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020 進軍下曲陽

20. 020 進軍下曲陽

為上位者牽馬墜蹬這樣的話,在三國時期,或者說在古代並非是罕見的事情,但讓喬琰在意的是他的名字。

潁川徐福。

這個有點土,甚至跟始皇帝那個派遣出去海外求仙問葯之人同名的名字。

可倘若結合上這個年齡,這個遊俠的身份,以及這個出現的地點,好像並不難聯想到一個人身上。

也是一個比起徐福的本名來說更加耳熟能詳的名字。

徐庶,徐元直。

在喬琰隨後旁敲側擊打聽對方來歷中,她也確認了對方十之八/九正是她所猜測的那個人。

不過如今他還未成年,自然沒有元直這個字,也還未曾因為那個替/人/復仇之事幾乎落入將死境地,在被人救出后毅然棄武從文,潛心求學。

這會兒的徐福,還是個潁川郡內仗劍行俠的少年,正逢黃巾之亂,在安頓好了家中母親后當即趕赴長社,只求能將黃巾攔截於此,以免在潁川境內造成更大的混亂。

此時的他無疑還遠不夠資格稱得上是個謀士,甚至連書都還沒讀過幾本。

按喬琰看來,應該說他還停留在一個覺得能靠着武力解決問題的地步。

喬琰並不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他是否也經歷過這長社之戰,或者說在參與了長社守城后,是否隨即加入了這北上冀州的隊伍,但總之現在他的確出現在了此地。

按照徐福的說法,前日的攻破黃巾之戰中,還是他頭一次知道,竟然有人能以口舌之利和誤導的方式造成兩方黃巾的內鬥,從而讓僵持已久的戰場產生突破口。

而因為軍中隱約傳出的她此舉實為替父母報仇,又將此事蒙上了一層傳奇色彩。

他年紀尚輕,這任俠重武的性情又讓他的情緒多了幾分外露,因喬琰之舉着實讓他引為……或許用現代的話說該叫引為偶像,便乾脆跑來揚言要給她牽馬,好像並不是一件說不通的事情。

他話說到這裏,就被趕過來的上官給錘了一拳。

對士卒來說,能讓他們打勝仗的便是本事人,長社之圍若持續下去,縱然皇甫嵩可能能找到破解之法,也並不能改變己方人少的困局,難保就會有更多人犧牲。

這可跟喬琰的年紀長幼,以及性別沒什麼關係。

何況皇甫嵩麾下的兵將里還有些是他從邊關帶來的,這些兵卒中年長些的,還對她祖父喬玄有些印象。

屯紮在五原的度遼軍長年對峙關外胡虜,這些人組成的一部分精兵本就因為被困守城中憋了一口悶氣,前夜得勝一解憋屈,別提看喬琰有多順眼了。

再加上喬玄在度遼將軍任上三年邊境安定,士卒得到的待遇從未剋扣,十餘年間後來的繼任者,也都不敢在有這麼個前輩的相比下顯得太糟糕,如此一來,便將他的影響力放大了不少,連帶着也有了些好感疊在了喬琰的身上。

“這小子機靈啊,還能想到這麼個掙臉面的主意。”其中一個老兵嘀咕道,“不過之前也沒人想到,女公子也要騎馬隨行。”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那可是喬公的孫女。”另一人回道。

徐福挨了上官的一記腦瓜崩后摸着後腦笑了笑。

總之最後這個給大功臣牽馬墜蹬的工作落到了他這裏,他怎麼也不虧。

何況喬琰似乎對潁川頗感興趣,問詢了他不少與潁川有關的事情,甚至問及了他們這些個從事遊俠“事業”之人平日裏都做的什麼,儼然是對他頗為器重。

徐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這問答之中將自己的家底都快泄露個乾淨了,也讓喬琰進一步確定了他的身份的確是未來的徐元直。

“你似乎對那小子挺關注的?”在中途稍事停歇的時候,曹操問道。

喬琰從容回道:“頭一次遇到這種願為牽馬的擁躉者,覺得有趣罷了。”

曹操又朝着徐福打量了一眼,還是沒覺得以自己毒辣的眼光,能從徐福這裏看出什麼特別之處來。

如他這樣的遊俠少年在潁川境內沒有上千也有數百,可着實算不上出類拔萃。

反正沒他當年廝混着當遊俠的時候有本事!

