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死亡
八月三日,陰。
潮濕的天花板上凝結的水珠滴落,沾濕了報紙。
窗戶在不停震動,風聲呼嘯,不用多想,外面一定是陰霾一片。
“叮鈴鈴。”
書店的門被打開,風鈴也隨之搖動。
“想要什麼書就自便吧,打劫的話可以去隔壁周小福金行。”
青年頭也不抬地躺在藤椅上,看着報。
陰濕。
霉爛的書架上躺着一排排的爛紙。
“如果我說我是來找你的呢?”進門的男人饒有興緻的看着書屋裏的一切。
“尋仇?”青年的眉頭一抬,但還是低着頭,甚至不屑於去看男人一眼,咳嗽兩聲,繼續說道,“自便吧。”
“怎麼?”男人突然笑了起來,“連我都不認識了嗎?”
青年這才抬起頭來,又咳了兩聲,說道:“是你啊,霧裳叔。好久不見了,咳咳。”
“這裏怎麼說也是我曾經的心血,吳殤,你把它變成這樣,我可是會心疼的。”被稱為霧裳的男人輕輕拂過書架,留下潮濕的水印。
眼神微眯,霧裳抬起頭,似乎沉浸於往事之中。
“你在離開的時候可沒考慮到這麼多,直接一走了之,連消息都是離開后兩,咳,兩天後才發給我的。”吳殤面無表情的說道,順便將報紙翻了一頁。
“這不是忘了嘛,再說了,有你在,起碼不用擔心會有什麼意外。”
霧裳聳了聳肩,表示無辜。
“不出意外的話,是出意外了。”吳殤接道,“現在這個世道,別說買書了,收廢品的都得躲一陣子,你這裏的破書,除了我,沒有任何讀者,更別說賣出去了。”
“算啦,反正也無所謂了,我離開的時候就想到可能會有這個結果了。”霧裳笑了笑,神情有些低落了下來,“還是說說你吧,你本來就幾乎感覺不到情感和刺激了,還得了這樣的病,唉。”
“我?”吳殤望着天花板,伸起左手,似乎想要抓到什麼,“我那天晚上拿着病歷單,翻來複去,橫豎睡不着,仔細看了半天,才從字縫裏看出字來,滿紙都寫着三個字是‘等死吧’!”
“唉,”霧裳勉強笑了笑,“也沒辦法啊。”
“說笑了,”吳殤面無表情地說道,“這根本就用不了那麼長時間,我拿到的第一時間就知道結果了。
當然,我的身體也不允許我肆意行動着。
所以我只是躺在那,手裏拿着紙出神。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無非是‘明天吃什麼’云云。”
“你還真是……”霧裳的話說道一半又收了回去,打算轉移話題,“不講這些了吧,我之前還在警局登記,聽到了關於這裏的案子,你昨天都幹了些什麼?”
“昨天?”吳殤歪了歪頭,“哦,我想起來了。”
“大概三點半吧。
真的只是大概,畢竟書屋的破鍾早就壞了。
一個不長眼的“顧客”真的來了。
其實,他也算不上顧客,任憑是誰來都不會覺得拿着把不知道真假的槍的人可以稱得上顧客。
當他邊掏槍邊向我走來的時候我還是有點怕的,畢竟生物本能對這些危害到自己生命的東西會有所畏懼。
不過也就那樣。
於是我舉起雙手,擺出一副恐慌的神態,聲音顫抖地告訴他,錢全在抽屜里,請放我一條生路吧。
我認為自己演得很逼真,無論眼神、語氣,還是肢體動作都刻畫得很完美,他應該會拿完錢扭頭就走,那樣我就可以繼續等待着緩慢的腐爛了。
但當他伸手去拉抽屜時,我忽然又想起來,我早已經沒有哪怕一個硬幣了……
於是,他拉開抽屜以後看到了霉爛的半塊麵包和一隻竄到他手上的老鼠。
當他慌亂地把手上的老鼠抖掉后,迎接我的便是黑漆漆的槍口與惡狠狠的眼神。
他用着髒話辱罵著我,當他問候完我的祖宗十八代之後才喘着氣問我錢到底在哪裏。
我只能舉着雙手,忍住那種要把肺咳出來的的感覺,用着害怕的神情告訴他,我沒有錢。”
“他可真是倒霉,”霧裳坐在吳殤對面感嘆道,碧藍色的瞳孔如同璀璨的寶石一般。
“有時,有時真的有點不太理解。”吳殤摸了摸下巴,“搶劫也是一門活計。如果只是想要搶一筆跑路的話,最好還是去首飾店這類地方,就算是膽小怕事,煙酒店、餐飲行業才是最好的選擇。
現在的人都是怎麼了?就算是大字不識幾個也應該料想地到,一家連招牌都是霉味的店鋪根本不可能有零錢。
他可能也是愣住了,隨後命令我把手機給他,要我把手機里的錢轉給他。
我只好把手機拿了出來,刻意裝出一副乖巧討好的模樣,期望着他發現我連半個角子都掏不出來的時候能饒我一命。
很遺憾,他更加憤怒了。
為了防止他走火,我只好擰斷了他的脖子。
無所謂了。
所以我打了個電話,告訴警察有人襲擊了霧裳書屋,然後繼續等待着無趣且無意義的死亡來臨。”
“也是,就你這樣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怎麼想都不像是能拗斷人家脖子的樣子。”霧裳自然地拿過吳殤一旁泡着的速溶咖啡,茗了一口,好看的眉毛扭成一團,“這可真是太……”
“沒辦法,我得省着點用,作為我見義勇為的獎勵,那名警察給了我兩百元。”吳殤把霧裳沒喝完的廉價速溶一飲而盡,“我已經很難感覺到味覺的刺激了,這樣的玩意屬於我能消費的起的高刺激物品,算是給我的最後人生增添一點回憶。”
“呃呃,”竭力把嘴中那難以言喻的渣滓吐出來,霧裳大口喘氣,“你還真是,明明有着這樣的能力,怎麼不去弄點樂子來。”
“不,那樣太無趣了,”吳殤搖了搖頭,“你知道我對這樣的東西毫無興趣。”
話鋒一轉,吳殤直視着霧裳的眼睛,原本純黑的瞳孔轉而變得血紅。
“我快死了,霧裳。
我一直都知道死期將至,但還是第一次感覺離死亡就那麼近。
心率正常。
呼吸平緩。
我這具躺得和死屍一樣的身體還留存着起伏。
但我知道我快死了。
這種感覺一旦開始就收不住了。
明明早就料到了,現在卻開始懷揣不安起來。
可笑啊。”
吳殤突然笑起來,大笑幾聲后不得不因為劇烈的咳嗽而停止。
“你知道我的,我不畏死亡,但卻恐懼無趣。毫無意義的死亡最為無趣。”
“我知道,”霧裳的表情變得憐憫起來,“委屈你這樣的瘋子不斷被無趣所折磨。”
輕叩,手指和桌面接觸發出輕響。
“這就是我過來的目的。”霧裳輕聲說道,“你厭惡着無趣的死亡,但如果……死亡,並不是結束呢?”
“咳,”吳殤略帶點興奮地看着霧裳,“我不清楚,如果是的話,直接結束我的生命吧,我已經難以忍受這無趣的日子了。”
“希望,你不會後悔。”霧裳唇間輕吟。
“這有什麼好後悔的呢?我是瘋子,本就應該站在瘋狂的舞台上演出!”
鮮血四濺。
艱難驅使着的心臟終於迎來了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