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麟月出

第一章 青麟月出

飛雪將盡,月將出。

思月崖上,燈籠高掛,孤影搖曳。

陝悲客佇立在一方矮矮的石頭上,痴痴地望着下面的青麟城。

他是青麟城的主人。

人已在山巔,難道就看不清山腳的芸芸眾生?也許下頭那斑斕的燈火,才能讓他覺得自己身處這紅塵之中。

只不過,人站得久了,會麻木,燈着得久了,也會熄滅。

他已不再年輕。

雙鬢的青絲已作白髮,長長的一縷,隨肩而落。眼角的皺紋,像是刻上的印痕,每一條顯示他凄苦的人生。

十年,陝悲客建立青麟城,又十年,陝悲客使青麟城名滿天下,武林人皆嚮往。

這樣的成就豈非已在山巔,這樣的人生豈非凄苦?

他可還有遺憾?沒人知道,甚至陝悲客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喜歡在夜晚拎一壺酒,獨自站在這思月崖上,喝一口酒,看一眼崖下的燈火。

現在他喝了一口酒,烈酒直燒心頭,彷彿點燃了他軀體和靈魂,讓他發出一聲長嘯......

他把酒壺穩穩的擲在雪地上,長嗟道:“江湖茫茫,問鼎武林,情悲。人心惶惶,月孤人影,淚崔。時光若能復回,我……奈何,奈何……”

話何必說完。

他提起長劍,迎風起舞。霎時間,劍氣縱橫,激得漫天飛雪。只見,他的劍招變化莫測,腳步靈動詭異,忽上忽下,衣袂飄搖,從遠處看就像一隻蝴蝶在花叢中穿梭。

這是蝴蝶穿花式,是陝悲客年少時的成名絕技。歲月荏苒,如今這蝴蝶穿花是年輕才俊必修的劍法,若能得到青麟城主的親自指點,那更是無上榮光。

只因想成為陝悲客這樣的人太多,縱橫江湖,風光無限,可誰又怎知其中的凄苦。

他突然把劍向內一旋,伴隨着一聲長嘆,幾點寒光在月下閃爍。

是何等的悲哀,他才會用內力震碎這柄長劍……

斷劍墜雪,入石三分,清脆之音盪回山谷,打破了天地間的沉寂,卻帶不走他心裏的惆悵。

陝悲客單膝着地,急促地喘氣、咳嗽,他將殘劍插入雪中,連連搖頭。順手提起地上的酒壺,一陣痛飲……

他許久沒有醉過了。

二十年,燈火未變,城也未變,變的是人。

陝悲客已是孤家寡人......

青麟盛名之下,人心散了,同患難易,共富貴難吶。

如果能重來,或許他會做一隻閑雲野鶴。但洪流將他推向了舞台,逃無可逃……

他有自己的使命。

就在他放肆喝酒的時候,一陣憂鬱的歌聲傳入他的耳朵。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勞心慅兮。”

歌者的聲音優雅卻帶着滄桑,曼妙卻帶着憔悴,直教人心碎。

歌聲是從崖下傳來的,思月崖並不是萬丈深淵,它的高度恰好一窺青麟城的全貌。

陝悲客縱身一躍,一招踏雪尋梅,輕而無聲,轉瞬之間已到崖下。

崖下有一潭池水,名曰:照月潭,現已結冰。小潭岸邊是一個長亭,長亭內有一石桌,桌上有一把七弦琴,一姑娘正坐桌前撫琴而歌。

她婉婉而座,玉指輕揚,琴聲與歌聲融合纏繞,涓涓而來,聽醉人心。

亭內點點燈火映着她的長發,如同流霞隨風飄向遠方。

她目光如水,傷情而歌,像是廣寒宮中不食人間煙火的嫦娥,卻思念着塵世的后羿,寂寞而憔悴。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陝悲客痴痴的站在原地,思緒彷彿飄回了二十年前,也曾和一位美妙絕倫的姑娘傾訴衷腸,也曾不離不棄的相伴左右,但二十年間物是人非,沒能走到最後。

他眼神渙散,魂魄似遊盪在過去,竟不由自主的開口道:“晴兒……”

話一出口,琴聲、歌聲即停,那位姑娘也站起身來。

這是一位絕美的姑娘。

只不過這美是冰冷的,如寒月,如青霜。

她身着墨色長衣,映月而立,散發出別緻的光輝,儼然一位孤傲出塵,清冷絕世的仙子,天地間的任何事都難以讓她動心。

直到看見陝悲客,冰冷才稍加緩和。

她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道:“不知叔父在此……”

陝悲客聞言,目光回定,心神從回憶中脫離,詫異道:“竟是久兒!”

原來這位姑娘叫久兒。

她淡淡說道:“您的身體不好,怎麼……”

陝悲客似乎沒有聽她在說話,喃喃道:“好!好一曲《月出》,只是不知故人今何在?”

