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年代文里的炮灰后媽(四)
江凌風是一個說做就做的人,如果不是覺得留下過夜影響不好,他都能直接在楊家打地鋪。
第一天清早,他跟着部隊出好晨操,在六點鐘準時敲響楊家的門。
開門的是蘇卿夢。
剛練過舞的姑娘汗濕了衣裳,本來寬鬆的上衣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凹凸有致。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同樣是訓練得一身汗,部隊裏的那些大老粗臭氣熏天,蘇卿夢卻不一樣,還帶着些許清雅的淡香,像春雨中盛開的花。
江凌風停頓一瞬,不着痕迹地移開視線,“一大早起來練舞?”
這和傳聞中蘇卿夢貪吃懶做只知享受有些出入。
蘇卿夢傲氣地揚起巴掌大的小臉,朝着半空哼了一聲,“我知道他們在背後是怎麼說我的,我就要當著他們的面懶懶散散,背地裏練得比他們誰都勤奮,到時候真上台的時候驚艷所有人,叫他們狗眼看人低,氣死他們!”
這番話從她的嘴裏並不招人恨,反而有些可愛,江凌風又被她逗樂了,有些想笑,他伸手捂住嘴巴,沒讓她瞧到自己上揚的唇角。
在蘇卿夢斜睨向他時,他已放下手,還是平時那副嚴肅正直的模樣,“昨天看嫂子喜歡吃雞蛋,我把家裏的雞蛋都帶過來了,還有一包麵粉,早上吃雞蛋煎餅加粥。”
江凌風在部隊待習慣了,說話之間隱隱帶着上位者的命令,並不是詢問。
蘇卿夢聽得不樂意,噘着嘴說:“我又不是你的兵,吃個早飯還要聽你的命令。”
江凌風望向她,眉頭皺出一個大大的川字,有些遲疑地問:“那嫂子早飯想吃什麼?”
蘇卿夢一雙靈動的桃花眼左右轉了一圈,像是在思索,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那就吃粥和雞蛋煎餅吧。”
“……”所以和他說的有什麼區別?還多浪費了幾分鐘,江凌風無奈地想着。
楊東明是等到樓下沒有“乒乒乓乓”的聲響才假裝剛睡醒從樓上下來。
他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嘲諷着:“蘇卿夢,你這一大早的,要不要再給你搞個大喇叭……”
他說到一半頓住,廳里的是一身軍裝圍着圍裙的江凌風。
“叫蘇阿姨。”面無表情的軍人眼皮都沒有抬,用命令的口吻說著,手上動作沒有停,將碗粥和盤雞蛋煎餅整整齊齊地擺在餐桌上,就連雙筷子擺放的角度都一樣,沒有絲毫的差別。
“江、江叔,您怎麼來了?”楊東明有些結巴,又覺得事情不大對勁,他忽地防備地盯着江凌風。
“我既然說來搭夥吃飯,”江凌風拿下圍裙,站得筆直,“那就是只要我能過來就必定過來,去叫你蘇阿姨吃飯。”
江凌風看向楊東明的目光銳利如刀,讓未經事的少年感到了強烈的壓迫感,又出於少年的倔強不願意就此認輸。
他緊緊抿着唇,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高興,明明江凌風來做早飯,蘇卿夢就不會叫他做飯了,但是現在——
他將此歸結於,蘇卿夢是他父親的遺孀,他並不想她和江凌風攪合在一起。
“你們這是幹什麼?”蘇卿夢已經簡單地沖洗過,換了一身衣服,她半濕的烏髮披掛下來,自然坐到江凌風身邊的位置。
她輕輕撩了一下頭髮,髮絲略過江凌風露在外面的小臂,有些癢,還有清淡的洗髮水香味飄過鼻尖。
江凌風喉結微動,有些燥熱,但他立刻將這樣的熱度歸於剛才的廚房煙火,沒去看蘇卿夢,朝楊東明招招手,“吃早飯。”
因為餐桌上多了一個江凌風,平時愛鬥嘴的兩個人都有些沉默。
楊東明一點都不想叫蘇卿夢“蘇阿姨”,尤其是他一抬眼就能看到蘇卿夢那張比他那些女同學還要嬌嫩的臉——
海島上的人被海風吹得大多數皮膚偏黑,像楊東明這樣白的已經少見,然而蘇卿夢還要白,與他的冷白不一樣,她的白像月的桃花,白里透着粉。
大約是注意到楊東明悄悄打量向蘇卿夢的目光,江凌風的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他放下手中吃得乾乾淨淨的碗,淡淡地說:“以後誰最後一個起來誰來洗碗。”
楊東明沒有反應過來,然後就聽到蘇卿夢微微揚起聲音說:“我也吃完了。”
他看向她,她一口氣將碗中的粥喝完,拿着還剩一半的雞蛋煎餅站起身,朝着楊東明眨了眨眼眸,“小明你加油哦!”
“誰是小明!”楊東明抗議着,又轉頭氣惱地問江凌風,“她這算不算作弊?”
