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秘密與暴力流法師
撒比亞是個不太好相處的老人,他總是昂着下巴看人,說話天然帶着股陰陽怪氣的勁兒,唯獨在菲瑞婭面前態度還算好,連帶着和迪倫也能聊兩句。
但撒比亞也有傲氣的資本,畢竟他是一個珍貴的木系親和大魔導師。
在絕大多數木系親和都出現在晨光森林的精靈和迷霧森林的妖精身上的前提下,撒比亞的存在簡直堪比大熊貓,更不用說他還疊了個大魔導師的BUFF了。
這個世界的魔法師被分為見習魔法師、魔法師、大魔法師、魔導師和大魔導師五個級別,魔法師在接取魔法師協會的晉級任務後會自然變更等級。
遊星帝國登記在冊的大魔導師一共只有三個,其中之一臭着一張臉很不情願地當了自己的老師。
太榮幸了,伊萊苦着一張臉捧起比他的拳頭還厚的《魔法起源》,如果不一來就讓自己學魔法史的話他會更榮幸。
而撒比亞本人只在一開始的時候把這本書扔給了伊萊,甩下一句看完了再來找我之後就找不見人了。伊萊從沒有見過如此徹底的放養方式,他宣佈自己學生不找從來不來學校的大學輔導員甘拜下風。
好歹上午發個消息下午輔導員就到你寢室來了呢。
為了早日擺脫苦海,伊萊幾乎是拿出了高三衝刺的勁頭在看書,甚至連試驗田也托給了弗洛照顧。
迪倫舉着燭台和菲瑞婭輕手輕腳地來到了伊萊的房門外。門虛掩着,透露出裏面跳躍的燭光。
“小伊萊還在看書。”菲瑞婭輕聲說,她有些心疼,現在已經接近伊萊的睡眠時間,“我們是不是該晚一些再給他請老師?”
迪倫摸了摸自己妻子柔順的頭髮,安慰道:“伊萊的情況太特殊了,老師的教導越早越好。”
菲瑞婭抿了抿唇,愧疚和後悔一齊湧現在她的心底,過於複雜的情緒讓她大腦都有些發懵。她想向深愛自己的丈夫訴說自己的罪責來求得心安,最終卻只化成了一句嘆息般的低語:“我可憐的小伊萊。”
門內正讀到那場魔法師和劍士大戰的伊萊似有所感,偏頭望了大門一眼。
撒比亞低聲念出冗長的咒語,牆角一株不起眼的藤蔓在魔法的作用下迅速地舒展生長。它優雅輕柔地圈住撒比亞的腰,毫不費力地把這位老人送上了高聳的城牆。
撒比亞拍拍藤蔓捲起的尖尖,它乖巧地晃了晃,好像在和撒比亞告別。下一秒,它迅速回縮,又變回了那株不起眼的藤蔓,好像它從沒有長得那麼高大過。
“這就是魔法嗎?”清澈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撒比亞猛地提起精神,烏木法杖的頂端指向聲音的來源。銀髮紫瞳的孩子坐在城牆的邊緣,小腿在空中愜意地晃着。被用法杖指着他也不生氣,甚至彎起眼睛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真神奇。”
撒比亞微不可聞地鬆了一口氣,他收起法杖,又變回了那個陰陽怪氣的老頭。
“真希望你所受的貴族教育里包括了不要使自己沉浸於危險之中的內容。”撒比亞彈走袍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拉長聲音道,“現在看來我的希望落空了。”
“不,”伊萊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他俏皮地眨了眨右眼,“我現在非常安全。”
安全?一個小孩坐在城牆外圍還說自己安全?撒比亞冷哼一聲:“看來我有必要和你的父母聊一下你的教育問題。”
話音剛落,急速掠近的風聲從背後傳來,撒比亞伸出一隻手摁住自己的帽子,訝異地抬起頭。
優美而龐大的白色身軀從他們頭頂掠過,在地上投射出一大片陰影,一大片屬於龍的陰影。龍圍繞着他們在空中盤旋,陽光透過翅膀的薄膜,閃爍着鑽石般的光輝。
這是撒比亞第一次在書上以外的地方看見龍。
“撒比亞——老師。”伊萊歪了歪頭,“瑞茲在這裏,現在我安全了嗎?”
準確地捕捉到自己的名字,瑞茲仰着頭髮出了愉悅的長吟。
撒比亞最終還是拎着伊萊向迪倫和菲瑞婭狠狠地告了一狀,原本就是帶着龍偷跑的伊萊捂着臉,試圖逃避父母震驚而譴責的眼神。
放風太令人快樂了,他竟然沒反應過來撒比亞真能幹出來告家長這種事。
“伊萊!”菲瑞婭難得的非常生氣,她不常發火,冷下臉來竟然意外地很有壓迫感。
伊萊將之稱之為血脈壓制。
迪倫本來也挺生氣的,教育的話都溜到嘴邊了,卻在菲瑞婭的熊熊怒火下咽了回去。他和奧林站在一起,敬畏地看着溫和優雅的菲瑞婭教育孩子。
脾氣再好的母親都有被自己的孩子氣得失去理智的時候,伊萊耷拉着腦袋,乖巧聽訓。
“你五歲之前別想再踏出城堡一步,”菲瑞婭總結陳詞,伊萊張了張嘴想反駁,卻被菲瑞婭一個眼刀堵了回來。
好吧,伊萊閉嘴了。小孩子的身體就是不頂事,僅僅只是被不痛不癢甚至有理有據地教育了幾句,伊萊的鼻子就不由自主地有些發酸。
迪倫趕緊邁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伊萊記住不能亂跑不能去危險的地方了對不對?”
