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茶几被撞了一下,發出輕微的聲響,氣氛在一瞬間僵持住。
阮秋有些茫然和困惑,望着襲淵小心翼翼喊了一聲:“……哥哥?”
就在剛才,他還覺得今晚的襲淵看上去比平時溫和不少,主動問他在看什麼書,也絲毫沒有遲疑地回答了阮秋的問題。
上一次在木箱裏的擁抱,對阮秋而言也很突然,可那時候他在害怕,不僅害怕外面的機械兵,也在胡思亂想襲淵的身份。
襲淵親密又簡單的擁抱,是有絕對安撫作用的,所以他才沒有躲。
然而現在,阮秋猜不透襲淵在想什麼。
難不成,就只是想抱抱他嗎?
阮秋腦子裏很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支支吾吾:“我……我有點困……先去睡了。”
襲淵沒有回應,從阮秋身上移開視線,抬手輕輕按了按眉心。
算了,哪怕是真正的小貓或是小鳥,也沒有完全順從和聽話的,除非養一隻設定好程序的機械寵。
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會讓阮秋在身邊待多久,當下只是看心情行事而已。
今晚阮秋不讓他碰,他不強求。
阮秋拿起椅子上的書,走到窗邊的桌前放好,順便倒了杯涼水。
他一口氣喝完,感覺呼吸平緩了一些,低頭靜悄悄地回了自己的隔間,盡量不發出多餘的聲音。
在小床上躺好后,阮秋聽見襲淵從沙發上站起身,腳步聲移動到另一邊。
“啪——”
燈光熄滅,屋內陷入黑暗。
阮秋閉上眼又睜開,伸手捏了捏自己發燙的耳尖。
他睡不着,莫名想起以前住院時候的事情。
臨床的女孩子也在醫院住了很久,她非常活潑健談,喜歡看各種興趣書和小說。
有一次,她告訴阮秋,她最近在看的幾本小說里,兩位相戀的主角是同性。
阮秋年紀小,又常年待在醫院,接觸的同齡人也少。
但他隱約知道,自己好像也喜歡同性。
只不過他沒有半點經驗,也沒對誰有過好感,對這些事還是懵懵懂懂的。
之後不久,臨床的女孩子恢復出院了,阮秋還留在病床上,直到被推進急救室。
夜晚寧靜,偶爾有零碎的星際垃圾從上空掉落,砸在院子頂棚發出輕微的悶響。
阮秋抱着被子一角,漸漸睡著了。
—
第二天一早,阮秋起床的時候,襲淵和齊禮都已不在院子裏。
依舊是由趙江留下來照看阮秋,順便打掃院子。
只要襲淵不在,趙江整個人自在不少,也敢和阮秋說說話。
他見阮秋坐在走廊邊,總往大門的方向看,忍不住問道:“你想出門嗎?”
阮秋愣了一下,不等他回答,趙江又委婉地說:“下次也許可以先問問齊哥,而且……”
他摸了摸後腦勺:“你要出門的話,肯定得把臉遮住。”
不僅因為阮秋是個生面孔,還因為他……實在太漂亮了。
在這顆偏遠的貧民窟星球,可沒那麼多正直善良的人。
阮秋明白他的意思,默默點頭。
又過了一會兒,他主動詢問趙江:“今天襲淵哥哥出門的時候……”
阮秋的語氣忐忑:“在生氣嗎?”
“啊?”趙江一臉茫然,仔細回憶起來,“好、好像沒有吧,怎麼了?”