久兒小聲問:“是晴兒?”

陝悲客默不作聲,眼角似乎有着一絲抽搐,他抬頭仰望夜空,思緒也隨遠方的星星閃動。

他嘆了口氣,望着久兒,道:“不提也罷,你可知為這《月出》譜曲的人是誰?”

久兒搖頭,道:“不知,我是在忘心閣翻閱古籍時偶然發現。”

“那便是了,自古以來為《月出》譜曲的人不乏千萬,你方才演唱的可稱為古今第一,只可惜......唉......”

久兒不解,反問道:“可惜不知作者是何人”

陝悲客搖頭,道:“乃是我的授業恩師,李青峰。只要他在世,無論做什麼都是第一,他就是天下第一。”

陝悲客目光流動,眼中夾雜着的不知是何感情,是崇拜,還是些許憤恨。

“叔叔的恩師,怎從未在江湖上顯露,就連我也是第一次聽聞。”

“二十年前他便死了!”

說著,陝悲客將一口烈酒送入咽喉。

像久兒這般冰冷的美人,本應該是冷漠的,任何事都不該讓她吃驚,可聽到這樣一位冠絕古今的人離世了也不由地嘆了口氣。

“唉,他老人家若地下有知叔叔成此霸業也可瞑目了。”

“瞑目.....瞑目.....”陝悲客重複這兩個字,每重複一遍就一口酒,似有三分醉意的他,說道:“他風華絕代,心有神明,我不相信他已經死了。”

久兒只覺她這個叔父喝多了,在說胡話,於是閉口不言。

氣氛一度凝結。

但,人喝了酒,話就會多,陝悲客也是人,而且酒量差。

他接着道:“二十年了,我有一件事非做不可,倘若有一天與整個武林為敵,久兒會支持我么?”

久兒姓許,年方十九,是陝悲客一手撫養長大,二人情同父女。

久兒聞言,道:“您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我不支持您又能支持誰?”

“哈哈哈!好,好孩子!”

“明日是青麟大典,叔叔不如早點回去休息。”

陝悲客點頭道:“明日你務必要出席。”

此時,天空中月亮已經完全出來了。

被雪洗過的新月散發著皎潔的光輝,月光鋪了滿地,與雪相映,周圍的一切都變的清冷而素雅。

此時的此時,有位一少年手持殘劍,悠然地向他們走來。

沒人知道他是何時出現的,就像一輪新月剛剛升起,沒人在乎月光是何時鋪滿了大地。

“我本無心打擾,但見如此劍法不由一觀,但聞如此歌聲不由感嘆。”那少年深作揖,未抬頭,朗朗的說道。

陝悲客和久兒對望一眼,打量起眼前的人。

只見他體型勻稱,身高八尺,穿着一件青色長衫,頭戴古制方冠,全身上下沒有多餘的裝飾,樸素而文雅。

“少俠何人?從哪裏來?又為何而來?”陝悲客略帶防備地問道。

“在下曲長歌,為的是照月潭裏的一尾魚。”

那少年依舊未抬頭,接着道:“我曾聽聞照月潭有一種奇魚叫作舜鹿,其滋味鮮不可擋,但此魚狡黠,故來碰碰運氣。”

“不錯,此魚晝伏夜出,如今照月潭已經結冰,想要得到此魚更是難上加難。”

“還請城主賜教捕魚方法。”

陝悲客詫異道:“你怎知我誰?你且抬起頭來,讓老夫看到你的樣子。”

那少年抬起頭,會心一笑。

只不過,這笑轉瞬即逝,因為他已感到殺氣滾滾來襲。

陝悲客眉頭緊鎖,酒意完全消散,他拳頭緊握,目光如炬,無形的威壓從體內散出。

這一拳隨時都準備擊碎曲長歌的胸膛。

一時間天地死寂,甚至呼吸都靜止了。

曲長歌正準備迎戰,他已有把握接下這一拳。

沒想到的是,陝悲客卻突然長嘆一聲,道:“罷了,你……?別來無恙?”

曲長歌怔住。

這變化太快,以至於沒來得及去感受場面上的驚心動魄。

曲長歌不禁納了悶。

他絕沒有見過陝悲客,只是依照劍法判斷他是青麟城主,何來“別來無恙”一說。

他更不明白陝悲客為何突然要下殺手,又為何突然止住。

人往往都有目的,陝悲客欲做何為,誰也不清楚。

只聽陝悲客說道:“久兒,今夜由你安排曲少俠的住處。也請曲少俠務必參加明日的青麟大典,這裏有你要的東西。”

這話一出口,即是邀請,也是命令。

這邀請來的很突然,陝悲客的表達方式更奇怪。

但曲長歌沒有拒絕。

江湖上有哪個人會拒絕青麟城主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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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之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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