伊萊噙着一包淚點了點頭。
菲瑞婭原本心裏還憋着一股氣,看見伊萊可憐巴巴的樣子那股氣莫名其妙地就散了。她輕輕地嘆了口氣,蹲下身把伊萊攬進懷裏。
伊萊抱着菲瑞婭的脖子,眼淚瞬間涌了出來。邊哭他邊唾棄自己:加起來二十多歲的人了,怎麼能哭得這麼慘,太丟人了。
感受着肩頸的濡濕,菲瑞婭的眼睛也有些發酸。
伊萊向來是很乖巧的孩子,說不讓出城堡就真的安安心心在城堡呆了四年,從來也不需要大人操心,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這是他第一次違背大人的意願偷跑出門,或許也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媽媽凶伊萊了,伊萊可以原諒媽媽嗎?”
伊萊吸了吸鼻子:“伊萊偷跑出門了,媽媽可以原諒伊萊嗎?”
危機瓦解,迪倫環抱住母子倆,在每個人的額頭上都留下一個吻。
奧林抱着手臂站在陰影里,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
深夜,撒比亞在花園遇見了披着袍子的伊萊。
伊萊坐在他的試驗田邊,撐着下巴專註地看着衝出土地的嫩芽。
“你在這裏做什麼?”撒比亞高高揚起一邊的眉毛,“需要我再去提醒一下你的父母、注意不要讓你夜晚偷跑嗎?”
伊萊偏過頭,臉色非常平靜,只有微紅的眼圈昭示着他前不久才在母親的懷裏大哭一場。
“老師,”他開門見山,“今天下午、可能是每一天的下午,和你在城牆角交換東西的是什麼人。”
就在今天中午,浪跡天涯的龍終於回到了弗朗西斯城堡,伊萊暫且放下了翻閱多次的厚厚書本,不僅給一見面就撒嬌的渣龍取了個瑞茲的名字,還在徵得迪倫同意后騎着瑞茲在城堡上空環遊了一圈。
伊萊快活地俯瞰着自己生活了快五年的城堡,卻在某一個角度突然看見了城牆外的撒比亞。他從黑袍人的手裏接過了什麼,而伊萊一眼就注意到了黑袍人斗篷之下的修女長裙。
非常熟悉,就像那個混亂的夜晚,他緊緊攥着的那件衣服一樣。
“或許我換一個方法問,她是薇爾嗎?”
撒比亞第一次拋開磅礴的魔力直視自己這個年紀過於小的便宜學生,他們無聲對視,在這個星星閃爍的夜晚無聲對峙。
不知道過了多久,撒比亞問:“魔法的本質是什麼?”
“法則。”
伊萊回答。
這是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因為絕大部分認真研讀過那本書的人都會給出一個類似於“調用自然力量”的答案。
撒比亞勾了勾嘴角,這個表情在他的臉上違和得像小姑娘偷穿大人的裙子。
“她不是。”
伊萊說不清自己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失望,他往後一仰,癱在被女僕佈置得極為舒適的躺椅上。
“你想學魔法嗎?”撒比亞的聲音飄過來。
“你難道不是來教我學魔法的嗎?”
“那本書你不用讀了,”撒比亞說,“明天吃完早飯到這裏來。”
伊萊撐起半個身子,看着撒比亞遠去的身影,眨了眨眼。
撒比亞的教學突兀地從歷史跳過理論直接進入了實戰,這樣的轉變讓除了兩位當事人以外的每一個人都猝不及防。
伊萊穿着小靴子和排扣襯衫,披的暗紫色斗篷只到手肘,他站在自己精心呵護的試驗田邊,任由撒比亞上下打量。
“你是要去參加什麼貴族聚會嗎?”撒比亞由衷發問。
“魔法師套裝,”伊萊轉了個圈,顯然對自己的裝扮很滿意,“帥氣又方便。”
“哦——”撒比亞眯着眼睛點點頭,“敵人可以扯着你的斗篷把劍送進你的心臟,確實再方便不過了。”
伊萊感覺自己的膝蓋中了一箭。
“作為一個遠程攻擊選手,我會離敵人很遠的。”
遠程攻擊選手是一個不熟悉的詞,但這並不妨礙撒比亞領悟到它的意思。
“敵人可不管你是不是魔法師。”
“伊萊·柯蒂斯·弗朗西斯,我要教給你的魔法師第一課就是要學會舉起你的法杖——”
撒比亞舉起手中的烏木法杖敲了敲地面,這把法杖像是緊密纏繞的藤蔓,表面油亮,大概有成人腕口粗,法杖頂端鑲嵌着一塊一看就堅硬無比的綠色寶石。
“朝離你太近的敵人的腦袋狠狠敲過去。”
明裡暗裏圍觀的人都目瞪口呆。
伊萊的嘴巴張成一個小小的o形。
哇哦,暴力流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