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襲淵隨手關掉屏幕中央的訊息,問道:“傳訊能正常發出去嗎?”
“能的能的,”齊禮在通訊器的側面調整了一下,小心取走連接線,“應該沒問題了。”
洛倫水星的訊號很差,但襲淵的通訊器是最高級的一款,最多會有些消息延遲。
齊禮還貼心地將通訊器表面破損的玻璃更換了,看上去和之前沒有太大的區別。
“好。”
襲淵接過通訊器,話音頓了頓:“給你的報酬不會少,先欠着。”
星船墜毀後幾乎報廢,殘骸也被管理所的機械兵拖走,襲淵渾身上下值錢的東西,只有這塊通訊器。
他和阮秋兩人的衣食都有齊禮負責,到現在還沒給過錢。
齊禮一邊送襲淵出去,笑着說:“不急不急,您的事更加重要。”
他在心裏默默吐槽,哪怕襲淵不給,他也不敢向他索要。
雖然這段時間以來,齊禮對襲淵熟悉了一些,感覺他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可怕。
至少沒有動不動就殺人,他傳聞中會引發失控的病症,好像也一直未出現。
但齊禮仍然希望襲淵趕緊離開,一旦他的行蹤暴露,不知會有多少人前來追殺,這也會禍及星球的其他居民。
離開前,襲淵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寒露節,在什麼時候?”
—
襲淵跟着齊禮離開時,阮秋已經返回了自己的隔間,沒聽清兩人的交談。
時間不早了,他沒有等襲淵回來,先一步在小床上躺好。
阮秋閉上眼,還想着要去寒露節看煙花的事情。
這是他到這顆星球以來,第一次忍不住開心。
天天挖沙蠶豆吃、擔驚受怕的日子也已經過去了挺久,阮秋對目前的狀態很滿足。
等襲淵和他一起去了寒露節回來之後,也許他們能變得更加熟悉。
阮秋還有許多話想問襲淵,比如他為什麼會來到洛倫水星,他與齊禮的關係。
他既然也是洛倫水星的未登記居民,那他以後會不會離開。
阮秋胡亂想了一會兒,聽見襲淵推門進屋的聲音。
他沒有開燈,阮秋便也沒出聲喊他,當作已經睡著了。
誰知腳步聲一直來到了隔間這邊,停在小床前。
阮秋閉着眼屏住呼吸,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黑暗中,襲淵盯着小床上的阮秋看了一會兒,屈膝蹲下來:“阮秋。”
他一眼就能覺察出阮秋呼吸不穩,根本沒睡着。
聽見他喊自己,阮秋沒辦法再裝睡了,睜開眼坐起來:“哥哥?”
襲淵低低“嗯”了聲。
晚上兩人突然被打斷,他拿了修好的通訊器回來,此刻看着裹得嚴嚴實實的阮秋,還有些心癢。
而阮秋見他又不說話了,主動掀開被子。
隔間的鐵門剛好擋住小床上半部分,他挪到中間的位置,跪坐在襲淵面前:“怎麼了?”
話音剛落,襲淵伸手過來,輕輕捏了一把阮秋的側臉。
阮秋措不及防,但這舉動他太熟悉了,連忙扯着被子往後退,生怕萬一晚了一步,襲淵又像以前那樣強行抱他。
見他如此抗拒,襲淵身上的氣壓一沉,舌尖抵了抵后槽牙:“躲什麼?”
阮秋抱着被子,弱弱地說道:“哥哥,你不是答應我了嗎?”
不能隨意抱他或是對他做什麼,而且他想去寒露節看煙花,襲淵也同意了。
也就是說,在阮秋的認知里,他和襲淵的那個擁抱已經“完成”了。
襲淵卻在想,他剛答應完阮秋的請求,阮秋轉眼就不聽話了。
換做是以前,誰敢讓
他陪着出去玩?
看煙花?