江凌風淡定地站起身,瞧了一眼姑娘往屋裏走去的背影,如風中搖曳的楊柳條,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我只說最後一個起來,沒說不能帶着食物離開,她這不算作弊。”
楊東明看了一眼看着沒什麼變化的軍人,總覺得有些什麼不同,他沉默了一下,心不在焉地收拾着碗筷,問道:“江叔你不去部隊嗎?”
江凌風看了一眼趕客意圖明顯的少年,淡淡地應了一聲,“你騎自行車去上學,我送你蘇阿姨去文工團。”
楊東明手中的碗差點砸在了地上,憋了好一會兒,才說:“江叔,這不合適吧?”
江凌風不為所動:“沒什麼不合適的。”
蘇卿夢在房裏吃好餅,洗好手,才從屋裏出來,剛好遇到軍人和少年都筆挺地坐在那裏,似乎都在等她:“你們這是幹什麼?”
“等你。”兩人異口同聲地說著,又隱晦地相互看了一眼。
還是江凌風的氣場更足,他很自然地走到蘇卿夢身邊:“我送你去文工團,自行車就給東明騎去學校。”
蘇卿夢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來,像是有星光流轉,雀躍地說著:“好呀好呀,以後都可以這樣嗎?”
楊東明抿着唇,心中氣惱蘇卿夢的不矜持,冷冷開口說:“那你回來就得走回來。”
文工團走回來,要半個多小時,像蘇卿夢這麼嬌滴滴的姑娘才不肯走。
他沒有料到蘇卿夢臉皮會那麼厚,她拉住江凌風的衣角,搖晃着他,就像求他做早飯那樣地撒着嬌:“江師長,那等下班的時候你來接我,好不好嘛?”
江凌風垂眸看向紅唇啟合、眨着眼眸的蘇卿夢,面色淡淡,從喉間發出一個“嗯”來。
楊東明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在江凌風應下的時候,他連對江凌風的禮貌也不講了,負氣地朝外走去,重重地關上門,將所有的氣都撒在了門上。
蘇卿夢像是不懂他突然的怒火,茫然地看向江凌風:“東明這是怎麼了?”
江凌風神情自然,不輕不重地說:“年輕人容易上火,這樣的半大小子就是欠修理,等他放暑假,我帶他去部隊歷練歷練。”
“哦。”蘇卿夢無所謂地應了一聲,江凌風見她不在意,眼中浮現出笑意,在她轉眸看向他時即刻收斂,“走吧。”
一連數天,都是江凌風送蘇卿夢到文工團,又來接她回去。
楊東明想要說什麼,但是江凌風一直在,他絕不會當著江凌風的面說出蘇卿夢對他有意思的事。
早晚兩頓都是江凌風做的,碗是楊東明洗的,吃完晚飯還有大把的空閑時間,江凌風索性就將家裏的一摞書也都搬過來,就坐在楊家的飯廳里看書。
海島上的電是很寶貴的資源,入了夜,即便像楊家這樣受照顧的烈士家庭也不供電。江凌風會點一盞洋油燈,在昏暗的燈光下一邊壓着楊東明學習,一邊自己看書做筆記。
光源珍貴,哪怕楊東明翻了她無數個白眼,蘇卿夢依舊光明正大賴在江凌風的身旁,不過她不愛讀書,總會拿白紙在旁邊塗塗畫畫。
起初,江凌風以為她是隨便亂畫,直到不經意間他抬頭看到了她落在紙間的筆墨,乾淨利落的線條寥寥幾筆是古典芭蕾華美的舞服。
他沒有想到她是真的會畫,還畫得挺好。
江凌風年少的時候,華國和鄰國的關係還不錯,並不像現在這麼僵,他曾跟隨當時的首長出過國,看過國外的芭蕾舞團,雖然他不懂得舞蹈也不懂錦衣華服,但是他的記憶里極好,只一眼就能認出蘇卿夢畫的就是鄰國芭蕾舞團的演出服,那種蓬開的蕾絲舞裙。
他看向她。
她問:“江師長,你看過那些毛子跳舞嗎?我聽說他們的領舞很厲害,能轉32圈揮鞭轉。”
她又問:“我以後不但早上練,晚上也偷摸着練,是不是也能這麼厲害?”
什麼叫做揮鞭轉,江凌風並不懂,倒是記得蘇卿夢畫的這個在舞劇里是個反派,在轉完無數個圈之後,就像花朵盛開到了極致之後迅速死亡。
只是燈芯的火光在她的眼眸中跳躍,染出憧憬而美麗的光暈,他不願意這樣的光暈散開,沒有把結局說出口,選擇沉默地點點頭。
楊東明抬起頭,看見她與江凌風之間的其樂融融,莫名覺得礙眼至極。他站起身,帶着怒火將蘇卿夢的畫稿全放入了洋油燈里給燒了。
“你幹什麼!”蘇卿夢也生氣地站起了身,急得就要伸手去搶。
還是江凌風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才讓她的手不至於被火燒到。
蘇卿夢幾乎是順勢倒在了他的懷裏,她幾近委屈地抽泣着:“那是我畫了好多天,覺得最復原的畫稿了,楊東明憑什麼把它給燒了?”