阮秋搖頭:“沒什麼,我就問問。”
趙江很好奇,但也不敢多加探究襲淵的事情,轉身進了屋子。
“對了,這些是專門給你做的衣服,”他再次出來,手中抱着一堆嶄新的衣物,還有兩雙鞋子,“你
看看合不合身。”
阮秋現在的衣服是齊禮給的,布料陳舊磨損,還大了不少,袖子和褲腿都長一截。
他自己倒是無所謂,有得穿就行。
趙江把衣服和鞋子送進阮秋房間,阮秋跟在後面,略感受寵若驚,小聲問這些要多少錢。
“齊哥準備的,我不知道,”趙江話音頓了頓,“應該不貴。”
齊禮看出襲淵和阮秋的關係不一般,他為了討好襲淵,給阮秋準備的東西都是力所能及範圍內最好的。
阮秋十分感激,準備等齊禮晚上回來,再當面謝謝他。
他關了門試新衣服,把舊鞋子也換了,低頭摸着嶄新的鞋面,又想起了襲淵。
說到底,他現在能住得這麼安穩,全靠襲淵。
要是沒有他,齊禮和趙江估計都不會多看他一眼。
而他昨晚還惹得襲淵不高興。
阮秋心裏實際是有些委屈的,怎麼會有人突然要抱別人呢?第一次也就算了,還要再來第二次。
可是他又轉念一想,萬一是他誤會了襲淵。
這裏與阮秋以前生活和熟知的地方相差甚遠,也許……也許擁抱只是表達友好和親近的意思。
他昨晚躲開以後,不該就那麼睡了,至少再問問清楚,和襲淵溝通一下。
襲淵目前在他心裏,依然是最信任的“好心人”。
阮秋換好衣服推門出去,一抬頭看見走廊的欄杆上,落了一隻黑色的鳥。
黑鳥體型很小,與磁吸區常見的大型鳥不同,羽毛順滑油亮,顯現出金屬一般的光澤。
它大約是從露台的方向飛進來,見到阮秋出現,竟然一點都不怕人,一對漆黑的眼睛投向他。
“找到了!”
荒廢區,星船駕駛艙內,矮個子雙眼驟亮。
高個子從一旁湊過來,機械鳥傳回的畫面出現在屏幕,一行提示語不斷閃爍。
“發現目標人物。”
矮個子繼續遠程操縱,準備讓機械鳥啄傷阮秋,取走他的血。
正當機械鳥扇動翅膀,將要撲向阮秋時,趙江恰好出現在走廊。
他快步走近,及時護在阮秋身前抬手擋了一下,詫異道:“哪來的鳥?”
眼看失敗,矮個子立即讓機械鳥跳轉方向,穿越走廊從露台離開,消失在高空。
“可惜了,”他嘆道:“不過總算找到了人,接下來就好辦了。”
矮個子在顯示屏輸入剛才的坐標,讓其餘機械鳥全部飛往阮秋所在的位置。
他們不能暴露在星球居民面前,只能另尋機會,而機械鳥所需的能源非常少,看上去和普通鳥類無異,應該不會被發現。
果然,趙江只是疑惑了一下,對阮秋說道:“這鳥估計餓暈了,敢來這裏攻擊人,你快進屋吧。”
與此同時,襲淵抬頭望向空中。
他整個人暴露在陽光下,毒辣的光線彷彿對他造不成任何影響,俊美的側顏被鍍上一層紅光。
齊禮在與人交談,想買走對方倉庫里的合金與能源屏。
周圍還有幾個人,都對襲淵的出現十分忌憚,這場交易十分順利。
齊禮付了錢轉身,突然聽到襲淵出聲:“給我一把槍。”
他的氣場太強,不等齊禮反應,身邊已經有人主動遞上自己的武器:“您看這個……”
這是一把造型像弓丨弩的離子槍,是這人自己組裝的。
襲淵接過來,當即將槍口對準高空,乾淨利落地扣動扳機。
“砰——”
半小時后,齊禮終於在遠處的一堆廢墟中,找到被襲淵擊中的機械鳥。
機械鳥已徹底失去行動力,身體中央
被擊穿,露出內里的機械體。
齊禮震驚:“這東西好像很高級,是誰的?”
襲淵將機械鳥拿在手中,打量了幾眼,隨後丟給齊禮:“有其他人在這裏。”
並且沒有暴露在星球居民面前,只用了探測型的機械鳥觀察情況。
而這東西的確很高級,絕不是普通人能擁有的。
齊禮開始擔驚受怕,襲淵還沒離開,怎麼又有人悄悄到這垃圾星上來。
襲淵依舊神情冷漠,眼底卻隱隱浮現出迫不及待。
不管對方是誰,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是什麼,對他而言都是絕佳的資源。
有了資源,他就能更快地離開這裏。
—
荒廢區,機械鳥被攻擊的信息第一時間傳回系統。
矮個子面色凝重:“是巧合嗎?這個星球上的居民精神力都不超過b等,怎麼會發現機械鳥。”
不止發現,還準確無誤地從高空擊中,導致機械鳥瞬間失去連接,也沒有捕捉到是誰幹的。
他立即調整機械鳥的安全係數,先將這一次的事故報告上傳。
矮個子又想了想,對身旁的高個子說道:“把居民檔案也拷一份,目標人物附近的人全部做特殊標註。”
檔案也包括了所有居民的住址坐標以及家庭成員情況,雖然洛倫水星的防守幾乎為零,任誰都能繞過管理所偷渡進來,攻擊機械鳥的多半不是原住居民。
但居民檔案中或許能查出別的信息,不能放過任何可能的線索。
高個子應下,在主機上操作。
晚間七點,駕駛艙內的兩人正在休息,控制台突然發出警報聲。
“前方檢測到陌生能源,初步判斷為人類,預測精神力等級sss。”
矮個子臉色驟變,立即啟動星船防禦系統。
然而片刻之後,警報聲停止,雷達屏幕上方空無一物。
兩人沒有放鬆警惕,直到等待了許久,都不見再有異常發生。
“走了?還是剛才雷達出錯了?”