看人頭落地還差不多。
襲淵忍了又忍,掀了小床的被子,抓住阮秋的腳踝往外一扯,強硬地將他拖到自己面前。
他單腿撐在小床上,俯身往下壓,阮秋又羞又氣,用力推他:“你這人怎麼這樣……”
襲淵的動作頓住,耐着性子哄道:“別怕。”
他只是想再抱抱阮秋而已,不會傷害他。
然而趁着他心軟的功夫,阮秋推開他的手臂,爬起來重新躲回小床角落。
襲淵兩次都沒能如願,心裏憋着一股鬱氣。
可他看着阮秋膽怯的模樣,蜷縮在床頭可憐兮兮的,又實在無從發泄。
他只得繼續忍耐,冷着臉站起身,在黑暗中離開。
阮秋等了好一會兒,確認襲淵不會再來,才小心翼翼整理好被子躺下。
其實他沒有多害怕,只是很緊張,不知道襲淵到底想做什麼。
一些行為的界限,對阮秋而言或許是懵懂模糊的,但他也知道,再親近信任的人,相處時都有個度。
比如襲淵總是想抱他,捏他的臉,這些應該……是戀人之間才會做的吧。
哪怕是互相喜歡,在沒有確認關係前,都不可以太過隨意。
不過襲淵剛才,是不是又生氣了?
那寒露節……
阮秋抿了抿唇,閉上眼不再想這件事。
第二天等他起床后,襲淵早已不在院子裏。
阮秋問起時,齊禮含糊地提了一句,說他到通訊訊號強一些的地方去了。
中午之前,襲淵從外面回來。
他神色如常,沉默又冷淡,見到阮秋並不提起昨晚的事,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阮秋喊了他一聲“哥哥”,他也只是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又過了一天,阮秋早早地起床。
今天就是寒露節,上午是居民們忙碌的最後半天,節日會從下午一直持續到夜間。
齊禮和趙江在準備最後一點物資,阮秋幫了會兒忙,順便把他和襲淵的房間也打掃了一遍。
下午時分,眼看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阮秋捧着手裏的書心不在焉。
雖然襲淵那天晚上好像生氣了,但他答應過自己的事,應該不會反悔吧?
他都想好了,他不需要那麼早出發,等晚上去人少一些的地方隨意逛一逛,最後看完煙花就回來。
阮秋短暫走了會兒神,突然聽見襲淵喊他。
他轉頭看去,襲淵靠在門邊,手裏拿着什麼東西,示意他到身邊來。
阮秋放下書,起身走近,才發現襲淵拿的是一頂帽子。
帽子是用舊衣服縫的,帽檐特意做得非常寬大,襲淵將帽子戴在阮秋頭上,他的一頭銀髮被遮得嚴嚴實實。
除了帽子,還有一面口罩,襲淵也親自為阮秋戴上。
這樣一來,阮秋渾身上下就只露出垂在身側的指尖,和帽檐下的一雙眼睛,在他低頭時,眼睛也看不見了。
襲淵勉強滿意,下巴微抬:“走吧。”
阮秋愣了一下,暫時拉下口罩:“哥哥,我們現在就去嗎?”
襲淵“嗯”了聲。
阮秋既驚喜又開心,猶豫了一下又小聲問:“哥哥,你沒有生氣了吧?”
襲淵一言不發,似乎在思考阮秋說的是哪件事。
片刻后,他慢慢彎下腰,注視着阮秋帽檐底下的精緻五官,說道:“有。”
阮秋頓時不知所措,沉默望向他。
襲淵看得心癢,壓低聲音:“還給不給抱?”
阮秋這回總算看出來了,襲淵是故意這麼說的。
他臉頰微紅,弱弱地瞪了他一眼:“……不。”
襲淵並不在意。
甚至覺得阮秋抗拒他時候的反應,也很有意思。
很可愛,果真像只小貓。
襲淵重新拉好阮秋的口罩,隔着布料捏了捏他的下巴尖:“不許把臉露出來。”
這一回,阮秋乖巧點頭:“嗯。”
齊禮和趙江也要去,他們對節日不感興趣,純粹是為了跟着襲淵,擔心在外會碰上突髮狀況。
兩人很是識趣,一路上都與前面的襲淵隔着一段距離,不去打擾他和阮秋。
節日的舉辦地點在磁吸區正中央,此時沿途已有不少居民,都朝着同一個方向走。
第一次外出,阮秋十分緊張,寸步不離地跟在襲淵身邊。
他的裝束有些奇怪,偶爾有人向他投來好奇或疑惑的目光,還有他身邊的襲淵。
襲淵也戴了一面口罩,他長相與身高出眾,比阮秋還要惹眼,齊禮小心翼翼勸了好久,才讓他也同意把臉遮一遮。
抵達磁吸區中央,周圍的人更多,彷彿整個星球的居民都來了。
阮秋拽着襲淵的一截衣袖,埋着頭默默走路,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放鬆不少,抬起帽檐下的雙眼,好奇地打量四周。
這一片都被清理過,合金廢墟被堆在“街道”兩旁,各種賣東西的小攤擺了一路。
還有一個賣雪人娃娃的,用最普通的白布縫製而成,幾個十多歲的小孩子圍着看。
阮秋也看了兩眼,安靜收回視線。
一些賣日用品和機械工具的,阮秋更不感興趣,直到瞥見一個小攤里,在賣一串一串的煮丸子。
阮秋側目打量,襲淵也跟着看過去。
他停下腳步:“想要?”