喬琰也不希望他看出來,乾脆模糊了兩句將這話給帶了過去。

不過就算她沒岔開話題,曹操也沒有多餘的精力關注在徐福身上。

皇甫嵩的疾行北上途中,少了朱儁這個能與他商量進軍戰略的,這重任自然到了曹操的身上。

從長社往冀州的路途中,皇甫嵩頻繁相召,正為的是確定一條佈局得到的行軍路線。

算起來後世將黃巾覆滅之戰的標誌性戰場放在廣宗,但非要說的話,張角主力其實是在冀州的鄴城共聚起事的。

但因為唐周告密,馬元義身死提早發動,這支北線主力便發起於巨鹿郡,也就是張角、張梁和張寶三兄弟的老家。

而後,又自巨鹿擴散到周邊的廣平、清和、安平一帶。

盧植領北軍五校兵馬前來的時候,與他迎面對敵的隊伍就出現在廣平郡的曲周。

但據探子得報,張角與張梁的主力還是駐紮在平鄉-廣宗一線,這地方基本上在巨鹿和安平的交接之處,位處巨鹿郡的最南方。

而張寶則將一部分人馬屯紮在下曲陽,保持一個隨時可以後退防守的狀態——

這是巨鹿的最北方。

雙方一南一北,成互相呼應之態。

皇甫嵩與曹操商議的就是這個與盧植部會合的位置。

皇甫嵩原本傾向於與盧植在平恩會師,屆時近距離直擊曲周和廣宗,但他又覺得提早會師,以減灶之法規避開張角部下的窺探,在現身之時給對方一個意外之喜好像也不錯。

這個選擇上的兩難,讓他選擇聽一聽曹操的建議。

曹操摸着下巴,目光在輿圖上來回看了半天後說道:“我那世侄女所做的事情,倒是讓我有些別的想法,不知道將軍願不願意聽聽我的第三條路。”

皇甫嵩來了興緻:“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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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世叔會說,不妨直取下曲陽。”

在行軍計劃已經制定,確認了行路方向後,曹操得過皇甫嵩的准允,與喬琰提及了此事,果然從她口中得到了跟他一致的答案。

“這不難想。”喬琰繼續說道:“以我方人數,縱然加入了盧公的隊伍,與黃巾人數也不過是相差無幾,但黃巾自巨鹿起兵,鄉黨聯合士氣更旺,且是以逸待勞迎接我軍,優勢大上太多。”

“加上張角此人以宗教方式統轄眾人,戰鬥力難測。那麼與其面對如此情況,很可能讓奇襲失效,不如直走下曲陽拿下張寶,以下曲陽黃巾的打扮南下而來,混入廣宗城內,這才真夠得上一個奇字。”

“不錯,我正是這樣與皇甫將軍說的。”曹操撫掌而笑,越發覺得喬琰在這方面的天賦足可以稱得上驚人。

當然他也不免覺得自己頗有舉一反三的本事。

“當然此法還是得建立在前線對陣之人是盧公的前提下。”曹操想了想又覺得,這也未嘗不是他們的幸運。

盧植此人無論是正面交戰還是攻城戰,全在一個“穩”字。

以外人的眼光來看,在盧植與張角之間的小勝推進,打得不那麼好看。

但以他們這些有軍事眼光的人看,他這不愧於其昔年在揚州平叛鍛鍊出的本事。

要是正面戰場沒有能拖住黃巾主力的盧植,只怕他們要想嘗試繞行偷襲後方,也是一件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若要評個當世最能打仗的大儒,只怕正是這位北中郎將了。

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是,後來的白馬將軍公孫瓚和昭烈帝劉備都曾是盧植的門徒。

至於各自學到了多少,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不過既然要先取下曲陽,喬琰大約就沒有那麼快見到盧植。

