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拍張照片
奶奶卻沒鬆手，嘀咕道：“我娃回來了，咋能讓我娃幹活呢。”
“婆，我這不是看見了嘛，你先歇着，我給你弄。”
雲風操着一口地道的關中方言。
這些年雖然在外地說普通話，可這從小學會的方言肯定沒忘。
“我娃包動，就這活一會會就弄完了。”奶奶還是不撒手。
雲風又勸說了幾句，這才從奶奶手裏把鋤頭接過來。
“我娃等哈回咱屋喝口水，婆給你弄些吃的。”奶奶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笑道。
“行么。”雲風笑了笑。
此時太陽已經不那麼炙熱，空中還有微風吹過。
雲風看了會老人的動作，照貓畫虎學了起來。
他不是個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人，小時候沒少跟着爺爺奶奶下地幹活，看了幾眼也就會了。
翻地是個技術活，要是靠着蠻力去翻地，那沒一會就累了。
一邊翻地，雲風也問道：“爺，咱娃弄啥呢？”
“娃出去打工了，不在屋裏。”爺爺回應道。
“打工好，打工掙錢么。”
“掙錢么，呆在咱這村子掙不了錢，我們也就一天天把這地收拾收拾，種點菜跟糧食，夠我們自己花，不給娃們添負擔。”爺爺話語質樸。
雲風鼻子一酸，自己的爺爺奶奶也是這樣性格的人。
兩位老人一輩子呆在農村，出過最遠的門就是來西安，在村裡住，菜是地里種的，糧食也是如此，偶爾就是花點錢買些肉。
平時兩位老人吃什麼東西雲風不知道，但想來不會太好，倒是他每次回家的時候，兩位老人都會搞上大魚大肉，擺上滿滿一桌子。
到頭來兩位老人去世的時候，留下的存摺里居然存了十萬塊。
就靠着一兩塊錢幾毛錢一點一點的積攢下來的十萬塊。
老人一輩子沒生什麼大病，沒給兒女添負擔，最後還留下了十萬塊錢。
也許這就是上一代人最真實的樣子吧。
雲風落下鋤頭，在土裏一刨，底下新鮮的泥土被翻了上來。
“爺今年多大了？”雲風問道。
“七十五咯”爺爺語氣頗有些自豪。
“婆，你多大了？”雲風又問。
“我七十。”奶奶也笑道。
雲風笑道：“看上去不像了，你倆最多也就六十。”
爺爺擺了擺手：“不行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咱現在重活都幹不了，種種地就行了。”
雲風和兩位老人聊着家常，心裏的負擔也漸漸釋放下來。
也許是幹活干累了，沒工夫去想，也許是兩位老人純真質樸的話語讓他忘記了失敗的煩惱。
南下創業十年，一心想着怎麼搞錢，怎麼做生意。
十年過去，什麼都沒掙到，反倒是冷落了家人。
人生在世一場，什麼東西最重要？
排在第一位的肯定不是錢。
也許有人說沒錢萬萬不能，整個社會都朝錢看，人心也變得越發浮躁。
可這個社會還是有很多人，他們不在乎能掙多少錢。
他們在乎的是孩子們過的好不好。
什麼出國旅遊，開豪車，住別墅，穿金戴銀等等，他們都不去想，就希望孩子們能平平安安，過好一輩子。
雲風感覺他的心靈都好像被洗禮了一樣。
失敗了算什麼呢？
這不人還在？
掙不到錢還能東山再起，可人這一輩子，得做點什麼，讓這一生顯得不那麼功利呢？
雲風的腦海里思緒萬千，他忽然覺得之前的十年白活了。
掙錢，錢沒掙多少。
給他十年做個評價那就是失敗。
做的事有意義嗎？
也沒多少意義，做同樣事情的人多了去了。
“我是不是該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呢？”
雲風的腦海里冒出了一個想法。
可他暫時也沒什麼頭緒。
不多時，一小片菜地翻完了。
雲風和爺爺提着鋤頭，回到了路邊。
奶奶拉着雲風的胳膊笑道：“咱娃走，回去喝點水吃頓飯。”
“不了婆，我還開車着呢，有事呢，下回再來。”雲風笑道。
“咱屋就在跟前呢，近很。”奶奶還是一個勁的勸說，想把雲風往家裏拉。
雲風則是拒絕。
他下來也是看到了，所以順手幫了把手。
時間也不早了，他也該回去了。
幾人拉扯了一會，都來到了馬路上。
路邊放着一輛農村的架子車，兩個輪子，上面是一個平板，兩側有擋板，前面伸出兩個長木杆，手握着杆子能推能拉。
村子裏這種車最為常見。