阮秋仰起頭,眼底有些期待:“嗯……”
然而襲淵沉默片刻,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他坦然道:“我身上沒有錢。”
齊禮和趙江不知去向,阮秋還在他身邊。
這裏人太多了,否則阮秋看上的東西,他直接搶了給他就是。
阮秋呆住,隨後趕緊搖頭:“沒、沒事,我不餓。”
他會錯了意,以為襲淵帶的錢不多,不想浪費在煮丸子上,畢竟怎麼會有人出門逛街身上不帶錢。
洛倫水星本來就是個窮地方,能攢夠錢的,早就買了其他星球的居住證離開了。
而且,襲淵隨身帶的醫療機械盒,也明顯用了很久很久了。
阮秋並不失落,主動拉住襲淵的衣袖:“我們走吧。”
這時候,趙江匆忙過來,將一小袋通用錢幣交給襲淵:“是齊哥讓我送來的。”
齊禮一直遠遠跟在後面,這裏的居民幾乎都認識他,他不想被看見和兩個陌生人走得太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他看見襲淵和阮秋突然不走了,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又看見旁邊有個賣食物的小攤。
齊禮心思細膩,趕緊讓趙江送點錢過去。
於是,阮秋還是如願吃到了煮丸子。
他只要了一串,拿在手裏輕輕吹散熱氣,先遞給眼前的襲淵:“哥哥要吃嗎?”
兩人此刻正在偏僻的廢墟拐角,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邊,阮秋才把口罩拉下來。
襲淵也取下了口罩,低頭就着阮秋的手咬下最頂端的一顆。
剩餘的都被阮秋吃掉了,丸子是蔬菜混合著肉類做的,味道還不錯。
襲淵看着他一點一點吃完,抬手為他整理了一下帽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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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遠在節日活動邊緣外的某處,有個人放下手中的望遠鏡,打開通訊器激動地說道:“沒錯!果真是他!”
這是一個大約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衣着素樸簡單,袖口內側銹着星彥傭兵團的標誌。
他們一共來了九人,是從一個神秘組織處接了一個尋找能源的任務,才悄悄來到這顆偏遠的星球。
今天過節,年輕人沒忍住,想過來看看,卻發現了疑似襲淵的身影。
星際傭兵與星盜素來敵對,大概因為一方自詡正義,另一方卻不屑一顧,有時候還會撞到一起,爭搶同一份物資。
年輕人曾有幸見過襲淵一面,對其印象深刻,即使襲淵戴着口罩,他也一眼認出了對方。
他不敢靠近,怕被襲淵察覺,退到極遠的地方用望遠鏡時不時觀察。
直到襲淵取下口罩,露出了那張熟悉的臉。
年輕人激動萬分,襲淵現在可是懸賞令中的001號,就算殺不了他,將這個消息賣出去,也能賺一大筆錢。
他打開通訊器,將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告知了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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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日的活動場地並不大,阮秋很快走到了街道的盡頭處。
他拉住襲淵,隔着口罩傳出的聲音悶悶的:“哥哥,我們看完煙花再回去吧?”
襲淵應道:“好。”
他今晚的心情還不錯,阮秋在外十分依賴他,甚至被牽着走過一段路。
而阮秋兩天前就惦記着寒露節,即使戴着帽子和口罩,也肉眼可見地開心。
附近沒多少人,多餘的廢墟和星際垃圾堆在一棟廢棄已久的房屋前。
阮秋坐在矮牆底下的石頭上休息,此刻刮來的風有些大,他低頭整理衣擺,拉緊袖子。
突然間,襲淵敏銳地抬頭,望向遠處。
隱隱有噪雜的動靜和尖叫聲傳來,還有類似被獵人在暗中盯上的危險氣息。
天邊亮起一個白點,一支碗口粗的追蹤炮破風而來,直直朝着襲淵所在的方向。
節日活動的街道中,居民們正四下逃離。
有好幾個手持武器的陌生面孔突然出現,他們身穿統一的棕色衣物,明顯不是這顆星球的人。
其中一個年輕人面露擔憂,試圖阻止身旁的同伴:“襲淵不是一般人,我們這樣會不會太魯莽了?”