江凌風略微猶豫,伸手輕輕拍着她的背,在昏暗之中看向楊東明,也許是因為在黑暗之中,有些東西反而不必遮掩。
楊東明的目光里儘是怒火,但少年最終壓抑下去了自己的火氣,“蘇卿夢,這些東西不能畫!”
“叫蘇阿姨,”江凌風始終強調,在少年含着不滿望向他時,他的神情很淡,眼中的光如炬,“在南疆島上,我還是能護住一個人。而且,我相信嫂子心裏是有分寸的,只是拿你、拿我當自家人。”
蘇卿夢終於想起來,在這個時代隨着華國與鄰國關係的惡化,這些東西也是被禁止的,尤其是這些一看就不是華國出產的舞衣。
“對不起,我沒有想那麼多,我就是、就是想好好研究跳舞……”她帶着濃濃的鼻音小聲地道歉。
兩個男人都看向她,平時最為嬌氣又不管不顧的她主動將剩下的畫稿全都給燒掉了。
紙燒起來的火苗在她的眼中似流星劃過,楊東明看着她眼中的火苗熄滅,明明是為了保護她,卻又覺得心裏格外難受。
大約是他的表情不大好,蘇卿夢反而踮起腳尖,用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璀璨笑開:“我們家小明長大了,還會保護我這個媽媽了。”
楊東明覺得他一定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會為蘇卿夢感到難受,他一把推開她的手,惡狠狠地說:“蘇卿夢,你不要亂說話!”
江凌風幾乎在一瞬間擒拿住他那隻推開蘇卿夢的手,再一個反手,高長的少年一下子就被他壓在了桌子上,動彈不得。
他幾近冰冷地說:“叫蘇阿姨。”
楊東明的手被扭着,痛得咬牙切齒,偏倔強地說:“我叫不出口!”
江凌風鬆開他,對蘇卿夢說:“你把衣服收拾收拾,到……”
他本來說到他家住幾天,可是一向覺得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的他突然多出些許顧忌,轉而說:“我送你到喬護士家裏住幾天,等這小子什麼時候學會尊重長輩,你再回來。”
蘇卿夢皺了皺鼻頭,不客氣地問道:“喬護士和江師長什麼關係?”
江凌風顯然之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被蘇卿夢問住,沉思片刻,說:“我是記得喬護士是本地人,她父母又去了內陸,家裏就她一個人,你住她家比較方便,你要是想住到文工團宿舍也成。”
但文工團的宿舍是大通鋪,他還記得蘇卿夢說過要偷偷練習驚艷所有人。
蘇卿夢盯着他看了許久,他的眼神坦誠未見半分情愫,她才幹巴巴地“哦”了一聲。
楊東明沉沉地看着他們,什麼話也沒講,轉身就跑到樓上,把自己關到房間裏。
蘇卿夢猶豫了一下,小聲對江凌風說:“小孩子不懂事,隨便他叫吧,你這個樣子,他要是記恨你怎麼辦?”
“老楊走了,我要再不管着他,就沒人會管着他了。”江凌風頓了一下,對蘇卿夢說,“嫂子,東明下半年就高一了,我想推薦他去京城讀大學。”
楊東明還年輕,不可能一輩子被困在南疆島,而出去見過世面的年輕人也很難再回島上了,他要是真招惹了蘇卿夢,到時候蘇卿夢要怎麼辦?何況,這個年代繼母和繼子真有什麼,人們不會指責少年不懂事,只會把髒水潑在女人身上。
他總要護着蘇卿夢的。
所以江凌風絕對不允許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楊東明做出糊塗事,就算他要記恨他也無所謂。
“晚上我就坐在廳里,嫂子要是遇上什麼事就叫我。”江凌風拒絕夜長夢多,他就在楊家守了一個晚上,第一天直接帶蘇卿夢去喬繼紅家裏。
本來喬繼紅看到他還挺高興的,但是看到他身後的蘇卿夢,所有的熱情一下子就撲滅了,“江師長這是幹嘛?”
“我嫂子這幾天在家裏住不方便,想在你家住幾天。”江凌風開門見山。
喬繼紅的目光從他的身上轉到蘇卿夢身上,蘇卿夢這會兒倒是乖巧得很,朝着她笑得和善,就像她曾經養過的那隻布偶貓——
行吧,看在江凌風的面子上,收養蘇卿夢幾天也不是不行。
江凌風一到部隊,就被政委李建華拉去單獨談話。
李建華先是說了一下,罰陳大勇關禁閉一個星期,讓他好好反省,又問了一下楊家的情況,突然注意到江凌風手背上的水泡,“你的手怎麼了?”
“不小心被洋油燈燒到了。”江凌風說得不在意。
李建華看向他的目光卻滿是探究,江凌風從外貌上看是一個硬漢,但是做事很少出紕漏,更不要說被洋油燈燒傷了。
他慢條斯理地問:“聽說你最近一直接送老楊的愛人上下班?”
他重重強調着“愛人”兩個字。
江凌風看向李建華,目光沉沉,就在李建華以為他會說什麼的時候,他果然開口:“老李,我想收養東明。”:,,.