爺爺將鋤頭丟在車上，雲風也把他手裏的鋤頭放了進去。
兩位老人身後，綠色的田野隨着風兒不斷晃動。
雲風忽然想拍張照片，為兩位老人留下點什麼。
“爺，婆，我給你們拍個照片吧。”
兩位老人聞言，臉上先是露出了激動之色，但很快就消散下去。
奶奶笑道：“我這衣服都沒收拾，拍出來不好看，不拍了不拍了。”
“這地方哪能拍照啊。”爺爺也如此說道。
雲風看出來了，兩位老人很想拍照，只是不好意思。
他笑道：“就在這裏拍，你們不用收拾，現在就美着呢。”
“那行啊。”爺爺率先道。
“你都一大把年紀了還拍啥照片！”奶奶一臉嫌棄。
爺爺笑道：“咱倆除了結婚的時候拍過照片，後來都沒有拍過了，這不正好嘛。”
奶奶雖然嫌棄，但眼神里透着期待。
“爺，婆，現在這相機拍照方便，我給你倆拍一張，回頭把照片給你們拿來。”雲風下意識道。
這些事情對他來說真是一件小事，可似乎對兩位老人來說不是件小事。
在他的勸說下，奶奶最後也答應下來。
“咋拍啊？”爺爺問道。
雲風拿起脖子上的相機，笑道：“你倆就站在車跟前，我給你們說。”
爺爺和奶奶有些拘謹的站在一起，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農村的老人們一輩子都沒拍過幾個照片，可能到頭來就是臨死的時候拍個遺像，拍照手機對他們來說都很遙遠。
雲風拿着相機對着兩位老人，開始調試了一下。
“爺，婆，你倆笑一下，就想想你倆當時結婚的時候！”雲風提醒了一句。
兩位老人對視了一下，然後奶奶羞澀低頭，爺爺哈哈大笑。
雲風立刻按下快門，將畫面定格在了這一刻。
他看了看相機屏幕，畫面里，兩位老人開懷大笑，背後是一望無際的農田，湛藍的天空做背景，如同一副畫卷。
看着屏幕里的畫面，雲風的心也顫抖了一下。
原本有些沉寂的內心也被照片里兩位老人的笑容觸動，天上的陽光照射在了他的心口中。
“爺，婆，明天我過來，把照片給你們送來。”雲風笑道。
“好好好！”爺爺激動道。
“那我先走了，你兩個路上慢點。”
雲風擺了擺手就要離開。
兩位老人將他送到了車子裏，直到他坐好后，對着他擺了擺手。
“我娃開車開慢點，咱村裏的路不好。”奶奶叮囑道。
“好，我注意看着。”
等雲風開着車遠離后，爺爺奶奶還望着他的背影，目送着他遠去。
駕駛位上，雲風長出了一口氣。
他突然感覺他的心情放鬆了不少，這一趟沒白出來。
而且現在這個日子，好像是比以前有意思多了。
眼看着時間也晚了，再開下去的話，等回西安估計就大晚上了，雲風在前面的路口拐了個彎，進了另一條路，調轉方向再朝着南邊開去。
等下午六七點的時候，他已經到了西安。
肚子已經有些餓了，他倒是沒着急吃飯，在地圖上搜了下，找了個附近的照相館，提着相機就進去了。
不多時，他從照相館裏走出來，手裏提着一個袋子。
袋子裏裝的是照片，雲風把相片印出來后，順帶給加了個相框。
他在路邊找了家麵館，吃了一碗干拌面，配上幾顆生蒜，再加上一碗麵湯，這就是他的下午飯。
陝西本地，油潑辣子最香。
在外地多年，尤其是廣州那邊，雲風確實沒吃到地道的陝西面，也沒有嘗過陝西油潑辣子的味道。
也許是他太忙了沒找到地方，可就是沒嘗到過，吃了幾口面，雲風的心裏也舒坦了下來。
他的腦海中再度浮現起今天見過的爺爺和奶奶，從始至終，他們都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
爺爺和奶奶真就把他當後生晚輩，親切的對待他。
想到大城市裏的爾虞我詐攻心算計，雲風難得的感覺到一陣輕鬆。
在這裏，只需要做自己就夠了。
人生再失敗，還有這麼多淳樸的人，還有這麼多美好的風景。
雲風又開始想怎麼東山再起，回來做點什麼。
他咬了一口生蒜，被辣的整個人一個激靈，也顧不上想這些了。
喝了幾口麵湯沖淡了辣味，雲風自嘲一笑。
想那麼多幹嘛啊。
先放鬆放鬆，東山再起也不急於這一時。
第二天一早，雲風早早起床，在樓下的早攤點吃了頓早飯，找了個水果店買了點水果，提上袋子又開車出發了。
這次他的目標倒是挺明確，就是昨天去的那個村子。
照片已經印好了，給老人家送過去，順帶再往北邊開開，看看還有什麼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