當然準確的來說,在皇甫嵩和曹操此前的計劃里,喬琰起碼得等到他們回師的時候才會見得到盧植,而到時候見面也不會是在兗州,而是在洛陽。

畢竟皇甫嵩已經在幾日前將喬玄在三月已病得更重的消息告知了喬琰。

按照常理,作為他的孫女,她應當在不日內啟程前往洛陽。

說不日,是因為皇甫嵩不敢肯定,黃巾在洛陽城中除卻已經被車裂處死的馬元義之外,還有多少眼線耳目,倘若因為喬琰太早回去,讓兗州戰況被外泄,就不太妙了。

所以此前皇甫嵩會說,兗豫二州的戰況,會在他進入冀州境內再送出。

到那個時候,就算有消息往來一趟,秘報暗送到張角的手裏,也不可能影響彼時的戰局了。

喬琰也最好是在那個時候啟程。

當然她本人並沒有對這個計劃做出明確的表態,而是已經在心中另外盤算了一出想法。

而這行軍計劃的變更,對她來說非但沒什麼壞處,反倒該說是件好事。

倘若按照原本的曲周會兵,最合適的北上路徑是按照喬琰她們來時的路,先過陳留回返濮陽,而後走陽平至廣宗。

但如果要按照繞行的路線,最合適的走法就是從東阿過境,進入冀州,走清河一線。

這樣的走法也就意味着,行軍之路上會途徑梁國以及定陶,不必繞路耽擱。

在途徑梁國之時,喬琰循着原本的印象找到了喬氏族地。

喬氏不算豪族,自沒有塢堡庇護,但喬氏有士族之名卻幾無財帛傍身,便很好地規避掉了被打劫的風險,也讓喬琰得以從祖宅中找到原身父母曾經用過的衣衫。

皇甫嵩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和家中長輩抱頭痛哭的畫面,卻看到喬琰只是跟族老簡單寒暄了兩句后,又以行軍緊急不可耽擱之由很快離開了此地。

“不多留半日?”皇甫嵩問道。

喬琰無聲地搖了搖頭。

她這些天來處處盤算的是如何在黃巾之亂中給自己的聲望打出一個基本盤來,便不免對“喬琰”過往在喬氏祖宅中的言行記憶有些疏忽。

加上她的體質和原身那病弱不足之態也稍有些區別,倘若過上兩三年還能用身體養好了不少這種理由來解釋,可在現在卻不成。

多說多錯,還不如減少接觸。

而她這寡言的狀態不難讓人給她找出個理由來,無外乎就是觸景傷情。

這很合理。

除了典韋有點不大痛快。

她這觸景傷情的悲苦情緒要是難以發泄,可以在抵達定陶之前把波才那傢伙多打幾頓,而不是讓他和徐福那小子一起識字進學!

他現在倒是覺得喬琰之前純屬瞎謅的那個,讓他將來的兒子來學習這個想法非常好了。

但若是讓他拒絕又怎麼都開不了這個口。

在這軍營之中誰不知道他和徐福兩人是頭一份的好待遇,在知識幾乎被世家壟斷的時代,能得到一個學習的機會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事情。

好在行過了曹縣之後他就得到了解脫,喬琰讓他和徐福兩人自己自己溫習去了,她自己則是一個人呆在營帳中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旁人覺得她是因為即將抵達定陶,也便是喬羽喪生之處覺得越發神傷,只有謀士系統知道,她又並非原本的喬琰,哪裏有什麼神傷一說。

在看到喬琰的舉動之時,它覺得自己整個系統都恍惚了,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因為她在——

排練。

系統可以確定了,就算它問出來的話,大概也只會得到一個回復,她那出以孝服去見皇甫嵩和朱儁的場面,甚至還沒達到她整場謀划的頂峰。

於定陶殺波才祭父才是那個重頭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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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陶,位於濟水之南。