“都有可能,出去看看。”
星船外表隨時開啟着隱形偽裝,並不好識破,除非對方有備而來。
他們的任務已經遭到阻礙,必須儘快解決。
如果外面的確有人,直接將其擊殺。
兩人身穿常服,將能代表身份的物品和設備都留在駕駛艙,只帶上武器,打開星船艙門。
外面正在起風,瀰漫的風沙影響視線,周圍全是殘垣廢墟。
兩人朝着雷達第一次預警的方向走去,時刻戒備着。
大約往前走了十分鐘,高個子瞥見一抹漆黑的身影從廢墟中一晃而過。
他立即舉槍,一連掃射了十幾下,卻一次都未能擊中。
當他正懊惱時,耳邊響起矮個子的驚呼。
高個子轉頭的瞬間,一股極重的力道將他狠狠擊飛。
風沙中,矮個子倒在地上,看了一眼生死未卜的同伴。
他再次抬頭時,對上襲淵冷漠的目光,與冰涼的槍口。
槍是從矮個子手中搶走的,他們兩人的精神力同樣是sss等級,身體素質在隊伍里名列前茅,面對眼前的男人卻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矮個子一咬牙,摸到袖中的微型按鈕,毫不猶豫啟動星船自毀程序。
半刻鐘后,襲淵站在星船的濃煙與廢墟前,臉色極為難看。
還是大意了,那兩人多半來自訓練有素的軍隊,否則不會一點後路都不留。
星船自毀,裏面一切可挖掘的信息都燒成了灰,包括襲淵需要的東西。
他面無表情,將手中的離子槍扔進廢墟,轉身離開。
—
晚飯後,阮秋一直心不在焉。
今天齊禮先一步回來,襲淵不見蹤跡,齊禮也沒透露半點他去了哪兒。
眼看時間越來越晚,天色都黯淡下來,阮秋打了個哈欠,歪頭靠着椅背發獃。
許久后,院門終於從外面被拉開。
阮秋聽見動靜,第一時間出去迎接。
齊禮也出來了,讓趙江去把晚飯重新熱一熱,小心翼翼打量着襲淵的神色:“您……可算是回來了。”
襲淵獨自離開磁吸區,現在又獨自回來,手上沒見帶什麼東西,臉色也較冷。
這是……進展不順利?
齊禮也不敢多問,將襲淵迎進來。
走廊外還站着一個身影,襲淵腳步微頓,視線掃過去。
阮秋穿着一身新衣服,看着更加順眼了不少,神色間有些許期待:“哥哥,你回來了。”
襲淵淡淡應了聲,由齊禮領着去飯廳。
之後襲淵吃飯、洗澡,又花費了一些時間。
等他終於回到屋內,阮秋趴在桌子上快要睡著了。
見到襲淵,阮秋拉開椅子站起來:“哥哥……”
襲淵走到沙發坐下,阮秋低頭揉了揉睏倦的雙眼,拿了個乾淨的杯子,倒上一杯溫水給襲淵送過去。
他將杯子放在茶几上,猶猶豫豫地出聲:“哥哥,你今天回來的好晚。”
而且阮秋敏銳地察覺到,襲淵心情似乎不太好。
他不知道襲淵是還在生他的氣,或是回來之前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襲淵一副不怎麼想說話的模樣,背靠着沙發眼眸低垂。
阮秋乾脆蹲了下來,抱着膝蓋像只小鵪鶉,仰頭望向襲淵,小聲道:“哥哥心情不好嗎?”
