勢變化前夕,蒼國虎狼之心,操練兵馬,隨時有發動戰爭之意。蒼國實力雄厚,幸有楚國附屬河國,才使得蒼國有了顧忌,不敢大肆進軍,而如今楚國若是和河國斷交……
不敢細想,蘇賢急跨向前一步,厲聲喝問:“你楚國究竟是何意!當初為求自保依附於我河國,我河國保你,是對你有義,你楚國無故與河國斷交,是謂無信,以無信對有意,你楚國莫太忘恩負義了!”
旦古古跳出來,擼着白鬍子,也氣得跺腳道:“當初楚國來降時老夫也在當場,你楚國的降書如今還放在我河國的宗廟祠堂里,現在卻轉個身就翻臉了,真當我河國是好欺負的嗎!”
朝殿之上,眾臣皆是議論紛紛,怒罵不止,個個指責楚國背信失意。使臣林際行跪禮伏在大殿之中,不待石鈺發令,自己站了起來,對着石鈺、眾臣一拱手,運氣踏前一步,竟是沉穩矯健,鐵骨錚錚。
“自古弱國為求自保,皆依附於大國之下,得其庇佑。強者,弱國自然依附,如今蒼國強盛,河國衰弱,我楚國乃一弱國,夾擠於蒼國河國之間,自然擇強者而附之。倘若楚國依舊依附河國,到時蒼國發兵,第一個攻打的便是我楚國,楚國危矣!生死存亡之間,信義又何足貴!”
這一番話說得坦然至極,林際來時已預料到這樣的危險狀況,早已置生死於度外,可是此刻被群臣憤怒的目光注視着,他背後竟冷汗連連。
“呵……”蘇賢怒極反笑,竟是兩手拍打為林際鼓起掌來,“好一個‘生死存亡之間,信義又何足貴’!”
就在這時,大殿之外突然傳來了一道清脆卻飽含怒意的嗓音:“呸!真是好一個不要臉的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