昔日“喬琰”跟隨父母在此地經過,撞上了波才南下潁川的隊伍,但現在那個曾經發生過交鋒的地方,已經不剩下什麼痕迹了。

這不難解釋,卻讓人覺得有些悲哀。

彼時戰況分出了個勝負后,車架被人帶走做了柴火,倒地死亡的馬匹和人,在絕對的飢荒面前都不可能留存下來。

就連原本沁在泥土裏的鮮血,也已經隨着前些日子兗州境內下的那場雨,而被浸入了土層更深處的地方。

此時故地重臨唯一能讓喬琰辨認出的,是在土地上需要稍加註意才能看清的箭痕。

當然箭也已經不見了,早就被人給帶走當做武器了。

她冷着臉色,因穿得稍顯單薄而被吹到蒼白的面色,又一次與孝衣的白色相互映襯,顯得她格外孱弱。

但她腰背筆挺,捧着自喬氏祖宅取來的衣物一步步前行之時,又分明是好一派風骨凜然。

直到將這些衣物投入火盆之中焚燒,行招魂之事,火光這才將她的面色映照出一點緋紅之色。

漢代的招魂手法多樣,如漢武帝試圖招魂李夫人結果折騰出了皮影戲這種東西,又如非衣也在傳言中有此等效果。

但這些情況和喬琰這種父母屍骨不在的情形到底有些不同,所以這會兒自然是她說什麼算什麼。

實在不行就當做是什麼偏門的風俗,總之還是要一個場面效果。

所以她點起了這焚燒衣物的一捧火。

等到衣物在盆中徹底化為灰燼,被河邊的風一吹,撲起了一點餘燼,籠罩於前方的火燭之上的時候,自皇甫嵩的角度正看到喬琰的眼角隱約可見一點淚光,又被她在仰頭之時壓了下去。

而此時風吹起的並不只有火盆中的舊衣,還有喬琰身上的素色孝衣,以至於當她隨手抬了抬手的動作里,寬大的孝衣外袍形成了一種翩然欲飛之態。

但這抬手的動作其實是一個信號。

典韋看到這個信號,將波才給拎了過來。

波才起先跟隨隊伍行路的時候,還以為他們之所以會將他帶上,正是看中了他身為大方渠帥的身份,想要再關他一陣,讓他在心防失守的狀態下,再吐露出一些與大賢良師有關的秘密。

誰讓梁仲寧這個當頭目的也被帶上了。兩人相鄰着關押,怎麼看也是很統一的待遇。

卻萬萬沒有想到,皇甫嵩根本沒有跟他搞什麼拉鋸作戰的想法。

該放的人還被丟在長社,要警告的先繼續關押,而該殺的人,便如同波纔此時一樣,也沒什麼讓他說上多餘的話的意思。

他被渾身捆縛着帶到了喬琰面前,心中終於在此時生出了幾分恐慌的情緒。

這不對!這很不對!

他對此地還是有些印象的。

畢竟對他來說,殺掉了大漢的官吏和殺了大漢的平民是兩回事。

他甚至一度在酒後的吹噓中也提及,那看起來官職不小的官員,還領着那麼些個護衛家兵,還不是在他們的人海戰術之下被解決在了那裏。

就是可惜當時好像放跑了幾個人,顯得他還挺未盡全功的樣子。

但現在他在不得自由的狀態下被帶到此處,看到的還是喬琰身着孝服,神情冷漠的樣子,他就算不會什麼讀心術,總也能將眼下的情況猜出一二了。

之前他與梁仲寧被關在一處的時候他還在怒罵對方,帶了個軍師其實是帶來了一個招致覆滅的禍根,要不是梁仲寧對她百般倚重,如何會給她那個步步算計的機會。

可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將記憶里的某個片段翻找出來,波才不由將此時站在審判者位置的女童與那個狼狽逃命的身影聯繫在了一起,他陡然意識到——

他不應該罵梁仲寧啊!他應該罵自己才對!

他當時怎麼就沒再多努力努力,放任了她成功逃出重圍,現在自己卻要殞命在她手裏了。

這是何等讓他從未想到過的報應!