他糾結着,主動提起昨晚:“昨天晚上,我……”
“還不睡覺?”沙啞的聲音突然打斷阮秋,襲淵垂眸看過來。
阮秋喉間一梗,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才說:“我……我想看電視。”
他不好意思告訴襲淵,自己是為了等他回來,問清楚昨晚被打斷的那個擁抱,才等到了現在。
“看電視?”
襲淵語氣不變,直起上半身,緩緩前傾靠近阮秋,雙手撐在腿上。
話都說出口了,阮秋只好點頭:“嗯。”
他沒有精神力,確實打不開投影,想在房間裏看的話,只能求助襲淵。
不給抱,還想看電視?
襲淵目光沉沉,突然伸手捏住阮秋的側臉。
他的力道不輕不重,阮秋白皙的皮膚卻立刻泛紅,他措不及防,神色從呆愣到委屈,眼底怯生生的。
襲淵很快鬆了手,指腹在那一小塊皮膚上輕輕摩擦,低聲道:“坐上來。”
他將阮秋拉到沙發,和自己坐到一起,果真給他開了電視。
阮秋捂着側臉,小聲抗議:“為什麼掐我……”
襲淵把他的手拿開,又摸了摸側臉泛紅的地方:“疼?”
阮秋脊背僵了一瞬,弱弱說道:“不、不疼……”
投影正在播放一部電視劇,阮秋坐在沙發上,連着打了兩個哈欠。
他本來不想看電視的,可沒想到襲淵真的答應了,他更不好意思再讓襲淵關掉,硬撐着也要看完一集。
然而不出五分鐘,阮秋的眼皮開始打架,身體一點一點往襲淵的方向倒。
襲淵抬起手臂,自然地將阮秋摟住,低頭看了他一會兒,忍不住再次撫摸他的臉側。
電視劇還在繼續,猶如催眠曲,阮秋靠在襲淵溫暖的懷抱里,睡得越來越熟。
“滴答——”
不知過了多久,投影被切
斷。
襲淵抱起阮秋,打算將他放回小床。
他剛走出兩步,懷裏的阮秋輕輕動了動,柔順的髮絲蹭過他的頸側。
襲淵腳步停住,隨即調轉方向,走向另一張大床。
—
阿爾法主星,首席府。
司詢看完從洛倫水星傳送回來的任務報告,將手中的顯示屏隨手一扔。
“去了這麼久,弄不到一滴血?”屏幕砸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冷哼道:“兩個廢物。”
報告中只有幾張照片,還有一堆沒用的居民檔案。
而報告發出后的幾小時,聯盟軍總部接收到了一架隱形橢圓體星船自毀的信號。
站在一旁的唐謙神色擔憂:“能讓他們啟動自毀程序,遇上的情況一定很棘手,先生您看……”
他還想說,阮秋在那顆星球上,很不安全。
這一次傳回來的照片更加清晰,有好幾張,唐謙全都一一看過。
即使還未做血緣檢測,他也基本已經認定,那就是司熒的孩子,卻還不敢當著司詢的面說。
司詢一言不發,屈指輕輕敲着木質扶手,呼吸聲綿長。
唐謙耐心等待,直到過了許久,才聽見他說:“重新派幾個人過去。”
司詢閉上眼,語氣平靜:“十八年了,再等等也無妨。”
既然阮秋已經在那個偏僻落後的地方生存了十八年,找回來的時間早一些或晚一些,又有什麼區別。
唐謙在心中嘆息,點頭應下。
他正要去辦,司詢又問:“星系視巡,是不是快到了?”
唐謙答道:“是的,先生。”
星系視巡每三年一次,屆時將會安排一隻聯盟軍,依次造訪各個星球與星系版圖中最遠的邊境。
——自然也會包括洛倫水星。
唐謙跟在司詢身邊許久,只要他一開口,幾乎都能猜中他的決策。
“先生?”他驚訝又驚喜,“您的意思是……”
看來司詢仍舊放心不下,如果派去的人再遭阻礙,或是中途遇上其他情況,耽誤將阮秋接回。
他會和聯盟軍一起,親自去一趟洛倫水星。
司詢重新拿起顯示屏,翻看着裏面的幾張照片,淡淡道:“再說吧,不一定能抽出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