貿然發起攻擊,不僅暴露了組織,還可能傷及無辜,況且他們還不一定能殺掉襲淵,最穩妥的還是將消息賣給別人。
同伴置若罔聞,再次舉起手中的追蹤炮,臉上的表情狂熱:“你知道001的懸賞金有多少嗎?”
其餘幾人同樣難掩激動,隊伍里有人出聲回答:“十個億,夠用三輩子了。”
一支追蹤炮再次發射,緊接着是第三支、第四支。
第五支。
第六支。
阮秋對這一切毫無知覺,他整理好衣擺,眼前的視線驟然一暗。
襲淵將他攔腰抱起,以最快的速度向石牆內躲避。
“砰——”
追蹤炮在兩人剛才的位置爆開,巨大的聲響離得極近。
阮秋被這動靜震得耳鳴,他茫然抬頭,又立即被襲淵按進懷裏。
緊接着,更多爆炸聲響起,次次精確瞄準襲淵所在的坐標。
等四周終於短暫安靜下來,阮秋和襲淵被埋在了一堆合金廢墟下。
廢墟埋得並不深,襲淵單手移開壓在背部的鐵塊,將阮秋抱出來。
阮秋驚魂未定,抓緊襲淵的衣袖:“哥哥?”
他聞到了一絲血腥味,是襲淵身上的。
襲淵摸了摸阮秋的側臉,說了句什麼,但阮秋依然處於耳鳴當中,什麼都聽不見。
隨後阮秋被重新放回廢墟中央的凹陷,襲淵拉過一旁的幾塊厚重的廢棄鐵片,擋在他身前。
“躲好。”他說道。
鐵片將阮秋整個人遮擋住,只要沒人發現他,這裏就是安全的。
阮秋蜷縮成一團,狹小的空間內,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聲。
過了許久,他才感覺到耳鳴逐漸恢復。
外面有動靜,但似乎隔着一段距離,阮秋無法聽清。
他既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更擔心襲淵出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阮秋越來越害怕,試圖從廢墟的縫隙處望向外面。
這時,有腳步聲從側面由遠及近,一邊壓低聲音焦急喊道:“阮秋?你在嗎?”
是趙江,熟悉的聲音讓阮秋稍稍安心了一點點,他輕輕敲擊鐵片,示意自己在這裏。
趙江聽見動靜,趕緊將鐵片移開。
當看清阮秋身處廢墟內的空間,明顯是被藏起來的,並且似乎沒有受傷。
趙江有一瞬間的驚訝,隨後催促道:“快走!這裏不安全!”
阮秋來不及問他更多情況,從廢墟中出來。
這時,他才看清外面的景象。
六支追蹤炮幾乎將四周夷為平地,轟炸過的範圍外,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襲淵剛剛扭斷了一個人的脖頸,隨手將屍體丟棄。
在他身後還有好幾個人,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看樣子都沒了呼吸。
他抬起頭,恰好看見從廢墟堆出來的阮秋。
天色已經暗下來,襲淵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
他渾身是血,加上一地屍體的慘烈景象,猶如身處煉獄。
阮秋見他受了傷,下意識想過去,卻被趙江攔住。
“別去,”趙江神色恐懼,聲音顫抖着:“他失控了。”
昏暗的光線下,附近的合金小幅度震動,發出嗡嗡的悶響。
彷彿有無形的電流充斥着附近,並有逐漸蔓延擴散的跡象。
阮秋也感覺到了,他指尖一疼,同時伴隨着心口處一陣悶痛。
他不知原因,皺着眉調整呼吸,好在痛感沒有持續多久。
趙江還在催促,阮秋看向襲淵,猶豫了兩秒,最終還是決定先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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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淵頭痛欲裂,眼底充斥着濃濃的暴戾。
殺戮會讓他的狀況稍有好轉,但也只是微乎其微的效果。
他抬起頭,見到阮秋出現,尚存的理智讓他有了一絲遲疑。
然而下一刻,阮秋後退幾步,和身邊的另一個人一起轉身逃離。
襲淵神情陰沉可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他繞過地上的屍體,朝阮秋離開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