眼看喬琰看向他的目光與看死人無異,波才連忙拚命轉動着腦子,試圖給自己尋找一個活命的理由。

“你父親不是我殺的”這種話是沒什麼用的。

這年頭屬下殺的人大多要算到當老大的那位的頭上,若真這麼說了,只怕反而要將對方激怒了。

他只能咬牙震聲道:“我知道巨鹿郡內的兵力,你們不能殺我!”

然而他的這句話,好像還不如面前的濟水奔流能在喬琰的心中激起波瀾。

她並未因為這句話露出任何的動容情緒,甚至就連那皇甫嵩也並沒有覺得他是要說出什麼軍機要務,而可以暫時留他一命。

他所想像出的在這句話面前屠刀止步的狀態完全沒有出現,恰恰相反,他看到的只是喬琰朝着皇甫嵩走去,在駐足於馬前後說道:“請將軍借劍與我一用。”

皇甫嵩將身側的佩劍朝着喬琰遞了出去。

將武器借出,在此時絕不算是什麼冒昧的舉動,而是喬琰正在達成“波纔此人是死於皇甫嵩佩劍之下”的結果。

這無疑也是在落成他剿滅潁川黃巾的功績。

對喬琰在這種時候還能想到這細節,他不由更多了幾分寬憐的心思。

這把自皇甫節戍守雁門開始便用的劍,在皇甫嵩成年後被交託到他的手上,現在則握在了一個十歲的孩童手中。

曾經飲過胡虜血的利器上帶着一層令人望之生畏的寒光,但被拖拽到了江邊、直面喬琰的波才卻覺得,這孩童的目光分明要比這把劍更有徹骨的寒意。

可惜他行動不由自主,更是在這把開鋒奪命的名劍面前,根本沒有一點生存的機會。

在已經直面過卜己張伯二人在這樣近的距離下死在她的面前後,喬琰更不可能對自己親自執劍殺人露出什麼膽怯的情態來。

更不必說,她曾經在自己獨處帳中的時候演練過許多次,也確信以她現在的體質所擁有的力氣足以做到這一步。

她抬手,提劍,揮落。

下一刻,波才原本還被迫跪在濟水河邊的身體倒了下去,自他脖頸斷口處流淌出的血緩緩流入河中。

他再無法說出話來了。

雖然血色經由河水的沖刷就很快就會被稀釋到幾不可見的地步,但喬琰知道這便已經夠了。

這些血水流入濟水之中的樣子註定會被她身後的那些個士卒看到,也或許會在他們凱旋的時候傳揚出去。

絕不是河水流淌后的全無痕迹。

說來也頗有意思,在現代,濟水之名已經從地圖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黃河侵吞過去的河道,但在漢朝並非如此。

“江河淮濟”四瀆的說法在這個年代依然存在。

濟水自喬琰此刻所在的定陶城北繼續東流,經過下方的菏澤湖泊,再往東北方向偏移流淌,就到了大野澤與巨野城。

那裏正是喬琰剛來到此地醒來時候所在的位置。

倘若“喬琰”的母親當真有靈的話,應當也能看到那個害死了她的丈夫,也間接導致她們母女身亡的賊首之血,最後經由這河水攜帶,流淌到那個地方去。

這樣說起來,喬琰便自覺,她可以不必再對佔據別人的身體,利用她的身份做出這些事有什麼歉疚的情緒了。

但她還是對着江水稍稍怔愣了片刻,方才轉過身來朝着皇甫嵩走去,將那把劍遞到了他的手裏。

“喬琰唐突,還想求將軍一件事。”

在她的白衣之上,噴濺了一片赤紅的鮮血,但這顯然並不影響她在此時依然卓絕的世家氣度,反而因為身帶血色,而在看似柔軟的外表之下藏着殺伐之氣。

皇甫嵩想到這裏又覺得自己會對她有這樣的印象多少有些奇怪。

他收回了這等莫名其妙的想法后回道:“你說吧。”

“請將軍准我隨軍,往冀州一行。”喬琰語氣堅決地說道。

皇甫嵩有點犯難。

在軍中加上她有些不合規矩,何況這還是奇襲急行軍。

他也不難猜出喬琰這話的用意,大約跟她建議留着梁仲寧的命,如何讓他派上用場是一樣的——

她要親眼一見黃巾末路。

但他這個犯難里又是傾向於將喬琰帶着的。

畢竟若非她的這一番行動,兩州黃巾不會這麼快得到解決,倘若還有黃巾餘黨流竄於外,極有可能選擇對她開刀,將她留在哪裏好像都有些危險,還不如跟着軍隊。

而縱然是她早幾日抵達洛陽,大概也只能跟喬玄一併等着他們的戰果,這等待的情況着實為難一個孩子和一個老人家,還不如等到結果已知之後再行入洛陽。

何況……

誰能拒絕她在這種時候提出的請求呢?

誰能拒絕一個孩子的願望呢?

起碼皇甫嵩不能。

加上皇甫嵩前幾日還聽曹操原原本本地將她猜出先取下曲陽的話說給了他聽,連帶着就是喬琰絕非瞎掰,而的確是有理有據思考後給出的理由。

能快速根據戰機應變的決策者不易得,喬琰便顯然是箇中好手,說不定還真能幫上些忙。

再考慮到——

她身邊還有典韋和徐福二人護佑,大約也不容易出事。

她本身的騎馬本事不算太強,卻也起碼還能跟上來,絕不是個拖後腿的存在。

在這多般理由的影響下,皇甫嵩思量已久,最後還是同意了她的請求。

反正他連同意讓喬琰斬殺波才的這種事情都同意了,那麼再多加一個將人帶去冀州一起打黃巾,也不算是什麼太出格的事情。

皇甫嵩給自己找完了理由,便帶着這一干人等度過了濟水後繼續北上。

在進入冀州之前,他們先在東阿城外休息了一日。

說是東阿城外,實際上距離東阿縣城還有那麼一段距離,起碼不是個會讓城中百姓發覺王師過境的距離。

周遭更是有一片林木遮擋着以防窺伺。

喬琰坐在火堆邊上烤火的時候問道:“仲德先生有沒有種衣錦不能還鄉的感覺了?”

程立對喬琰這個調侃有點無語。

他答道:“此前喬氏見到皇甫將軍帶兵北上無妨,畢竟喬氏跟黃巾還是對立關係,但東阿城中魚龍混雜,難保除了縣丞王度之外還有其他人投身賊寇,為保萬全,自然還是不要進城的好。”

“說個玩笑話罷了。”喬琰說到這裏也跟着笑了笑。

程立想到這似乎是她自定陶斬波才后第一次表露出笑意,又覺得自己還是別拆她的台為好。

又聽她繼續說道:“我只是在想,先前仲德先生在得到了我的信后便讓薛氏舉兵來投濮陽,做出了東阿全體服從於黃巾的假象,可實際上樑仲寧並未親自前往東阿確認。先生也在隨後朝着濮陽而來,我猜你們這舉動其實沒跟東阿縣民解釋清楚。”

“不錯。”程立和薛氏的行動都是直接進行的,正如此時的行軍一樣,是得少些人知道的事情。

“那這麼說起來先生本也不可能回返東阿讀書,畢竟皇甫將軍可不會同意讓你將消息送到距離冀州這麼近的地方,我這請先生往冀州一行的建議,反而是個正合時宜的建議。”喬琰理直氣壯地給自己又加上了一層理由。“先生該當謝我才是的。”

程立哭笑不得。

他發覺喬琰在該當果斷殺伐的時候做得比任何都要好,在該有些孩子氣的時候卻又是很符合她年齡的胡鬧。

但好像這樣一來,先前濟水所見景象帶給他的震懾感,或者說還有那麼幾分的恐懼感,已經被無形削弱了幾分了。

程立也說不好這到底是否是個好徵兆,而他轉頭就看到喬琰又跳過了這個問題,已經問起了這幾日她不曾監督的時候,徐福和典韋兩人就學的進度。

徐福這小子說的出來要給喬琰牽馬墜蹬這樣的話來,自然頗有將她的話奉若神明的意思,連帶着就是她說要讀的書都給記下來了,這麼看起來他的記性居然還挺拿得出手的。

至於典韋……

不提也罷!

這場面看着就挺雞飛狗跳的。

皇甫嵩和曹操聽着帳外那些個聲響,雖然還在犯愁手中文書的措辭,卻也不由在此時相對會心一笑。

“任城相已故的事最好還是在上表中言明,請陛下切勿告知喬公為好。”曹操看着面前已經起草了一輪的奏表后,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劉宏這位天子實在是讓人有些難以琢磨清楚有些時候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斂財無度,甚至到了賣官鬻爵的地步,但鴻都門學也是他所創建的,甚至讓這與士族幾乎對着乾的學校中出來的學生擔任州郡上的長官。

他寵信宦官,卻也不乏些正兒八經的舉動,比如說讓蔡邕刻熹平石經。

給這種任性的天子送上的奏表裏,最好還是將那些個該說的東西都給說清楚的好。

萬一這心裏沒點數的傢伙,拎着這奏表就跑到喬玄的病床跟前說,愛卿啊,你兒子和你兒媳婦都被黃巾害死了,好在你孫女有本事,把兩州黃巾給霍霍了,那就麻煩大了。

喬玄可都已經七十四的高齡了,本也是病重的狀態,到時候是覺得孫女有他風範直接病中驚起,還是直接被自己另一個兒子也走在了自己前頭,給直接氣死過去?

曹操覺得還是不要對劉宏有太多的指望,把該說的東西都給說清楚的好。

皇甫嵩點了點頭,又在草稿上加了一句。

他將手中的奏表往複又看了幾遍后,方才交給了曹操讓其謄抄一遍。

而後在第二日過了兗州與冀州的分界線時,他將手中的這奏表交給了自己的一名親衛,讓其送往洛陽去。

至於這多跑的一點路也不算什麼事。

他親自見到了兗州的情況,方才好在奏表之中多提上幾句評述,總不能他人還在豫州潁川地界,就先將話都給說滿了。

只是當他北上又走出了一段,大約行到聊城地界的時候,他忽然勒住了韁繩,猶豫地朝着曹操問道:“孟德,我記得之前奏表中有一句是,喬公祖之孫琰年十歲,以間計亂兩州黃巾,長社之圍得解多仰賴此舉?”

“是這麼寫的。”曹操回道。

他起先還沒反應過來皇甫嵩為何要提到此事,卻陡然意識到——

這寫法上都是孫,但孫子和孫女,可完全是兩碼事啊?

若是劉宏當真產生了這種誤解,加上他們還刻意加上的請陛下顧念喬公病弱,勿要與他提及此事……

“黃巾之亂未平,陛下不會這樣快給出封賞,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皇甫嵩和曹操對視了一眼,極力從對方的眼神里找到一點信心。

嗯……劉宏這麼摳門,可干不出這種提前嘉獎之事!

兩人有了心理安慰后便將目光都放在了前方。

準確的說,他們此時要去追回那道奏表已經來不及了,前去送信之人所騎乘的馬匹比起軍中的絕大多數都要好,在已經先行了半日有餘的情況下,基本沒有什麼希望追回來。

而若是補充一封奏表專門為了說明此事,又多少顯得有些奇怪,難保還會給喬琰帶來什麼不利的影響。

與其如此,還不如等他們戰勝了冀州黃巾后,在最後的那封奏報之中再行明說也不遲。

他們既踏入了冀州境內,也就意味着已經抵達了要與黃巾主力一決勝負的地界了。

即便此前快刀斬亂麻地解決兗豫二州的黃巾,必然超出張角的預料,但對方籌劃多年,終於拉起這樣一支不容忽視的起義隊伍,若當真對他過於小看,只怕反而會讓己方陰溝裏翻船。

皇甫嵩身為主帥,自然也不能再在其他事情上分心。

他心中只剩下了一個目標——

進軍下曲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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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你管這叫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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